第57章 ,宝源楼(下)

西岭千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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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宝源楼(下)

    大斗笠正欲动手,却看见一阵风吹过,火球不见了。

    这没道理,难道是看花眼了?

    不过随后众人就发现火球不是不见了,而是打空了。那个纤细的小姑娘似乎刚好弯下腰捡白菜。

    小姑娘直起身,铜蝎子的三颗火球全部从她身边掠过,落进了几个白菜筐里,竹篓子立刻变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一时间,场上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氛。越来越多的练家子看出场中的小姑娘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她的举止、呼吸,无一不告诉稍微有点本事的人她不过一个凡夫俗子。

    可是这个啥都不会的小姑娘是怎么躲过那个火球的?难道真是捡白菜的好运气?那这运气好得也太诡异了吧?

    “哎呀我的菜!真浪费,十文钱一颗,记得赔钱。”这么诡异的情况下,艾晴柔却咬牙吐出了更诡异的话。

    众人落汗,这卖菜姑娘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想着她的萝卜白菜。这姑娘到底是信心过头?还是有些憨傻啊?

    “那我就再给你三颗!”铜蝎子发了狠,又是三颗火球飞驰而去。

    却见眼前弱质纤纤的小女子先是一愣,紧接着在一瞬间似乎变了一个人,潇潇洒洒地一个翩然转身,举止飒爽风流。然后挥一挥衣袖,不见施法却有清风袭来,隐隐有奇香萦绕。哪来的风?又是巧合?

    这次,三颗火球没有消失,而是在半空中被清风一吹——突然转向扑向铜蝎子。

    “施法?”

    “不可能。她嘴巴动都没动。”有人道。还没听说过谁可以不用拈诀就施法的,就算是百年前东土云华的简短咒法,那相对应的也要足够强大的修为才能驱动啊。而且就算再强大,拈诀也是免不了的。

    可眼前的小姑娘分明是个连吐纳都不会的俗世中人。

    “那……火球真是被风刮回去的?”

    如果是这样,这小姑娘的运气简直不能用一个爆字来形容。

    “只能暂且这样解释了……”修为较高,足以看穿艾晴柔是个菜鸟的围观者们议论。

    也有那修为不高的围观者,一时视艾晴柔为神人。只是隐隐觉得奇怪,为何如此厉害的人会在街上摆摊卖白菜?莫非这是今年最新流行的高手娱乐活动?

    再看场内,三颗火球减了速度,随着风试图飞回铜蝎子的怀抱。

    铜蝎子大惊失色,忙不迭想避开,却到底只堪堪避开一颗,又忙不迭施法震开一颗,却被另一颗砸个正着。顿时被烧得又叫又跳。

    “贝贝,你们看见没?玩火是很危险的。刮风时更危险。”小姑娘挠了挠头,认真地道。

    “看见了。”孩子们很乖很配合。

    众人听到后几乎背过气去,这小姑娘真是绝了。抓住一切机会教导娃娃啊!可她究竟是聪明还是傻呢?

    “不想活了!敢还手?”铜蝎子吼。

    什么逻辑?合着就只能他洞仙帮打人?别人连还手都不能?

    洞仙帮素来惹人厌,尽管如此,此时此刻,铜蝎子这话就益发显得可恶。

    “哼。”人群中有个华衣男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什么还手?我不懂。不过本人专营萝卜白菜,本小利薄,不支持以物换物!火球什么的,您自己留着好了。只认现银呢!”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响起。好利落的一张嘴,好有趣的小性子。

    “哈哈哈哈。”就算搞不清她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可众人都被她的调侃话语逗笑。连那华衣男子也不禁莞尔。“实乃妙人。”那男子道。

    却听场中的小姑娘突然摇摇头,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哎呀,以色换物更不行!”

    众人一愣,皆再次看向场中。

    原来这最后一颗火球落下的位置也是奇妙,什么地方不落偏生落在铜蝎子的裤子上。铜蝎子又惊又气一时间只顾拍火跟逞口舌之利,却忘记了裤子上最为薄弱的地方乃是裤带。这会子功夫,那脆弱的带子便已经断开,众目睽睽之下,火光与黑烟齐飞,铜蝎子的裤子无拘无束地落到膝盖下。

    现场微微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围观的人大多是见过点世面的,见过人打架,却是头次见人光腚打架的。

    “乖孩子不能随意脱裤,尤其是人多的地方,脱了会讨不到媳妇儿的!”艾晴柔突然侧身对孩子们严肃地说。

    众人再也忍不住,笑成一片。估计不用多久,隐仙镇就会流传出铜蝎子为了一颗白菜解裤带的传奇。

    铜蝎子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恼羞成怒再次祭出火球,不是三颗是一颗。——不是三颗的原因是这次他是拎着裤子施法的,手不够用。不过这次的这颗火球,来势与之前两次截然不同。个头足有一个篮球大小,速度更比上次快上三倍。这一手凝气为质的本事已经不知道引起了多少散修弟子的艳羡。东土云华、洞仙帮都有仙家传承,擅长施展法术,比如东土云华的弟子进入第一重就可以拈诀施术,而无缘进入东土云华的修真人摸索法术则只能凭自己悟性,既没有传承千年的心法,也没有仙家授予的法术窍门,这样一来不但进展缓慢,连施展的法术也比大门大派要简单许多。铜蝎子这一手毒辣火球,已经足够无门无派又无机缘的散修人士惊叹。当然,也有人惊叹洞仙帮崛起之迅速。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铜蝎子此时已经杀心大起。对于洞仙帮的人来说,艾晴柔这种凡夫俗子不过草芥,适才他还有点“风度”,嫌艾晴柔不是正主,懒得动手。可现在他裤子一掉,“风度”就掉了个一干二净。

    火球出手,铜蝎子阴毒地等着看艾晴柔浑身腐烂。

    但是让众人更惊叹的是:火球又转弯了。

    似乎瘦小的扎马尾的身前有一个无形的屏障,火球一到她身前就被弹了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见过走狗屎运的,没见过这么逆天的。这上辈子得扶多少老奶奶过马路才能做到?

    最可怕的是,扎马尾的小姑娘根本没有任何施法的现象,既没有拈诀,也没有念咒。

    第一次是运气,第二次可能还是,但这都第三次了!

    火球毫无悬念的转了弯,而艾晴柔看了看,耸了一下肩后,事不关己一般继续弯腰从地上捡白菜。

    这姑娘从始到终对大白菜的关注度就远超场上那个可怕的洞仙帮铜蝎子!

    还有没有天理?

    跟弯腰捡白菜的艾晴柔相比,铜蝎子就可悲多了。那回归祖国的硕大火球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的,一会与铜蝎子的头等高,一会又飘向铜蝎子的左边,一不留神又窜到右边。

    可怜那铜蝎子吓得脸都要成铜色了,只有他自己明白被这火球打中后的阴毒后果。所以他只好竭尽全力施法与自己释放的火球抗衡。偏偏这火球跟长了眼似的,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上,一会儿下,铜蝎子顾得了脑袋就顾不了屁股。一时之间,他手忙脚乱,却总有半个屁股蛋在众人的眼中晃来晃去。

    一晃,就激起一片笑声。

    铜蝎子汗如雨下,不是热的是吓的。他再傻也该明白这风不简单。

    而围观众人表情不一,有纯粹看热闹的;有赞叹艾晴柔的;更多的则是若有所思地在人群中找寻着什么。不止一个人猜到艾晴柔如此“强大”必定有高人相助。或者说,许多人都将目标锁定在大小斗笠身上,大斗笠惊讶地发现看自己的人很多,目光更是热切得如同看见了梦中情人。大斗笠忍无可忍压低了斗笠,又道:“都有病?都得治。”

    神秘的大斗笠无形中成了替罪羊。

    笼子里的两只小猫则是用另一种眼神看着艾晴柔。似乎是敬佩,又似乎还有一种报仇后的激动。

    铜蝎子却越来越觉得背脊发寒。他可以确定眼前的小姑娘不是高手。甚至连那个散发着高手气息的大斗笠也不是。

    看到眼前密密匝匝的人头,铜蝎子头次感到可怕。

    “你是什么人?”铜蝎子问。他总算摆脱了自己释放的火球。

    其实艾晴柔就穿着灵虚宫的衣裳。但是灵虚宫没落,这曾经代表东土云华的白底蓝边没啥特色的衣裳基本成了大众款。甚至随便抓一个路人也穿得比灵虚宫有辨识度。

    “我呀?卖菜的呀。”艾晴柔点点自己的鼻子尖。

    众人会心一笑:光明磊落地说自己卖菜,这个小姑娘确有可爱之处。

    只是她在笑,铜蝎子心底却泛起一种寒意。他不知道对手在哪,可是对手却能看见他的一举一动。尽管不知对手是谁,但是毫无疑问这个人是一个善于御风的高手。

    他开始责怪自己手下为什么不开眼要找这一片摆摊了。偏生在这时,他听见他属下的山羊胡须凄凄惨惨戚戚的哭声。隐隐约约间,他听清楚了几个字。“丹田受损?”一股子寒意在内心游荡。毁了丹田就意味着此生再无机会进入练气境界。这小姑娘摆明了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女,莫非人群中有第九重的高手相护?他不知道对手在哪,可是对手却能看见他的一举一动。尽管不能明确隐藏者的身份,但是毫无疑问,这个人不是他铜蝎子惹得起的。

    第八重的强者不是没见过,第九重的高手在当今却是凤毛麟角。这小姑娘什么来头?

    不管怎么说,他也总算想明白了过来:今天这架,他压根没有赢面。

    唯一让铜蝎子不解的是——此人既然修为在第九重,又为何要躲躲藏藏?

    “前辈,不知得罪了哪位前辈,请前辈看到洞仙一派的面上海涵!”铜蝎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四周再次鸦雀无声。

    铜蝎子磕头如捣蒜。似乎认栽了。却有一股狠戾在他眼中隐现。今天,他输在这,但是他洞仙帮的秉性向来就是有仇必报,回去之后,洞仙帮绝对会为他做主,不会放过这小婊子跟她身后之人。

    “请前辈宽恕!请小师兄们宽恕。”铜蝎子道。

    多年混迹江湖,铜蝎子知道只要认输认得恳切些便很容易得到人的宽恕,特别是对女人孩子们来说。按照他的经验,只要磕磕头,说说好话,这女人就会饶过他,顶多再说上几句不动干戈的屁话。

    “赔钱。”谁知艾晴柔压根不按牌理出牌。

    铜蝎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这女人竟然还在惦记她的钱!

    铜蝎子哪有钱,咬咬牙,看向一旁装了猫妖的笼子,道:“我身上无钱,这笼子里的东西权作赔礼!”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惊讶。

    艾晴柔不懂这个世界的物品,却也能从四周的惊讶声中听出猫妖值钱。

    “多谢前辈不杀之恩,我们走!”铜蝎子似乎生怕艾晴柔反悔,拎着裤子跑了。却不见跑不多远,回头之时,他眼中的怨毒。

    艾晴柔茫然地走向笼子。四周的人也流水一般涌到笼子旁。大斗笠小斗笠则是被人群带了过来——众人皆以为他们跟艾晴柔是一伙的。

    人群之中,黄衫姑娘扶着老人家阴阴走近。

    “小姑娘,你要多少钱?”首先就有人问了价。

    “这个猫,很受欢迎吗?”艾晴柔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猫妖值多少钱,更不知为何众人都一副想要的样子。

    众人哑然,看怪物一般看艾晴柔。到了此时大部分人心里都确定了一件事:太没常识了,眼前这个扎马尾的姑娘绝对不是某门某派的子弟,而真的只是一个穿了件东土云华类似的衣裳招揽生意的种菜妞。

    “姑娘,这是快成人性的灵通成凌猫,又叫‘都是宝’,浑身上下都有用处!”有人说。

    “可比你那萝卜白菜值钱多了。能炼药的!药啊,你懂不懂,可以增长灵元、固本筑基的药啊。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啊!”又有人解释。

    药师太少,对普通修真者而言一药难求。

    艾晴柔闻言道:“那——还是我的白菜比较高级。”

    众人气得险些背过气去。随后想想,无需跟个卖菜女争论。对这个凡尘女子而言,银子或者真比灵药珍贵数倍。

    “别说了,三两三两,我想要一只眼睛。”一个人挤过来说,“我出五两!”

    “这眼睛可以驻颜五年,你就出五两!真是够黑心的。来,小姑娘,我出二十两!这就是银子,够你买点田土好好过日子了。”一个人拿出两个银锭。

    艾晴柔眼睛都圆了——原来,这两只小猫当真如此值钱。

    “我要毛!”

    “我也要皮毛,五十两!”

    “骨头给我吧,五十两!”

    众人蜂拥而上。一个个眼睛里都几乎喷出青光来。只等着艾晴柔开口,却没人敢动手抢——眼前的小姑娘看上去就一普通废柴,可是她背后似乎有人,最起码那个大斗笠还在。

    艾晴柔的视线落在小猫身上,毛茸茸的两小团,看上去很是逗人喜欢。此时正瑟瑟发抖地抱成一团惊恐地看着眼前眼放狼光嚷嚷着要它们血肉的人们。其中一只,胆子似乎稍微大点,竭力把另一只抱在怀里。

    两个小东西无助却相依相偎的模样,让艾晴柔的心酸了一下。她和贝贝岂不是也是如此。

    “一千两。我要了。”一个男声突然说,他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疯狂。艾晴柔抬起头,人群中走出一个华服的公子来。身量高,风神如玉,眉毛奇长,斜飞入鬓。神态雍容,言语沉稳,不言而笑却总带着一抹冷看世事的清冷。

    “这里总共是一千两。”那青年公子挥挥手,他身后走出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递上两张银票。

    原来这个世界也已经有银票了。

    众人纷纷侧目,看着那华服公子。五百两一只,确实是很公道的价格。五百两,够眼前这小姑娘回乡下买下几十亩地当个小地主了。

    “他是谁?”

    “宝源楼的少东家。可惜了,估计再想要这猫身上的东西只能去宝源楼抢拍了。”众人遗憾地看着那两只猫。

    小猫抖成了两团。贝贝蹲下身,伸出手想去摸猫。一只猫惊恐地朝贝贝叫了一声。贝贝收了手。

    艾晴柔心里动了一下。

    她跟灵虚宫都需要银子。很需要。

    抬起头,正碰上那宝源楼少东家的眼睛。深邃如寒潭,嘴角却微微扬着。

    “一千两……”艾晴柔伸出手去。

    “姐。”贝贝不知为何喊了一声。手抓住了艾晴柔的袖子。艾晴柔回过头,看见孩子们都看着自己。以及笼子里泪汪汪的猫。

    “你家有耗子吗?”艾晴柔问宝源楼的少东家。

    男子愣了一下,随即道:“没有。”

    “好吧,那我不卖。”艾晴柔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眼前的银票。

    众人愣了。

    华服公子冷笑一下:这姑娘是趁机要价吧。她这种手法,自己见多了。

    “一千二百两。”华服公子说。

    “不卖。”艾晴柔道。

    “一千五百。”华服公子冷道。冷意越盛,笑意越盛。在他看来,这姑娘有些不知足了。

    “不,卖。”艾晴柔开始收笼子。

    “你拿这个无用。——我的价钱也不会再高。”华服公子道。

    “我,抓老鼠。”艾晴柔看了一眼宝源楼少东家答。

    这猫,已是有了灵性的。也有思想,有喜怒哀乐,与人无异。艾晴柔是贪财,可是要艾晴柔把两个无辜的人弄死了卖它们的眼睛血肉,艾晴柔真做不到。

    “姑娘稍等!”宝源楼的少东家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大斗笠拦住。“她说了不想卖。”大斗笠说。忌惮大斗笠的神秘,宝源楼少东家止步。

    “如果姑娘改变主意,可去宝源楼找我。福伯,给牌子。”宝源楼主人冷道。

    一块牌子飞进艾晴柔的手里。

    河边,艾晴柔把笼子打开。对两只猫说:“快跑吧,别又被人抓住了。”

    两只猫面面相觑。

    “别犹豫,犹豫的话,我可不知道我会不会改变主意,我很穷的。”艾晴柔朝猫挥手,“再见,一千,再见,五百!”

    得,名字都有了。

    两只猫相视一眼,消失在河边。

    河工们目瞪口呆。“妈呀,猫也会闹鬼啊!”“王大娘,我要回家!”

    “掌爷?”

    “嗯?”

    “我是不是很傻?”艾晴柔有点遗憾地看着空空的猫笼。

    “哎,呆子。”掌爷温和又疲惫地说。似乎是在嗔怪,却温柔得像落在艾晴柔发梢的金色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