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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桂芝在桂英和静江这里的思想工作没有作通,润江无法,到了四七那一天,只有亲自出马,早早的来到方家和兄弟姐妹算账来了。
起先只是在楼下争论,方妍嫌吵就自个儿到楼上去了,静江也示意她这么做,他自己则忙着在厨房给他们几个做菜,没想到不过多久越吵越凶,她就听到砰砰砰几声,她吓得掀开门板就看到润江居然一掌又一掌的拍在霭芬的灵堂上,她按捺住心脏的不适下了楼。
“有什么话你不会用嘴说,今儿是奶奶做七的日子,尸骨未寒,你还有没有一点当老大的样子了?!”方妍气的胸膛起伏,“我一个小辈,这话我不当说,但你也太不成体统了,自己的儿子不管教,临终都没来看过奶奶,一炷香不上,直接去殡仪馆,葬礼结束了赶紧拿了回礼就走,然后要了死亡证明问公司要补贴,我说你们一家怎么都那么奇葩。我告诉你,你要砸场子也要看看地方,这是我家!我家!我有权利请你出去,要不是看在奶奶的面子上,我根本就不会放你进来,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安安静静的和两个姑姑好好商量,二是我让老虎出来,你自己看着办!”
是人都知道老虎说的是静江,静江脾气横,现在是装聋作哑的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自己把事情解决了,省的到时候大家脸上难看。要是他真出马和润江来个大清算,润江只怕连皮都要被剥了。
果然,润江放软了口气道:“你这个孩子,我们大人说话,你不清楚的事情就不要胡乱插嘴。”
“她怎么不清楚,她清楚着呢!”桂英叫道,“你不就是为了那几桌的钱吗,我告诉你,今儿我钱都带来了,你要,可以,我他妈都给你,也不知道你和你老婆两个要这么多钱藏着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润江昂着脖子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无非就是要说我女儿都死了,要钱是留着垫棺材底用的吧!”
“我可没这么说!”桂英指着润江道,“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你说怎么有你这样的人,萍萍好歹是我的侄女,我都没有说她,你是她爸,倒拿她的死来说事?你既然要说,那咱们就说,说白了,你女儿也是被你和你老婆害死的,当时要不是你老婆舍不得钱不肯换血,你女儿搞不好还有一线生机。连你儿子都说了,情愿不结婚,也要把钱给姐姐治病,结果你老婆呢?说什么了?说早死晚死一样都是要死,就不浪费这个钱了,最后还是我们大家凑份子给她换了一袋血。你良心是给狗吃了?!”
“就是。”桂芝不满的嘀咕,对着润江道,“你也是的,有话好好说,拍灵堂干什么。”
“你这是拉偏桩!”润江又把矛头对准了桂芝,“你反正就知道帮着桂英,你们几个都联合起来对付我,我老婆说的还真不错,好好地一个人怎么能老失眠,还得忧郁症。”边说,边手指着桂英,“像你这样成天睡不着的,就是在家里算计别人吧,所以才睡不着,你心思叵测啊你!”
“而且我拍灵堂怎么了,妈她大度不计较。不像有些人,妈大礼的时候,她那指甲油涂得血红血红,妈死了她高兴吧?”润江含沙射影的说桂英。
桂英道:“你也说了,妈她大度,我事先没留意指甲的颜色,这是我失策,我认错,可你呢,你跑来拍灵堂,方润江,你厉害啊!我好歹总不会来拍妈的灵堂。你这是要当着妈的面要她不安生啊!”
“而且大礼那天大家都知道规矩,不能带金首饰,否则妈作为一个往生的人是会怕的,你倒好,捧遗照的时候先把一个金戒指戴上,我说你是干了什么亏心事啊,你这么怕?怕妈夜里来找你啊?”桂英与他针锋相对,但又是个受不了委屈的,当即嚷道:“把哥叫来,把我哥叫来!让静江评评理。”边说,边开始掉泪,“我生病我也不想的,你当生病好受啊,怎么我生病到了你嘴巴里竟然还是我活该,是我在家里算计你们,你嘴巴也太毒了,方润江,你是畜生啊!”桂英气的直哭。
桂芝也难过道:“你太不像话了,老大!”
润江干脆破罐子破摔,什么不满今天一次性倒出来:“方桂芝你别说我,你当你是什么好东西!我放在你那里两千块你就莫名其妙的吞了,说我没有给过你,钱呢,钱去哪儿了!还有妈打官司那件事,都是你在里面包办斡旋,收了多少钱,出了多少钱,每个人多少钱你都是一笔糊涂账。”
桂芝激动的站起来:“方润江,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两千块?”
“就是有一年乡下回来放在你那里的。”润江理直气壮道。
桂芝‘呸’了一口道:“那是你不想让你老婆知道你藏了私房钱,非要放在我这里的,而且也不是两千,只有七百,你打量我记不住?”
方妍点头:“是七百,当时乡下我们是一起回来的,奶奶也在,当着面给的,整七百。”说着抬头看润江,“大伯,你身上什么时候能有过两千这笔大数目?你编出来也要有人信啊!”
“对呀。”桂英掖着眼角,“而且上个月你非要说姐拿了你两千块,这事不是已经在我家说的一清二楚了吗,怎么现在又提出来,你是想钱想疯了吧?”
润江无语,只有道:“好好,不说这笔,那咱们说妈官司那笔,账目怎么样,我出了两万,现在屁毛都没有收回来。”
“打官司有赢有输,这你能赖我呀,你跟姓吴的和沈彩霞怎么不见那么横啊!”桂芝反唇相讥,“你有本事你去讨债啊,整个案子都是我鞍前马后的在跟,除了静江帮我一起去过法院几次,你们谁出过力了?这会儿跟我来横五横六的,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你可以自己去找姓吴的要钱,你要是能要来,他妈的全部归你一个人,咱们都不要了。”
润江道:“行行,你赖,咱们就让静江来评评理。”
方妍果断去找了静江来,静江只有放下糖醋鱼,叹了口气,回去调停,一进屋就听到桂英的啜泣声,静江道:“别哭了,有什么话大家都在,三头六面的说清楚吧。”
润江指着桂芝道:“喏,就说她,账目不清,静江,你把账目拿出来,咱们一对比就知道她方桂芝在里头有没有和稀泥!”
静江哼的一笑:“哥,你要查我帐明说,我账目清楚,都在这里,白纸黑字写着。”说到这里去打开抽屉,把本子搁到桌子上给众人看道,“收的帛金和所有的花费都列的清清楚楚,你们自己看吧。”
桂英哭丧着脸道:“我信的过哥。哥办事才不像有些人呢!”
桂芝也道:“我信得过弟弟。”
方妍不由冷笑,信得过?现在是狗咬狗一嘴毛要静江出来主持大局了就信得过,之前谁缠着病床上的霭芬问礼金收了多少?真是亏得静江有先见之明,什么都写的明明白白,要是和他们一样单靠一张嘴说,真是吵到明年也吵不出个鸡蛋来。
润江仔细的翻了,不由的信服道:“还是静江办事靠得住。”
桂芝道:“你这就是说我办事靠不住?当初同意姓吴的每个月分期付款你也有份,现在都反悔,我能说什么?反正我到时候也把账目拿出来就是了,省的你说嘴。”
“那两千块呢?”润江追着问。
“哪儿来的两千块!”桂芝气疯了,“你是有病吧你!我没收过你两千块我到哪儿给你两千块去!”
桂英已不想和老大多啰嗦,直接拿出手机把酒水上该结的钱算了一下,当场现金点给老大:“喏,我这里两清了,以后别来跟我有的没得,你点一点。”
老大也不含糊,接过钞票噼里啪啦的点起来,而后点头道:“没错,是这个数。”
静江给月茹使了个眼色,月茹早就把钱准备好,此刻一把递给老大道:“这们和桂英一样都是四桌,所以跟她给的是一个数。”
老大收到了钱,显然比适才好说话了,也不和桂英吵了,就盯着桂芝要那两千块,桂芝不理他,老大就自顾自在那里嘀嘀咕咕的,什么几千减去几百,方妍纳闷道:“什么呀?你还有什么钱?”
桂芝‘蹭’的一下站起来,火冒三丈道:“还有什么钱,当我不知道呐,他哪儿敢跟他老婆说这钱是给妈看病办丧事的呀,他说这钱是给妈请保姆的,但是妈没几天就走了,按照他跟他老婆说的请保姆的日子,他老婆一定要把钱退回去,懂了吧?”说着不屑的看着润江,“你他妈的也别算了,我都给你算了,一千七百五,难怪吵着问我要两千呢!”
方妍对桂芝竖起大拇指:“厉害!我还真没往这处想。”
“我还不了解他那狗德行!”桂芝从兜里拿出红钞票,摔在桌上道,“喏,我跟你说,你他妈也别几百块的在这儿鸡零狗碎的算,我和桂英包办了,不用你付,反正现在你香也上完了,你拿了钱给我滚蛋!”
静江说:“不行,不能让你和桂英承包,要算,也有我一份,我们三个分担吧,老大你就带着钱回去,也不要在这里闹了。”
这样一来,等于三对一,老大顿时有些下不来台,但是静江和桂芝的钱他还是照收不误,只是蓦地月茹叫起来道:“呀,怎么我们少了两百?”
“怎么了?”静江不解。
方妍双臂抱胸道:“大伯,我爸补贴给大姑姑的两百你刚才‘不小心’拿走了,那不是给你的,是给大姑的。你拿走账目就不对了。”
方妍可以咬重了‘不小心’三个字。
润江连声说‘啊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年纪大了,搞错了’,然后把两百拿出来给桂芝,之后又开始合计自己的账目,确定数字正确回去可以交差后,也不闹了,但是却叫静江给请走了。
人走后,月茹嘀咕道:“这人怎么这样,我要不说,他还真就把这两百拿走了,好意思嘛!”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桂芝鄙夷道,“他和他老婆就这个样儿,每次外出马路上看到什么好的垃圾就带回去修一修家里摆着用,他家那口钟就是这么来的,所以你说这两百块他能不拿嘛。”
月茹讶异道:“他们怎么这样呀!他和他老婆好歹都是德资公司退休的,两个人的退休工资加起来接近一万了呢,至于这样嘛!”
“至于。”桂芝道,“你是不晓得其中的内情,金娣是要补贴给他自己的弟弟呢,还有她的那个前女婿,女儿才死了一年不到外面就找了女人结婚,把孩子送回他们家,这十几年来可不就是他们夫妻在抚养外孙女嘛,然而就这么一个烂人,她还觉得她女婿好的不得了呢!人贱没法子,挡也挡不住。”
月茹听完十分欷歔,方妍也是第一次听说,对桂芝笑道:“姑姑,你还真是包打听,谁家的那点儿长短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桂芝道:“别的人我不敢说,他我还是知道的,我一听到他在那里算数,我就知道是为了请保姆的事,恶心死我了。”
这会子没有利益关系,桂英和桂芝是瞧不起润江的为人的,风向一面倒了,把润江在背后说静江和月茹的全抖落出来。
比如说润江今次是带了锡箔来的,说是一刀只要二十五,月茹买的五十块一刀太贵了,他的这个质量也很好,是他在街上一家一家比对问过来最后决定的。只是东西才拿出来,就被桂芝和桂英否决了,桂芝拿了他带来的一捆,抽出一张道:“你看,你这个叠起来是没有银屑掉下来,你这是假货。月茹买的虽然贵一点,但是东西好,看着很薄,却很坚韧,烧起来没烟不呛人,到底一分价钱一份货。”
月茹不明白桂芝说这话给她听是什么意思,方妍旋即就明白过来了,揭盅道:“妈,你怎么这么傻呀,大伯那是拐弯抹角的在说你买的贵了,五十块一刀,奶奶做七七,得要多少锡箔啊,你要是一刀里吞掉二十五块,就能挣个差价,少说几千块,他就是那个意思。”
月茹‘啊’啊了一声道:“天地良心。”
桂芝却对方妍道:“是了,就是这么个意思,你看你妈还没领悟过来。”
方妍咕哝:“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说我妈了,每次搞这种事他不都要叽叽歪歪好久,当我傻呐!”
月茹赶紧表白道:“这话可得说清楚,这锡箔不是我挑的,我是我妈家里免不得也要供老祖宗,后来妈瞧见了我买的就说我买的特别好,每次办事要我替她捎上一点儿。这可是妈挑的。”
方妍‘嗯’道:“奶奶让我妈买的,你们也知道,奶奶求人办事一向都是态度好的不得了,不就让我妈买个锡箔嘛,千恩万谢的说‘辛苦你了啊小白,麻烦你了啊小白’,奶奶就是这样的。真没想到,这也能让他说嘴。”
桂芝感慨道:“是啊,就是这样的,连让我倒个便马桶也说‘苦了你了啊桂芝’。”
桂英听到这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妈在的时候都嫌是个累赘,妈走了人人心中有愧,总觉得做得还不够,每每回忆起霭芬都是她的好。所以一直到小卞来了,桂英还在哭,小卞安慰说:“好了,别哭了,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他是那样的人,哭什么,犯得着嚒!”
桂英开启絮絮叨叨的诉苦模式:“他居然说我得病是活该,说我得病是因为想的太多,算计别人,气死我了。”
“小姑你别气了。”方妍耐着性子道,“你得过和我一样的病,算了吧。”说完也懒得管着一摊烂账,径自上楼去,只是离开前,悲伤的看了一眼霭芬的遗照,心里酸涩的难以言喻。
这个家,或许千疮百孔,是从霭芬在的时候便是如此的,但再腐朽,也还是有树干支撑着,有啄木鸟维护着。因为霭芬就是这棵大树,她顽强的从别处移植到这里,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和自身的努力在海城扎根,生存下来,然后让孩子们开枝散叶,才有了今天的枝繁叶茂。只是大树死了,往后树干能不能继续□□下去,这棵大树会不会倒就要看孩子们自己了,毕竟家家都有自己的想头,最有可能发生的局面就是树倒猢狲散了。
方妍是其中的一片树叶,是靠着大树的养分而活的,当大树死去以后,她不可避免的委顿,即便为很多事烦忧,都比不上失去霭芬让她痛心,这是深入骨髓的。
静江和月茹只注意到她生理上的,没有留神她心理上的,其实只要心理上一旦瘫痪,紧随而来的,也许就是泼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