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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妍是在霭芬五七的时候出的事。
当时看起来并没有异常,她还与静江一起在家门口的花园里走了几圈,静江看她已经可以缓缓地散步,心里高兴她的病渐渐地好转,然而谁知道当天晚上回去,心跳又再次超过90.
方妍认为是家里琐碎事务太烦,吃了药就睡了,但是一连数日,心跳都逐日增高,这让方妍隐隐有些担忧和恐慌。直到有一天她的喉咙又开始疼,似乎是感冒了,心跳再次回到120.起先她没有告诉月茹,只一个人默默的隐瞒着,期间每每半夜醒来满脸都是泪水,往事在眼前一幕幕闪回,心里除了有霭芬逝世的悲伤,更多的还有恨:德华用书抽打她的脸,让她几乎毁容,眼睛瞎掉,那时候还不超过八岁;陈菊笙挑唆她父母离婚,她记得很清楚,她哭着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跑回白家要跪下求外婆,然而菊苼用扫帚赶她走;静江为了买房子四处筹钱,德辉居然还开了假的支票,静江去银行兑换才发现反而吃了罚金;月茹偷了她存了一年的钱,她没钱交学费,静江在出租车里哭,霭芬拉下老脸问两个女儿借;月茹和静江吵架拿剪刀作状要捅静江,被静江一把挥掉,武力不敌就再次拿剪刀要抹自己的脖子,静江知她做戏,不以为意,方妍过去劝架,月茹知道静江爱惜女儿,便用剪刀捅方妍,静江只得过去。
所有的这一切,历历在目,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以前她就对月茹说过,不要在她身上放什么希望,他们母女这辈子是不死不休了,在月茹拿剪刀捅她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死了,如果说小时候还会为母亲这样的对待自己而伤心,那么后来是连伤心都不会了,只觉得恨,还有对这个人的厌恶。虽然说月茹现在比从前好太多,那是不可否认的,但伤害不可避免的存在,抹不去,洗不掉。这使得霭芬的离世对方妍来说是简直就像是要了她的命,很多人不可理解,即便她是奶奶带大的,有必要哭成这样吗?像死了亲妈一样。至少白家德城的媳妇就不免带了几分试探和嘲讽的问她:“你妈不是说你工作很好赚很多钱吗?怎么还住在彩虹老街?”方妍当时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奶奶在那儿。”没有人相信这个答案。均以为那不过是她的托辞,白月茹一定是过分的吹嘘了方妍的出息,其实方妍说的是再坦诚不过的实话。真的,如果不是为了霭芬,她或许连家都不回。
在这世上没有人能懂这么多年来她和霭芬一起经历过什么。
她一直没有睡觉,所以早上月茹过来看她,她张大了眼睛,强自按捺住狂跳的心,忿恨的说:“我其实什么都记得,那个姓宋的,你和那个男人不清不楚。”
月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随即又恢复神色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吃药吃的太久傻了吧?”
“是傻了!方妍如呓语道,“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应该让我爸离婚,还有那个姓孙的,怎么能让你们这样对我?一个用开水烫我,想让我消失,一个是我亲妈,要把我放在花坛上丢掉。”
她说的咬牙切齿,眼底满满的都是恨意。
“没有奶奶,我该是死了多少次了。”
月茹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分辨,只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奶奶没有了我知道你伤心,但你要顾惜你自己的身体,不要闹了。你这样是和自己过不去。”
“和自己过不去?我是和自己过不起,我这一次看来是无论如何过不去了。”说完她哭了起来,“我不要活了,奶奶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月茹哽咽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呢!你要逼死我是不是?你这是存心要我内疚死啊?小时候妈妈对你不够好我承认的呀,可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谁让你爸爸打我的,我讨厌他,没地方出气,你奶奶爷爷又都帮着他。”
“反正都是别人的错。”方妍用尽所有力气吼道,“你们白家人做事永远都是别人的错,你们没有错。所以你们一家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死的死,散的散,活该!活该!”
这话伤人,如利刃刺穿月茹的心,月茹啜泣道:“我知道你奶奶好,她在你心里我不能跟她比,我也没想跟她比,但是你可不可以振作点,以后好好过日子,奶奶是老了,你日子还长着呢?”
方妍把枕头丢的很远道:“滚——滚!我不要看见你,贱人!贱人!这几十年你是怎么对我奶奶的,你知不知道她被你骂的曾经要去平安公园跳湖,她是长辈,你是晚辈,只有她教训你的份儿,哪有你指着她的额头骂的?白月茹,这三十年你有没有忏悔过?你看着我奶奶的遗照,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过的去吗?我忍受了三十年,为了避开你,我去美国,你走开,不要在我面前。”
“好好,你不要激动。”月茹捡起枕头放到床上,转身下楼去。
人走后,方妍静下来,但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出气,她翻了月茹的包,翻出自己被她藏起来的手机给静江发短信:“作为一个父亲,你合格吗?你一定认为你很合格,没错,你替我交了学费,跟我妈比,你简直好了一百倍,但你是祸起的根源不是吗?没想到我会想起孙惠茵吧,那个贱女人最爱在天台跟你说话,吵着要跟你在一起,你其实也想跟她在一起吧?不然不会把家里搞得翻天覆地,你以为奶奶死了我就没有人证了,神不知鬼不觉?我心里知道着呢,怎么,把我的脚烫成这样你内疚了是吧?如果不是这双脚,我早就被你和你老婆抛弃了,既然如此,当初生我出来干什么?”
“现在离婚也还来得及,我可以帮你找到那个贱货,然后你去帮她养儿子,做个货真价实的冤大头不好吗?”
她一连发了三条,静江只是看,并没有回,他打了电话给月茹,月茹一直在电话里哭,方妍固然不知道,但是她听见下面煤气一会儿开一会儿开的声音,大冬天的料想是月茹哭了,打开笼头洗脸的缘故。
静江劝了月茹几句,道:“你别哭了,她也骂我了,但是她是我们自己生的,怎么办呢?自己生的呀!主要还是我妈走了,她是伤心透了,她以后找谁去呢,她想想就想到我妈,这是歇斯底里了,你是她妈,就多担待点儿,等她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我都不跟她计较,你也别计较。”
月茹‘嗯’了一声,鼻息里有浓重的鼻音。直到中午才敢再到楼上去,偷偷摸摸的,不敢太惊动她,见她没有发脾气,才把门推开一条缝道:“妈妈给你买了一碗小馄饨,你吃不吃啊?”
方妍默认了,然而才吃了几个就吐了出来,浑身大汗,月茹着急的问:“是胃不好吗?我就说这倍他乐克和万爽力是很伤胃的,尤其是万爽力,吃多了不好。快吃粒胃药。”
她拿出一包自己常吃的,方妍接过之后打开说明书细细的看,自从她得了心肌炎,对于用药就很当心,避开一切和抗生素有关的药品,月茹道:“我能吃的你应该也能吧?”
方妍笑的诡异:“能吃?你是要吃死我吧?吃死我了就天下太平了,这药是有激动剂的,我心肌炎能吃吗?你要我心跳不停心力衰竭而死吗?”
月茹惶恐道:“我不知道呀,你不吃就不吃。但是你肚子里是空的不行呀。”
方妍躺下,无力道:“不想吃,也不想看见你。出去。”
“出去——!”她大吼,一双脚乱踢,像耍无赖的孩子,发了疯的吼着‘我不要你,我不要你,我要我奶奶,奶奶’,月茹闻言,伤心欲绝道:“是,我懂你的意思,你就是想说为什么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死了,是吧?你认为我该死,我知道。”
她想这大概就是她的报应,以前霭芬在她打方妍的时候,劝过她说:“小白啊,不能对孩子这样,有话好好说,不然到老了你会后悔的。”
她当时因为霭芬的劝说,把方妍打得更凶,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即便心里苦的跟黄连一样,也只能默默的咽下去。
一个白天,方妍只在早上吃了一碗粥,夜里静江过来,方妍坐在桌子旁,静静只是喝汤,外表看起来很正常,静江因此不以为意道:“你给我的短信我看了,没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方妍倏的站起来,把桌上的菜全都扫到地上,气哼哼道:“我还记得当时姑姑和奶奶说的每句话,你们都不要我,只有奶奶要我。”
“你发什么疯?”静江也怒了,“白天对你妈妈那个样子,现在又跟我这样,你是脑子坏掉了吧?”
方妍没有吵架,只是蹲在地上大哭,一边喊着奶奶一边道:“我是脑子坏掉了,你说我是累赘,她说我是包袱,现在不也正是吗?我就不该回国,不该回来,你们两个生我不如生快叉烧。”
静江的眼眶亦有点湿润,道:“你——你这件事到底要闹多久?我爹妈都死了,爹死的时候你读初中闹过一回,非说我有外遇,现在我妈死了你又这么说。”静江背过身去抹泪,“你没奶奶,我也没妈,你说你没人疼,那我呢?以后我又找谁去?”
“奶奶死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不好受,我也不好受的。”
方妍一下子顿住了,在她的心里,静江的罪恶是远不如月茹大的,她像是突然清醒过来,轻声道:“对不起啊,爸爸。”
“我心里难受,我发不出来。我该找谁算账呢?谁来为奶奶的死负责呢?我觉得她根本不该那么早死的,不应该呀。”方妍不甘的痛哭。
静江在霭芬逝去时是用了最大的克制力在筹办丧事,好让自己不倒下,其实每天早上醒来,他都会想到霭芬,经常给月茹打电话,在听筒的那一头哭。
有时候人在揭开自己疮疤的同时也在揭开别人的疮疤,就像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一旦发生争吵,谁都不能全身而退。
静江一个大男人,被方妍的话搅动了心绪,哭的泣不成声,方妍想起高中时学农,他不远千里开车到农场去看她,就是因为她离开了父亲的羽翼两天,他想知道她有没有吃苦,过的好不好,她于是站起来过去拉他的马甲背心,道:“爸爸,对不起,我脑子不太好,奶奶走了我很伤心,请你原谅我。”
她变得很快,一下子又很理智,静江却难受的连酒都喝不下去了。很早就回到老街,嘱咐月茹照顾孩子。
然而方妍就跟钻进了死胡同一样,怎么都跑不出来,脑子里不是孙慧茵的脸,就是宋勐刚的,还有霭芬搂着她在被窝里哭,到了半夜的时候,她想上厕所,便缓缓支起身子下床,结果发现月经来了,裤子上全都是血,她心头忽然一热,嘭的一声往前倒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一条濒死的鱼。
她想去换一条裤子,可是她根本爬不起来,喊了几声妈妈,房门隔着,月茹完全听不到,人生中的第一次,方妍真的有了面临死亡的感觉,委屈,忿恨交杂着伤心和绝望。
如果是遇到其他难关,比如幼年的孙惠茵和宋勐刚,她也会斗到底,她不怕,只要是拆散她家庭的,她会发了疯的去和他们战斗,又或者是工作上的难关,她也有能力去一一的去克服,与客户谈判,周旋,即便伤脑筋,也不是没有出路。但是身体长期的处于生病的状态要怎么办?那于她本人而言,是无能为力的事,特别是当她连抗生素都不能用的时候,她几乎是风一吹就倒,她没有抵抗力对待任何疾病,弱的无法想象。
这三个月来,她被这个病折磨的饿不成人形,吃不能好好的吃,因为肉要靠胃来消化,心脏没有强大的动力支撑胃,胃就没有力气消化食物,所以她吃什么吐什么,渐渐地连一个人最基本的胃口都没有了,只能喝粥或者流质的,瘦的一个小学生就能打倒她。更可怜的是发现自己能吃烧仙草的时候,她高兴的几乎没法形容。而这对于别人来说是最基本的。她连走路也很困难,要走的很慢,一个步子三到五秒,且没法超过五十米,大部分时间都像重症病人那样坐在长椅上散步,遇到太阳大的天气,还要戴上墨镜,以防眼睛不适。
她病了太久了,病到发霉了,崩溃了,她从没有休息过这么长的时间,更要命的是,她不喜欢被别人控制命运,而此刻,恰恰是击中了她的软肋,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能好,还能不能好。
对未来的迷茫让她失去耐心,她当然感到不公,霭芬没有做坏事,她也没有做坏事,为什么坏蛋都没有死,无赖没有得到制裁,反而是他们遭受一层又一层的磨难。
西游记里师徒四人历经九九八十一磨难才成佛,而她自问也许根本没有佛性,她只希望如果有所谓的佛,上帝又或者神的话,她想问问他们,究竟谁来为他们这些好人主持公道?
她每天思索这些问题,没有答案。
同时,所有的关于心肌炎的知识也都是网上查的,各有各的说法,至于医院的医生只让她吃药,多余的叮嘱都没有。
她痛恨自己的软弱无力,也痛恨自己不能向命运回击,她只能一步步的爬到床沿,拿起手机给月茹的手机打电话,她听见了月茹的手机铃声,一遍没有人接,第二遍,第三遍,终于把月茹从睡梦中吵醒,沙哑着嗓子问:“喂,谁呀?”月茹都没来得及看清来电人。
“啊…妈……”方妍颤抖着嗓子喊道。
月茹蹭的打挺坐起来问:“怎么了?”
“你过来一下…..过….快。”方妍气若游丝的说。
大冬天的,月茹连外衣都没穿,冲出房门,到了她的房间,推开门就看到她趴在地上,她把方妍扶起来道:“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方妍张大了嘴吸气,呼气,没法说话了,良久才道:“我难受,难受。”
月茹把她抱到床上,给她量了心跳,76,讶异道:“很正常啊。”然后一惊,“不对,血压太低了。”
方妍却话都说不出,月茹心疼道道:“你白天没吃什么东西,没力气,亲戚又来了,你等着妈妈,妈妈到楼下给你冲糖茶。”
半夜两点,月茹冲下去泡了糖水,上来放了一支吸管到方妍嘴里,她轻轻嘬了两口,又没力了。
月茹红着眼,道:“连喝水都没力吗?”
方妍眨了眨眼。
月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喂她喝水,大约过去四十分钟,方妍才缓过一口气来,月茹拿饼干碾碎了泡水,让她吃一点,她才吃了几粒保心丸。就这样折腾到早上四点。
方妍想睡一会儿,但是月茹怕她出事,就睡在她旁边,忙了大半夜,鼾声如雷,方妍自然是没法睡了,只能眼巴巴等到天亮,月茹带到去中心医院看病。
下了出租车,方妍没力气走到急诊室,月茹急的红了眼圈,道:“来,妈妈背你。”
方妍扯着嘴角道:“你背不动我的。”
“胡说。”月茹道,“你背不动我倒是真的,什么时候我背不动你,来,妈妈背你。”
方妍心酸的不行,她忍着眼泪摇头道:“不用,我自己走,我可以的。你先去挂号吧。”
月茹无法,只得冲过去先冲进大楼。
看着月茹奔跑的背影,方妍喃喃自语道:“妈妈,我不是四岁了。”
在她最需要妈妈的时候,她没有第一时间给她温暖,现在的方妍,只要还有最后一口气,她都不会要白月茹背的。
这是她们母女之间无形的壁垒,比柏林墙还要坚硬,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倒塌。
方妍缓缓的进了大楼,一做了心电图,医生就让住院了,说病房虽然紧缺,但是可以先住在走廊上,等里面的人走了,再搬进去。
月茹连声说好,方妍道:“都是老头儿老太,我跟他们住一块儿好嘛?”
月茹道:“这样反而好,在外面挂水,没有好的药,住院的就不一样了,有医生会诊的,你这个情况,医生老说没什么病,可发作起来简直要人命。”
方妍点点头,搬到了杨中心的心内科病房。
一进去,值班的医生就来询问情况了,第一天先挂了一种药,到第二天又加了一种,等搬到病房去的时候,已经确定每天要挂三包水,方妍的两只手被戳的全是洞眼。
负责她的马主任是个很有耐性的中年女性,专门针对疑难杂症的,她观察了方妍一段时间,等静江和月茹一起到的时候,对他们夫妻道:“她是有心肌炎没错,但由于看的早和及时,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你们看这几天的验血报告,指标都是好的,心肌酶都没有达到心肌炎发作的标准,这个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疑似心肌炎,但你们当时是小吴看的,我问过他情况,从目前的症状来看,也确实是心肌炎后遗症,那就是一开始处理的快,没有往下发展,这次突然发作的那么厉害,我觉得心理因素占很大一部分。”
静江沉着声音道:“嗯,她奶奶最近过世了。她从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很悲痛。”
马主任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这样,我就说呢,三个月了都,已经过了急性期,只要疗养的好,此刻应该已经康复了。”
静江愧疚道:“一方面我也不好,我因为忙着母亲的丧仪,自己感冒了,没有很好地和她隔离,又把感冒过给她了,也是她这次发病的主要原因。”
马主任道:“这个情况我也晓得,你妻子和我说了,还是她抵抗力太弱啊,如果前三个月养的好,这一次不至于那么来势汹汹,这孩子我研究过,她的交感神经比一般人兴奋,很敏感,我觉得你们要不要试试找我们这里的精神科专家给她看一下?”
月茹一听立刻拒绝,马主任道:“你们先不要有什么想法,我们中国人就是这样,一听到精神啊什么的,立刻就觉得是神经病,不要那么敏感,国外已经很普遍了,压力大或者婚姻遇到什么问题,看个心理医生都是很正常的。你们看呢?”
静江说要回去考虑看看,他们是怕方妍反感,但是方妍倒没什么特别大的抵触,反而是月茹,非常不愿意把方妍送到那地方去,拿出了给菊苼吃的药物道:“喏,人家说外婆抑郁症,医生给她开的就是这个,你要不然就试试看。”
方妍想快点好起来,那天正好静江和月茹又要回去忙霭芬超度的事,就叫桂芝来陪,方妍就自作主张的吃了一粒,结果不吃还好,一吃这粒药上的所有副作用她都霸占齐了,什么心动过速,出汗,恶心,呕吐,腹泻,可想而知方妍该有多痛苦吧,嘴巴上一边吐,一边蹲着还要拉,于是一不小心手机掉到马桶里了,她连骂fxxx的力气都没有了,被桂芝扛回了床上,然后医生来看过表示实在是无奈的很。
之后静江他们到了,就怪她:“你要吃也先吃个半粒试一试,哪有人一下子吞一粒的。”
月茹自责道:“我知道你想快点好,但是……我不该给你外婆的药。”说完,长长一叹。
静江气的瞪了月茹一眼:“你妈和她是一个情况吗?”
马主任见他们争执不休,把这对夫妻又叫出去,道:“坦白说吧,陈女士因为有心脏病史,所以我们医生给她开安眠药和抗抑郁的药都会注意的,照理说这药的副作用是很小,她就算吃了也没事,但不是绝对,眼下你们看,几万人里几率她居然中了,而且是所有的反应,我认为归根结底还是她的心理上有一定的影响,但是她吃之前没有看过说明书,应该不知道有什么副作用,但是你们看,她躺着好好地,我一跟她说话,她心跳立刻不正常,这药先给她吊着,到了十五天我们再看,但是七天一个疗程,十五天是不能再多了。”
静江和月茹点头答应,所幸的是到了第十五天,方妍的身体好多了,一切不适的症状都消失,之前对静江和月茹的种种无礼谩骂也不再提了,只是据报告反映,心脏还是很容易激动。
医生建议她回去休养,静江觉得家里不是一个好地方,不管是白家还是方家,都容易勾起她不好的回忆,特别是月茹告诉她,方妍曾经花了几千美金把一些不好的记忆催眠封印住了,只要不受刺激,就不会再记起来,而现在她什么都记起来了,就意味着催眠已经失效,那些记忆盒子上的封条被揭开了。
最后是方妍自己提出的,她要去清净整洁的疗养院,一般的大众医院人太多,几个人一个病房,她夜里根本没法睡觉。
月茹也终于妥协,同意让她去疗养院里请精神科大夫看一看,见了一个姓任的主任,方妍把小时候记得事情说了个大概,调侃道:“我妈说我神经病,我爸说我幻觉,他们都说我的记忆是错误的,根本没有的事。”
任主任神情复杂道,“你爸妈真的这么说?”
沉默了一会儿,诚恳道:“不会,说谎的人条理没有你那么清楚,如果是编出来的,也不会有那么具体的细节。我们打一个比方,我们大脑的记忆库就好像一所房子,如果是编出来的,不管造的再想,地基,承重墙总会有点漏洞,房子一定会塌。但你没有那些症状,你的记忆完整可靠。我们读心理的很轻易就能分辨。我呢,是专门负责给一些病人开药的,我觉得你的问题吃药解决不了根本,我可以先给你开一点,让你先调节一下情绪,但是我建议你去专门的心理诊所找人谈一谈,你奶奶的死是个触机点,把这个事情彻头彻尾的解决一下吧,你年纪还小,未来的路长着呢。”
方妍笑着说记下了,心里想的却是,她的症结不在于去看心理医生,而在于要把那两个人弄死,那两个联手害过她的王八蛋死了,她才能好起来。她也知道自己的记忆没有错,是她的父母欲盖弥彰,她很不快乐的歪在那里,静江和月茹试图和她说话哄她开心,但是她说:“让我静静,你们走吧。”
夫妻两个无奈,只有站在走廊里,谁知突然来了一个男人,身量高挑,风风火火的冲过来,身后还跟了一堆人,站在他们跟前居高临下的问:“麻烦,请问方妍呢?”
静江愣了一下,指了指病房:“她把自己一个人锁在里面。你,你是她的朋友吗?”
蒋睿玄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发现方妍站在窗前,背影瘦削,他脑袋里闪过sean从窗户里跳下去的事,立刻转动门把手冲了进去,方妍回过头来,蒋睿玄道:“我……holysh&*t!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不是说了有困难可以来找我嘛!”
方妍弓着背:“找你有什么用?你能替我生病?还是替我杀人?”
蒋睿玄蹙眉:“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方妍看窗外,她的戾气只有在静江和月茹离开后才会显露无疑,他们在的情况下,她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然而心头的恨始终没有办法消除,她也知道童年的事都过去了,追究来有何用?她安然的长大了不是吗?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想看到那个男人死了没有,那个女人又有没有衰到贴地众叛亲离?只有看到他们不好过,她的心才能好过一点。
蒋睿玄道:“我去把程睿言给找回来。”
方妍警惕道:“干嘛,他不是忙着那事嘛。不要去打搅她。”
“有进展了。”蒋睿玄打断她道,“我来找你就是说这个,你不是要公平吗,你要的公平来了,程睿言把电脑寄给了我,我发现了一点东西,已经通过外交途径和美国交涉,这个案子会重新开,重新审理。”
闻言,方妍的眼睛里迸发出光来。
蒋睿玄又道:“至于你奶奶的事,那家伙我也查清楚了底细,我会帮你搞定的,你好好养病。”说完,风一样的走了。
方妍的心情蓦地好了起来,害的静江和月茹以为她和蒋睿玄有什么,一直旁敲侧击的问她那人到底是谁,方妍什么也没说,直到程睿言第二天出现在病房里,由于时间还早,所有人都睡着,只有方妍一个人裹着被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嘴唇翕动,也不知道自言自语的在说什么。
程睿言的手指一抖,行李丢在地上,一个箭步上前蹲下身道:“我回来了。”
方妍木木的抬起头,看见他的脸,泪水顺着两颊滑下来,轻声道:“那么快啊?”
“蒋一告诉我,我就做最快一班飞机赶回来了。”程睿言将她拥入怀中,“你疯了吗?把自己搞成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他跟我说我都不信。”
方妍靠在他肩上,慵懒道:“你的问题真多。我先回答哪一个?”
“我刚才还打了你的电话,为什么不接?”程睿言问道,“我以为你又要来那招。说好再也不抛弃我的呢?”
方妍苦着脸:“不是,它掉厕所里了。”
“活该。”程睿言刮了她的鼻子,“人品问题。”
方妍扯了扯嘴角,一手抚摸着程睿言的脸颊,柔声道:“真好,你知道吗,我其实很没用的,我很怕被这个世界抛弃,上学的时候,很多小朋友很羡慕我,觉得我爸爸那么爱我,简直是溺爱,走到哪里跟到哪里,没有人知道我受了多少苦,我不想告诉别人,不是要面子,是一旦告诉别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从此不能再高傲的做人。我——想要傲慢的活着。所以把自己绷得死紧死紧的。”
“我第一次感到天塌下来的时候,是很小的时候,觉得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我想到过死,再有一次是我的好朋友和我的男朋友背着我偷鸡摸狗,我居然还圣母的原谅了他们,然后我被那个男人再抛弃了一次。之后的很多年,只有我伤害别人,没有人能伤害我,而你很不幸的在那段时间出现了,程先生,对不起,我伤害了你。”
“没关系。”程睿言道,“我一直觉得我们遇见的时间不对,我们都戴着面具做人,彼此互相试探,一半真心一半假意,我也不是没有责任的,因为我也不是完整的,我也害怕把真实的自己暴露在你面前,哪一天被你当做垃圾一样抛弃,然而我发现,即便我隐藏的很好,喜欢就是喜欢,有一半的真心,也足够你有权利抛弃我,然后叫我为你要死要活的赴汤蹈海,那时候我一直在等待一个重逢的机会,我做过最坏的打算,如果你结婚了,我就要做插足的第三者。”说着说着,程睿言笑了起来,“真的,真的这么想过。”
“但是我还是想做你的骑士,在我心里,公主不是和王子在一起的,王子再爱公主,他也是王子,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就活在多大的阴影下,受到多大的掣肘,他有华服,有军队,而我,我不想要华服,我只想做你的骑士,做你私人的军队,每当你陷于危难的时候,我都第一时间来救你,就行了。”
“这一次,我好像没有做到。你个小骗子。”程睿言道,“你就是要人盯着你,一分一秒都不能放松警惕。也怪我,我找人看着你的,他们隐瞒了一部分,我——”程睿言要解释,方妍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就算你知道了,我也一定会要你呆在美国直到你查清sean的全部事情为止。因为我人生中最近两次感到被抛弃,其中一次就是他,他在跳下去的时候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跟我说,他爱我,他是真的爱我,然后当着我的面从摩天大楼上跳下来,尸体就近在眼前,多残忍啊,他几乎剖开了我的心。你或许不是王子,但你的确是骑士,我的骑士。”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你帮他沉冤得雪,使我心宽,就是我的骑士。”
程睿言紧紧抱着她,又怕弄疼她,他们拥抱了很久,方妍道:“不过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方妍含泪深深叹息:“我奶奶没有了,从此以后,是真的再没有人爱我了,他们一个个离开我,我以前以为人最痛苦的是不得不从生走向死,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还要承受很多痛苦,现在我才懂得,原来最痛苦的是目送一个个爱你的人死去,而你孤独的活着。程睿言,我找不到活下去的力气了。”
程睿言摇头:“谁说的,你还有一件事没有做,你奶奶就是死了都不安心,知道吗?”
方妍茫然地看着他,程睿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典型的蓝绿色,因其鲜明的色彩而被命名为tiffanyblue,程睿言缓缓打开盒子,取出一枚戒指道:“本来想找个好一点的场所,但是这里也蛮别致的,我们结婚吧。”
方妍泪盈于睫,但她过了很久都没有答应,程睿言催促道:“快点,我手酸了。”
方妍道:“我,我身体不好,你看我现在的心脏,还吃着药,如果结婚,不知道你要守多久的活寡,我不能进行剧烈运动啊。”
程睿言失笑说:“不急,我对着你的照片也可以的。”
“臭不要脸。”方妍微红着脸侧过头,又道,“就算病顺利的好了,停药,起码也要再等上一两年才能要孩子,这样,你要等很久。”
程睿言深吸口气道:“你怎么这么磨叽,你就说你答应不答应吧,那么多顾虑,我都等了你那么多年了,我还在乎这几年吗?一眨眼就过了,玩儿似的。等你好了我们去瑞士滑雪,去法国卢浮宫看你喜欢的雷诺阿和罗斯科,还有意大利弗洛伦萨的落日。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方妍破涕为笑,从他手中接过戒指,颤颤巍巍的,程睿言帮着她把戒指带上,一边道:“我是男人,阳气重,保证辟邪,从此以后你什么病都没有了。我跟上峰请了假,没有案子的这段时间我都在海城陪你,就算有案子,我也只接海城的案子。”
方妍笑着点头。
程睿言又磨磨蹭蹭的从背后拿出另一样东西,是一个盒子,他掀开盖子,摆到她跟前道:“我一直想还给你,还记得sean死的时候,你跟发了疯一样,赤着脚在马路上狂奔,手上拎的鞋也不要了,但是很贵吧?一看就是定制的,所以想着一定要还给你,那是他送给你最后的礼物。”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但是我又不敢先于戒指拿出来,怕你看到了鞋子睹物思人,念着他的好就不肯嫁给我了。”
方妍捏了捏他的手指道:“你想的还挺多。谢谢你帮我找回我的鞋子。”
“嗯。”程睿言大言不惭的接受了她的表扬,扶她站了起来,让她坐在床沿,自己则蹲下身来替她穿好鞋子,道:“站起来试试,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力气,但是有我在,我抱着你,站起来。”
“我知道你现在感到无助和迷惘,那么长时间绷紧的弦一旦松开就想要无止境的沉溺下去,可是你是谁?你是方妍!”
他一字一顿道,“我的方妍,是站在舞台中心,目空一切的方妍。是什么都不能打败的。”
“遇到了挫折,没关系,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我扶着你,我在背后看着你,你说从此没有人来爱你,今天开始,我接替sean和奶奶的职责,请你相信我。”
方妍泪流满面,握着他的手点头,他的手心很热,因为紧张似乎还出了一些汗,方妍道:“在最伤心的时候,想过去死一了百了,可我发现我还是个俗人,我有执念,有执念的人,没那么容易轻生。你会陪着我的对吗?程睿言?”
“我知道你会的,请你永远陪着我。”她直视他的眼睛,他回望她以坚定的眼神。
方静江和白月茹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方妍和这个男人拥抱在一起,两人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尴尬的退出去。
(各位,正文这是最后一章,但是还没结束,为了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还有一部分内容我放在作者有话说里免费送给大家,请大家继续看下去,:-d)
方静江对白月茹道:“看见吧,女儿的桃花运旺,像我。”
月茹不屑的睨了他一眼:“你的下眼皮都快垂到嘴唇了,连大妈都看不上你,还桃花运。女儿结婚的时候抽个眼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