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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后来有一次,她给霭芬买了一袋黑芝麻糊,那时候麦乳精还是比较普遍的饮品,其他品种的饮料虽然也有,但价格相对高昂,比较不划算,一般很少人买。
月茹买好之后怕霭芬不肯收,便道:“妈,我回来的时候路过环球百货正好看到特价,就买了一袋黑芝麻糊给您,很好吃的,您尝尝。”
霭芬不好意思道:“你带回去给你妈吃吧,我呀,吃不来这个,吃了半辈子白粥泡饭哈哈,就好这一口。”
月茹坚持道:“妈,你别这么说,你也要补补,您不用管我妈,她看到吃的比谁都来劲儿,现在越来越胖,都营养过剩了。这呀,是我特地买给您的,来来,拆一包吃吃看你就知道好吃了。”说着,月茹便动手,这样霭芬就没办法拒绝了。
霭芬道:“嗳嗳,我真吃不惯,唉,你拆了多浪费啊。”
可月茹已经用热水泡了,香气顿时四溢,猫猫灵敏的鼻子闻见了,蹬蹬蹬从里屋跑出来,用手扒住门框眨巴眨巴着眼睛嘿嘿笑道:“奶奶你吃嘛吃嘛,你吃猫猫也可以吃两口了,好不好吗?”
说完,望向月茹,双手合十道:“妈妈,求求你了,给我吃一口吧?”看起来好可怜的样子。
猫猫其实是因为吃了太多巧克力导致便秘,再加上太爱水果软糖,所以把牙齿都吃的蛀掉了,全家由是对她进行严格监控,要她忌口,从此以后尽量不许吃甜的,连酸奶泡泡都不给喝。猫猫怎么打滚耍赖都没用。然而猫猫天生喜欢吃甜食,看到奶奶的待遇超过自己的规格了,立马跑过去向老人撒娇。
抱住霭芬的腰晃啊晃,嗲声道:“奶奶好,好奶奶,我牙牙已经不疼了嚒,奶奶你吃一口,再喂猫猫一口。”
月茹想,这是一个好办法,因此满怀希冀的看着霭芬,附和道:“对呀妈,她也忌嘴好长一段时间了,肯定馋死了,再说芝麻糊吃了对头发也好,你看这丫头,头发蜡黄,又稀又疏,就像人家说的黄毛丫头。”
霭芬觉得有理,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掉进了猫猫和月茹共同编织的这张温情的陷阱——奶奶吃一口,猫猫吃一口,奶奶吃一口,猫猫吃一口,直到吃光光。
猫猫还要吃,月茹说,:“妈,芝麻糊放你那里,你记得天天吃啊!看情况也给她吃点儿,不过不能多吃,您管着。”嘿!
霭芬只得收下了。
由此可见,猫猫真是月茹的宝,在这刺骨严寒的冬天,在这气氛尴尬的家里,她就像润滑剂,只要有她在,所有的矛盾全部都可以化整为零。
只是猫猫的政策似乎对爸爸不管用,静江如今就像对月茹竖起了一道坚硬的壁垒,轻易攻不破,他们就这样熬过了忙碌的春节,熬过了湿冷的冬天,一直到花朵渐次开放的三月,花苞缓缓绽开,露出中间细密的蕊来,阳光也开始和煦,是春的气息迎面而来。静江也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温吞模样。
猫猫又开始上幼儿园了,这一次,她升班的同时带回来一个布袋子,这个袋子是上幼儿园之初,园里的老师由于孩子们天生喜欢乱摊东西,规矩还没有养成,便让家长回去做的,好安排学生座位的同时把布包套在椅背上,然后孩子们的随身物品,诸如水壶呀,糖果呀,就可以放在里面收纳好了。但自从孩子们渐渐长大,相对于以前比较服从老师了,而且幼儿园现在专门买了成套的一组柜子,每个小朋友就有了自己专属的小格子,这样一来,布包就失去了它的作用了。老师于是吩咐孩子们带回家去吧。
有的小朋友一出幼儿园的大门就丢掉了,猫猫却很珍惜,因为是她的妈妈亲手做给她的,画布上面还有她很喜欢的小草莓,因此当天拿回家去的时候还跟她妈妈炫耀赖:“妈妈,你看干净吗?别的小朋友用的都很脏哦,我都不许他们碰我的,嘿嘿,有的人还有一个个破洞!”
月茹笑着将布兜翻了个个儿,发现还真是,小丫头的袋子超干净!
谁知这时在一旁的静江却插话道:“这东西带回来干嘛啊?”
猫猫看向爸爸,不明所以,月茹道:“不带回来怎么办,难道丢掉吗?”
“这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用。”静江显得尤其无所谓,“老师都说不要了,你还带回来干嘛。”
猫猫对着他哼的一声,从鼻孔里出气:“我要的!这个是妈妈做给猫猫的,我要放茶壶!”
“你的茶壶以后放柜子里了呀!”静江拆穿她,“你这东西放在家里也占地方,要么丢掉,要么剪了当抹布,大概还能用用。”
说着,静江从月茹手里抽走布袋,像是作势就要去剪成抹布了。
猫猫蹭的一下扑过去,不顾一切从他手里抢过袋子,狠狠盯着她爸。
“好吧好吧。”静江投降道,“反正过两天你总会腻的,就跟那个被你画成大花脸的洋娃娃一样。”
猫猫才不理他,她在家里寻找合适的地方放置,后来实在找不着,就把袋子套在了前门的门把手上。
此时没有人注意到月茹难看的脸色,静江没有,猫猫也没有,以至于之后的某一天,当猫猫从幼儿园回到家里的时候,蓦地发现门上的布袋子不见了,她四下里到处翻找,妈妈的五斗橱,那是妈妈放丝袜的地方,没有;角落里的樟木箱,里面有爸爸的衣裳,也没有;她连冰箱都打开来找了都没有!最后的最后,她是在床底下找到的,草莓布袋子就像一具等待被人发现的尸体一样横躺在那里,全身上下都被揉成一团,撕扯的一塌糊涂。
猫猫‘啊’的一声哭了出来,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定是爸爸搞得破坏!
他是在太坏了!
静江闻讯赶来,见到她坐在地上哭,忙问她怎么了?
猫猫用手指着他:“你这个坏蛋,你弄坏我的布包包!”
静江被指责的莫名奇妙,俯身捡起地上的东西一看,默了一默,旋即解释道:“不是爸爸干的。”
“就是你就是你!”猫猫坐在地上用力的瞪着双腿,毫不理会静江的解释,“我讨厌你!啊——!”
静江一言不发,待月茹回家后便将东西拿出来问她,这布袋怎么会这样?
月茹的脸色一滞,漠然道:“干嘛?你不是不要吗?”
猫猫抽噎的看着月茹:“妈妈,爸爸他搞坏了我的布包。”
月茹轻叹一声,哑然道:“不是爸爸做的,是妈妈。”
猫猫更不解了,顿时开始丧心病狂的大哭,“为什么!!!为什么搞坏我的包包,你们怎么都这么坏!”
月茹的喉头一哽,但却几乎是用吼的音量对猫猫喊道:“你爸爸又不要,你留着干嘛!!!”
猫猫委屈道:“是我用,又是不是爸爸用,为什么爸爸不要,你却要丢我的东西,这不公平,你们都是坏人,我讨厌你!”
“连你都讨厌我了是不是?”月茹难过起来,“你爸爸不喜欢我不算,你现在也讨厌我了是不是?”
静江蹙眉粗声道:“你跟孩子胡说些什么!”
“我哪里胡说了,不是你说的么,这布袋要么丢了要么剪掉做抹布,都是你说的呀!”月茹尖锐的声音有些刺耳,全是为她这一段时间的隐忍而爆发,接着又夺过布包,拿剪刀一气彻底剪了个粉碎。
她当着猫猫的面如此,全然忘记要顾及孩子的感受,猫猫哭个不停。
静江先是愣住无语,随后叱责她道:“你是神经病又发作了是不是?你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这么一通,太平日子过够了是吧?”
“对,我就是神经病,神经病!”月茹声嘶力竭的大喊。
静江被她气得夺门而出,到外面抽烟去了,再呆在一个房间里,他怕自己忍不住又要骂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
好男不跟女斗。
月茹则在屋内坐在床沿上哭,霭芬其实真不想管他们夫妻的事,但事到此时,实在忍不住去点醒她那个糊涂的儿子,走到静江的身边,叹息道:“你呀,不是我说你,这包是月茹一针一线替猫猫缝的,里头都是她的心意,连一个孩子都晓得要珍惜,你一个大人当着她的面说要丢掉和剪掉,这么不珍惜她,你叫她听了心里怎么想,现在有几个女人是能静下心来给孩子做衣服布袋的?!儿子啊…你呀,不是妈说你,都是你的不对。”
“我——”静江试图辩解,随即选择什么都不说了。他其实是真没想那么多,只想到实用不实用。
见亲妈也说自己不对,便退了一步道:“好吧,算是我不对,反正总是我不对。”
屋内的这一对母女彼此对坐着,哭了很久,月茹最终拉了拉猫猫的手道:“宝贝你不要讨厌妈妈,好不好?”说着,又哭了出声,“在这个家,你是唯一喜欢妈妈的人,你要是再不喜欢我,我……”月茹说不下去了。
白天她还没去上班的时候,就是想到方静江看这个布袋时那种不屑的眼神和表情,似乎她做的东西有多么低劣和不堪,一文不值,所以才一时气急,用手撕了那只布包。
“那你为什么要剪掉我的包包?”猫猫泪眼婆娑,她很难过,这个布包陪伴她在幼儿园度过了好长一段日子,有特殊的意义。因为她不是一个特别开朗的小孩儿,且经常生病,有时候好不容易刚刚结交了新朋友,结果生病回家休息,再来时,与人家又不熟了,所以总显得落落寡欢,不合群的样子。
而现在这个布包的死亡,消失,仿佛抹杀掉了猫猫在幼儿园的一切。
月茹低垂着眼眸,伤感道:“因为你爸爸不喜欢我。”
猫猫想问,什么是喜欢?
但是她没有问出口,她似乎脑筋稍微一转弯就很快明白了喜欢的涵义,或许就好像她喜欢她的小鸭子,她喜欢吃巧克力,她喜欢她的草莓布包包一样,她的妈妈告诉她——她的爸爸不喜欢妈妈,一点也不喜欢。
“他看不起我,老觉得我笨,我难看,我土的要命。”
这些话,猫猫经常听到爸爸挂在嘴边,诸如‘白月茹,你动动脑子行不行,怎么这么笨,要我说几遍?’
比这更过分的都有。
月茹每次都忍气吞声,从不驳嘴,理由无非是爱他,多么卑微的爱啊,害怕他发火,害怕被他讨厌,害怕自己要是顶嘴了,他又要叫她滚,滚回娘家去,然后一连半个月看不见他,她会想他想的要死,她真的很没骨气,有时候她甚至想到用‘贱’来形容自己。
她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所以我做的东西他都看不上,我煮的饭他也说很难吃,这是妈妈亲手给你做的,妈妈自己也很喜欢,我专门到市场给你去买的草莓花布,可是你爸爸不珍惜,他说要丢掉,我心里很难过。”月茹知道,她或许不应该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讨论感情上的事,但是她无人可以倾诉,真的就快要憋死了,这些事别人可以回家去说,去和妈妈哭,她呢?她一定会遭到菊苼的奚落,说当初让你不要嫁给她,你偏要,活该!
猫猫很聪明,她全都听的懂,她勾住了月茹的手指,道:“妈妈,我也很难过。”说着,像只温柔的小雀鸟一般,扑进了妈妈的怀里,“猫猫不讨厌妈妈,猫猫最喜欢妈妈了。”
“嗯。”月茹摁着她的脑袋放在心口,眼泪流进了孩子的头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