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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继坤走后,在走廊里和方静江彼此交换了一根香烟。
范继坤道:“好了,都问完了,没事的。”
“没什么吧?”静江看他。
“没事没事。”范继坤连声道,“不过是循例问一下,问一下放心,对大家都有个交代。”
“你这个位置也真不好做,每天要管这么多事。”静江道。
“是啊。”范继坤叹了口气,随即道,“你带她回去吧,是个好孩子,要好好的养伤,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单位里说。”
静江点头:“好的,先谢谢你和老杨了,谢谢你们关心,也麻烦你了,特意过来一次。”
“哪里的话,真是!”范继坤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把方静江的肩膀,“大家都是兄弟,客气什么!”
两人接着又寒暄了几句,范继坤才真的走了。
静江回到办公室,就见到猫猫低着头。
他俯□想抱她起来时却发现她在哭,满面孔都是眼泪。
静江怔住道:“怎么了?好好地这是…又怎么了?”他委实没想到,孩子的泪水随着他的言语越流越多,如潮涌一般,伸手去抹,烫的他心口疼。
猫猫没说话,只是抱着静江的脖子哭,良久以后才抬起头看静江道:“对不起爸爸,我撒谎了。”她哽咽着说,“我还是撒谎了。”
她到底是个孩子,在范继坤面前可以强撑着,到了静江面前所有的伪装便都卸下,她经不起大人那么长时间高压的逼迫和审视,还有范继坤与她打得心理战,她动辄得咎,唯恐自己说错了什么就要连累父亲,她真的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顾着一口气把责任都推到孙惠茵身上去。那是她唯一能帮助父亲脱身的法子。
她当时镇定,其实心里是吓得要命,待范继坤走后,她见到静江是再也忍不住,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大声哭了出来。
静江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实话实说吗,你为什么撒谎?”
猫猫摆着小手:“不能说实话啊,爸爸,他会害你的。”
静江蹙眉:“不会,他跟我关系还不错,不会害我,你又胡思乱想了。”
猫猫道:“爸爸,他不是好人。”
静江望着猫猫,他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智商有多高,现在经过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他更加肯定,她的话从一定层面上来说很有参考价值。
他道:“你有话就说吧,怎么了?”
猫猫紧张的捉住他的手:“他说只要我回答这个阿姨是故意浇我的,就说明你和她有男女关系,就要调查你,他要我说不是故意的。”
静江沉吟,脑中本来星罗棋布的线索顿时连成一条线,逐渐清明。他知道,范继坤要害他,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他不由冷笑,心想,借着孙惠茵的事情确实可以大做文章,但他帮孙惠茵是为什么呢?
猫猫很快给出答案。
“我不敢说实话。”孩子怯怯道,“他就是那个男的,我看到过的,你不是要我指给你看的嚒,一个年轻的你已经看到过了,就和阿姨坐在车间门口,还有一个年纪大的,就是他,我认出来了。”
静江蓦地一怔,是啊!他怎么会没想到范继坤呢!他原来就是孙惠茵的顶头上司,车间主任,如此看来,焦兰美为什么要如此针对孙惠茵也有了解释,谁会放过一个和老公有不正常关系的女人。
他看着猫猫,只是可惜,就因为他,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和孙惠茵走的太近,导致猫猫无辜被卷入了这场风暴里,伤重成这样!
他内心自责不已,紧紧地抱起她。
猫猫哭道:“爸爸,其实我刚才是装的,我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会不会害了你呀!”
“没事。”静江摸她的头,安慰道,“没有人可以害到我,这件事到此结束了。”
“真的么?”
“真的。”静江道,“结束了。”
虽然孙惠茵在范继坤的掩护下就此逃过一劫,可以不用被审查,但静江知道那不是她运气好,而是她的女儿为了他,为了自己所作的牺牲,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世上任何人都会害他,骗他,唯独血缘亲情,唯独他的小女儿不会,她那么小,已经在保护爸爸妈妈了。
静江觉得无比的汗颜。
他远远不如一个孩子啊。
他决定带她回家,要让她安稳,要让她从此当一个快乐的公主,不再为世事所侵扰。
那一年的冬天很快就来临,数年以来都没有过的大雪降临在海城,猫猫躺在床上,脚后跟垫着奶奶给她做的布包,夜里经常会疼醒,迷迷糊糊的,轻哼着疼啊疼,仿佛喊出来了,她会好受一些。
方家所有人都在一种无比悲伤地氛围中过了年关,霭芬为图个吉利忍着不哭,但夜里回到卧室,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垂泪,明忠的叹息声一波接着一波,月茹脸色苍白,为了猫猫,她很久没有回娘家,只顾着她,静江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有一次,他亲自带她去换药,果然就像月茹说的那样,当医生小心翼翼的用镊子掀开她脚上的纱布的时候,静江一个大男人竟然哭了出来,她女儿的脚上一点皮都没有啊,如今在药物的调理下,斑斑驳驳的长了一些,只是长了一点儿又碎裂,又重新再长出来,这要多疼啊!他转过头去,迅速抹干了眼泪。
猫猫倒是习惯了,她咬着牙对医生伯伯道:“来吧,伯伯,你一下子掀开就好了,这样我忍的住,你一点点儿得拉开我反而更疼。”
医生推了推眼镜,这个小姑娘常来,他已经认识她了,连他也无声的叹息,祝福她道:“希望你以后脚上不会留疤。”
猫猫低着头,没有说话,良久敷衍似的对医生笑道:“不会留疤的,给我做手术的医生答应我,说以后也要让我漂漂亮亮的,我相信他。你们都是好人。”
这一次的伤害看似只有那几年的疼痛,可在她以后数十年的人生里,每次午夜梦回,总会不经意的想起,曾经,曾经,我那么疼,那么那么的疼,我竟然挺住了。
夫妻俩为了孩子也不再吵架了,甚至连口角也没有,仿佛一夜之间,他们都疾速衰老了。
月茹安心的做着她的家庭主妇,静江也还是那么难以侍候,但显然已经收敛了许多,他的脾气全都用到了外面,在家里他只是一直温柔的没有牙齿的老虎,只要猫猫开心,他做什么都愿意。
他去常熟出差,给老婆和孩子买了一堆的衣裳,因为那里是专门搞批发的。
猫猫在家穿的衣服本来就很多,除了月茹会给她买好看的公主裙之外,两个姑姑也变着花样的给她织做各种款式颜色的绒线衫,衣服一堆一堆的,她每天翻着花样,大家开玩笑说,这些衣服呀,就是穿到她出嫁都穿不完。
但猫猫最喜欢的是一件桂芝姑姑亲手给她做的紫丁香的旗袍,见过的人都说,旗袍可挑人了,有的人穿了就显得不伦不类,像个卖笑的,一身风尘,有的人则穿出了仙女的味道。他们家猫猫不过是一丁点儿大的孩子,小小年纪,竟然把一件款式如此简单的旗袍穿出了古典优雅的韵味,大家都说,这孩子不得了呀,长以后大了肯定是个美人。
而猫猫把他爸爸从常熟带回来的一套牛仔服穿上身可就搞笑了,把月茹笑的是前俯后仰,主要是她皮肤本来就白,那个时候又是Shirley Temple(秀兰邓波)最火的时候,凡人见到猫猫变装,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小妞怎么这么像那个小外国人?!好玩的不得了!
猫猫的脸都快被大人们捏肿了!
而且她个子虽然小,但穿上牛仔服就显得很成熟,和她的样子很不搭调,有一点喜剧效果。
为此,静江决定带着她去参加公司组织的无锡赏枫会。
猫猫的脚在这一段时间的休养里,已经好了很多,她也开始慢慢的淡忘了孙惠茵,不再提起,也不再想起,或许是她受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出于心里防卫的关系,也或许是她当时已经殚精竭虑,总之她下意识里希望忘掉那段不愉快的回忆,如她所愿,她终于走出了阴影,渐渐地开朗起来,笑容也重新回到了脸上。
到了要去无锡的那一天,猫猫特别兴奋,老早五点多就醒了,火车是七点半出发。
猫猫把爸爸叫醒,静江说还早嚒,哪知道月茹别扭的死活不肯让静江去,说:“你一定又是和单位里哪个相好的约了一起去,说,是谁,小姜还是小朱?还是小蔡?”
她是故意在撒着娇。
静江道:“我让你一起去你非不肯去,我带孩子去你又要想东想西,啊呀,反正跛脚麻皮都和我有关系。”
月茹咯咯的笑起来,双脚缠上静江的腰身,扭摆道:“不管不管,反正我就不让你去。”
她这样媚态百出,静江哪里走得了,两个人在床上纠缠在一起,好一番*,猫猫不懂这些,在她爸跟她说‘时间还早,你先睡一会儿’之后就呼呼大睡了。
然后一家人等到七点,静江和月茹忙活完毕,静江一身的大汗还意犹未尽,月茹道:“你走呀,你现在怎么不走了。”
静江抱着她,在她颈边叹息道:“唉,再等一会儿,让我等一会儿再出来。”
结果又是半个小时过去,弄得把猫猫叫醒的时候,已经超过了八点,火车开了,单位里的同事不等他们了,月茹奸计得逞,在家里哈哈大笑,点着他脑袋道:“活该,谁让你色心大起,色字头上一把刀,活该你迟到!”说完,扭着屁股上班去了。
静江只得抱着猫猫匆匆赶到火车站再买两张票,赶到无锡去与他们会合。
猫猫苦着脸道:“爸爸,我们接下去去哪里啊?”
他们父女两个人寂寞的坐着绿皮火车,一路百无聊赖的总算到了无锡的指定集合地点。
当他们一家三口回复到平静的时候,同时孙惠茵也在承受着她的因果。
她养伤期间就曾不止一次的要求自己的哥哥去恳求方静江,但每次都无功而返,孙的哥哥在几次碰壁之后对她道:“人家不把你送进派出所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妹子啊,你怎么还要闹?外面好男人多的是,你为什么非要那么想不开,就盯着他方静江一个呢!”
孙惠茵黯然道:“正因为看的男人多,知道他们都想要我,都想玩我,没有一个是真心待我好的,真心珍重我的,唯有他,不论我用什么手段,他到现在连碰都没碰我一下,即便是对她老婆最不满的时候,他也没有和我有过什么身体接触,我知道他对我肯定是有过感觉的,可他一直顾念着他的家庭,他的妻子和孩子,这样的男人去哪里找?哥,我不抢,我到哪里去找这样的男人呀!”
“可你这么做是不对的呀!”孙的哥哥痛心疾首道,“我希望你幸福,可这种幸福不是靠欺骗和耍手段得来的。你之前骗我说人家的老婆不好,有问题,虐待孩子,我才帮你去找他说项,可事实上呢,你竟然是要插足人家的家庭,做第三者,除了这些不算,你还用开水烫人家的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啊,爸爸妈妈在天上要是知道你做这种事该有多痛心啊!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个样子的!你要知道,人家是一家三口,多一个都容不下,他们容不下你呀!”
“你还没明白吗?你生活还没吃够?在方静江心中,他的女儿是他的命根子,你就算用再多的手段骗了他都没用,他还是会回去护着他的孩子,这是血缘,就像你和我一样,是割舍不断地呀!你以为你做了这样的事,除了哥会原谅你,会包容你之外,还有谁会?没有人会原谅一个做这种事的女人,没有人!收手吧,妹子!早点醒悟。”孙惠茵的哥哥劝她。
孙惠茵想起方静江那种凶神恶煞的样子,立刻就用被子捂住脸痛哭起来,她知道哥哥说的不错,字字诛心,她竟然对方静江动了真感情,否则今日之痛哭,所为何来?
后来她伤好了之后,回到冷冻厂去,一直没有遇到方静江,好几次她试图偶然的去撞见,却发现方静江不单没有仇视她,反而是直接无视了她。
再没有比无视更伤人的了。
这证明她之于他什么都不是,连恨都懒得恨,连施舍恨给她都是一种浪费,他从心底里鄙夷她,她感觉到了。
此刻的她,就像一直蝼蚁,已经被他用脚活活的踩死。
她回到车间,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发呆,没注意到车间的门被人轻悄悄地打开,继而反锁。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小时候最爱shirley temple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