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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快两年没见了,有些情感却不会因此消退。叶央在听出那人的声音时,心情雀跃几乎站不住,一阵狂喜涌来。
“师父,真是你!”在黑暗中扑上去,叶央露出的笑容发自内心。这是她的红衣师父,相伴两年让她活下去的支柱!西疆匆忙一别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了,从此以后她就只能是国公府的小姐,没想到师父居然上京了!
触手所及的却是湿漉漉的温热,叶央立刻意识到那是血,扶着人摸黑找到桌子坐下,立刻点燃烛火,借着火光两手一伸开始扯人家的衣领子,声音隐含担忧:“你受伤了?”
那么重的血味,绝对不会是轻伤。
“哎哎,多大的姑娘了,还有没有点男女之防。”红衣师父艰难地扬起一个笑,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唇色苍白脸色蜡黄,显然伤的不轻。
他穿的是漆黑的夜行衣,没戴从前那些叶央看惯了的白骨头饰,连发丝都扎在头巾里,低调得像个随时会消失的影子,脸庞还如当年一样,挺直的鼻梁斜飞入鬓的浓眉,不正经又带了三分张扬骄傲。
黑衣上看起来似乎是被水打湿的地方,其实都是血。叶央早就两手鲜红,把师父的衣襟扯开,右侧果然有个被洞穿的伤,贴着肋骨汩汩地流着血,但没伤到内脏。她这才回道:“原先你非要帮我洗澡的时候,怎么不考虑男女之防?”
“为师那是关心你。”红衣师父嘴上从不认输,一只手压着伤口上方止血,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桌上。
叶央转身在梳妆台的一个小盒子里摸索,别人家的闺秀妆奁里放的都是金玉首饰,她在那些小盒子里备了些金疮药和活血药油。很快摸索到了一个做工精致的白瓷瓶,叶央握在手里拔开瓶塞,一股脑儿地洒在了师父的伤口处。
药是好药,效果立竿见影,见红衣师父疼的倒吸了口凉气,脸都扭曲了,流血的速度却慢了不少,叶央露出个报复得逞的笑来,“大冬天的骗到结了冰的河边再一脚踹进去,叫帮我洗澡?”
“我这么一踹,你不是立刻就学会内息运转了!”红衣师父振振有词,从她手上接过白瓷瓶,把药粉没遮盖到的地方涂抹均匀。
叶央冷哼:“我第二天就发了高烧你怎么不说!”
互相拌嘴的声音有些大,她立刻屏息侧头,仔细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幸好,云枝在隔间里睡得挺熟,叶央平日不怎么起夜,又比谁都警惕,清凉斋一半是不留下人值夜的。
“等着,我去打盆水来,给你擦擦,冷水可以吧?”这个时间烧热水动静太大,叶央问了句便轻轻推开半扇门,从门缝儿里挤了出去。不多时就端回半铜盆的冷水,还有条白色帕子搭在边缘。
红衣师父休息片刻,精神已恢复大半,浓黑的眉映衬苍白的脸,仍然坚持自己动手擦擦濡湿一片的血,末了又要俯身,清理他留在屋内的半个血脚印。
“还是我来罢。”叶央抢在师父前头蹲了下来。
“阿央长高了。”冷水沿着流血的地方四周擦拭过一圈,刺激伤口收缩,红衣师父掩好衣襟,看着她点头,“人也好看许多,走路都像个世家贵女的。”
叶央还穿着寝衣,头发随意披散着脸也没洗,被夸得心里一阵紧张:“师父……你是不是快不行了?”不然有日子没见怎么还转了性子,居然会夸人了!
“你才不行了!”红衣师父难得温柔一回,气得又想抬腿踹她,不料牵动伤口,只好悻悻地收回动作,叹口气说,“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只是再没别的地方可去。唉,差一点就能出城了。”
话里话外,似乎他不是刚来此地,叶央于是问道:“你在京城住多久了?”
“四五个月罢。”红衣师父随口回答,又习惯性地支使徒弟去干活儿,“上厨房拿个鸡腿来,为师饿了,再弄点干净的白布,不然我就用你柜子里的中衣包扎。”
师徒俩吃东西的口味一向差不多,叶央却没动作,立在旁边怒视他道:“来了小半年都不知道来见我?你原先不是说不上京吗!害我一个人从那么远的西疆跑到这里,你……”
“西疆一别我们本来就不该再见。”说完后红衣师父紧紧地闭上嘴,似乎谁也不能让他开口,坚定的表情接触到叶央的视线,良久才动摇,“回来以后你便能当你的国公府大小姐,该和过去彻底做个了断。”
字句间那种淡漠让叶央觉得,这近两年的时间还是有什么改变了。她仍是她,只不过原先没有任何能依仗的人,红衣师父才愿意留下,现在有了哥哥们和祖母,他就走了。
“城破那夜,你把我从西疆的死人堆里拉出来,我欠你的命该怎么了断?”叶央越说越来气,伸指头捅了一下师父肋下,看他疼得呲牙咧嘴又不敢呼痛,顿时痛快了许多,“说吧,为什么起先不能陪我回京城,现在又自己跑过来了?”
过了很久,屋子里还是只有烛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叶央拗不过红衣师父,转身去柜子里找了件没穿过的雪白中衣,撕成布条递给他,低声道:“我房里只有伤药,若要绷带得去下人房翻找,恐怕会被人发觉,倒是离苍雪苑的小厨房不远,可以弄点吃的。”
“先不着急。”有了布条裹伤,红衣师父背过身去重新扯开衣襟包扎,单手的速度也不慢,叶央帮不上忙,坐在床头呆呆地看着他。
烛火昏黄摇曳,让她不得不再三确认这不是梦。
师父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从西疆到京城,那些谜团只会越来越多。叶央只听说过她的拜师过程,不知道师父是哪里的人,是在哪里学的武艺,更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做什么。
好像没见他为生计发愁过,也不缺银子,除了那套正红色用金线绣着古怪猛兽的衣服和一套白骨头饰,没有任何能间接证明师父身份的东西——可惜叶央认不出。现在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他和谁交手受伤,走投无路才会想到自己。
“我给你写的那几本手札,记下多少了?”终于处理好伤口,红衣师父遥遥依着桌子发问,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之前的话题。
那是些招式功法的心得,还用歪歪扭扭的笔触画了示意图,离开西疆前他留给自己的,这么久以来都被小心保存着。叶央略一思索,回答:“记住九成,但只学会了七成,剩下的部分比前面加起来的都难学。”
“等你融会贯通,我便没什么可教你的了。”红衣师父满意地点点头,完全不提自己受伤的半个字,“人家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你原先饭量就不小。”
“我不会饿着你,可也拦不了你自己找死。”叶央却没忘掉先前的问题,盯住他逼问,穿着柔软的寝衣也无碍她的气势,“你为什么会受伤?若没有回答,我现在就去喊人!府里护院不少,隔壁的怀王府又高手如云,你失了血打不过今日的我,围攻也够了……你不会是想大半夜进国公府只为了看我一眼,然后再扭头就走吧?”
红衣师父露出一个很无力的笑容,眼神飘忽,“看看,还没教会你,就要饿死为师了。”
“快说!”叶央隐隐发怒,她不常生气,可一皱眉也让下人心惊胆战过。
可惜人家并不买账,红衣师父还是铁了心沉默。
叶央也不再废话,拔腿就走,打算去外头把护院都喊进来。
直到她的脚停在门口,差一点就要迈出去,红衣师父才说出一句似乎完全无关的话:“库支攻打雁冢关,五月十五,就是今天。”
“你说什么?”叶央猛地回神,往回走了几步到他跟前,“……没听大哥提起过,你说真的?”
红衣师父瞟了叶央一眼,神色凝重,“消息传回京城最快也得三日后。”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叶央眉头一皱,回视时心就一点点沉下去……如果师父没说谎,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在敌军出动前就知道了消息!现在西疆已失雁回长廊,同库支只隔着一道雁冢关对峙,如果再失去此地……
结果如何叶央已不敢多想,有件更可怕的事突然涌上心头。
叶二郎还在那里!
“二哥,二哥……”她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跺了跺脚,“不行,我得跟他们说一声!”
“叶安南在西疆?”红衣师父比她更正经,片刻后摇头道,“你该怎么说?半夜有人跑到你房里告诉你的?那人是谁你为什么如此信任他?等这些问题想好怎么回答再说也不迟!至多三五日消息从西疆传回来,那时候不仅有库支入侵的消息……应该也有叶安南的。”
一番话立刻打消了叶央的念头,让她重新坐了回去。
师父说的没错,不仅如此,祖母身子瞧着硬朗,毕竟也上了年纪,再加上二哥从军之前病过一场,此时才刚好利索,实在不应该提前把这件事说出来。三日后消息传来,大哥作为朝官一定能知道更详细的情况,总好过她一句干巴巴的“库支攻打雁冢关了”。
“你屋里可有笔墨?”等叶央静下来师父又开口,问她要纸笔,说要写字。
“大半夜的写字?”叶央纳闷,却按他说的准备去了。书房在右偏厅,摸黑走动时她使出十万分的小心才没发出一丝声音地把东西拿回来。
上好的墨锭要用滤过的泉水磨开,眼下没那个条件,叶央只好用冷茶倒了一点在砚台中,细细研磨起来。
“你受了伤,想些什么不如你说,我来写。”师父提笔时像拎起千斤重的东西,深深锁眉,叶央不由得多说了一句。
红衣师父摇头,手颤抖了一阵才落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图文并茂的,时而停下动作思考一番,像在回忆。
入神状态的他收起了那种不正经,叶央不敢打扰,又定不下心。师父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那么她能做什么?
身在京城距西疆千里之遥,她能为二哥做什么?
“一定可以的,你会帮上忙,一定可以的。”叶央在心底不断重复,她少时就有威名在外,又有两辈子的经验,一定能做出别人无法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