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衔草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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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明珩醒来,见明珠正歪倒在自己榻前,眼下两坨乌青,他刚想起身把明珠抱到榻上休息,却见明珠已经醒来,揉着惺忪的眼儿说道,“哥哥,你醒了,可想用些什么?”

    又见明珩烧了一夜,嘴唇都白了,整个人恍若瘦了几斤,憔悴了不少,忙唤着汀芳汀芷准备吃喝。

    明珩此人,虽则年幼,但少时便离家在外,又饱读诗书,自是比一般人要来的意志坚定,待早饭用罢,见过父母亲后,他独自一人待在房内。

    “原不过是遇到一条恶狗罢了,如今我被狗咬了,难不成我还要咬回去?”他这般想着,总算释然了些,然想到去了书院还要见到王兆,便觉得头痛不已,遂告休三日。

    王兆到了书院,才得知明珩竟告了病假,顿时觉得百无聊赖,只偷懒躲在寝房厮混。

    这一日明珠正在室内临字,却见兰娘并若娘两人一道来了翠竹轩。

    明珠让汀芳把字收起,给二位姑娘看茶,因若娘是第一次来翠竹轩,便问道,“若娘姐姐,不知二舅母近来身体可安好?”

    若娘攥着手中的帕子,只细声答道,“母亲身体已经大安,劳妹妹挂怀。”

    兰娘拉了她的手道,“这几日风大,婶娘和你身子弱,要多进些温补之物。”

    若娘神色讪讪,府里每一位的吃穿用度都是有定额的,但凡要吃的好些,总要自己贴补。

    先头说道,若娘父亲沉迷修仙之术,原是个不管儿女之人,下人因见二老爷如此,便私下克扣他们母子三人的用度,若娘母亲身体不好,常年服药,便是有些御下的手段,也是无力使用。

    偏若娘天生是个绵软性子,时常还要省下些银子打点丫鬟仆人,因而她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又哪里有什么闲钱买些温补之物。

    这边厢若娘口头谢着兰娘挂怀,那边却听兰娘道,“明珠妹妹刚来京城,有好多地方还未去过,本月十五是花朝节,家里的姐妹都是常去的,妹妹可要一同踏春?”

    明珠笑道,“谢过姐姐,明珠这几日本就闷得慌,能出去走走自是最好不过了。”

    三人谈笑几句,若娘瞧见明珠房内挂着不少字画,因她读书少,些许不过认得几个字,因而讶叹道,“明珠妹妹竟是个才女么?”

    明珠笑道,“姐姐谬赞,不过是闲来无事玩罢了,比起哥哥们,我不过是班门弄斧。”

    兰娘却瞧见明珠案头摆着本《齐民要术》,心里想着,明珠妹妹竟涉猎如此广泛,一时便对她又另眼相看。

    她二人走后,瑞乐端着三件新衣进来,“兰姑娘让奴去领了新衣,说是让姑娘试试尺寸,看还有什么不合体的地方。”

    明珠看了,正是上次那三件,想是兰娘早已想好花朝节的事情,便将三件衣服一一试过,最终选了条绿色襦裙在花朝节穿。

    待明珩将养好身子,回到书院却听闻李涵已经被书院开除,正要去找山长,不想半路却遇到了舍监,“明珩,你身子可好些了。”

    “回师兄,我身子已经大好,只是我刚回来,却听说李涵被开除出了书院,不知这是为何?”

    舍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李涵在书院殴打同窗,出言不逊,犯了院规,我们书院岂可留他。”

    明珩听了,便不再多言,舍监见他还是执意要去见山长,只好说道,“山长这几日去了淮山讲学,你便是要寻,也是寻不到的,若真想为李涵求情,倒不如去王公子那里看看。”

    时至今日,明珩想起王兆那日所作所为仍忍不住想作呕,但为了救同窗李涵,不得已前往王兆的寝居。

    王兆听说明珩来了,立刻招呼梳洗,这几日他是茶不思饭不想,日日牵挂着明珩,自那夜好梦过后,他再不能和明珩在梦中相见,急的是抓心挠肺。

    见明珩阔步进来,他忙整了一下衣冠,口中道,“珩弟近来可好,那日是为兄莽撞了。”

    明珩见他此举,便也不给甚么好脸色,直接道,“我与李涵均已向你道歉,你为何还要咄咄逼人,将李兄逐出书院!”

    原来是为了那个男人,王兆内心想到,不由吃起了几分飞醋,却见明珩一双妙目怒视着自己,不由又心痒痒起来,只想到若是这双眼睛含情看着自己该有多好。

    因而压下了火气,道,“珩弟莫气,你先用茶,我这就和舍监说把李涵请回来。”

    转身吩咐身边小厮道,“还不快给汪公子看茶。”

    “不必。”

    小厮忙提壶给明珩倒水,却不想明珩直接把他推开,竟让茶水翻在了这名小厮身上。

    “啊!”水虽不是滚烫,但倒在身上也是灼人,明珩本是无意,不想竟伤了这小厮,慌忙将他扶起,瞧见他已经隐隐逼出了泪珠来,脸颊上红了一片,明珩忙道,“抱歉,我本是无意。”

    “珩弟见谅,可烫到了不曾?”王兆下意识就想去拉明珩的手,却被躲开,讪讪放到两侧。

    他心里恼火,便要把气撒在这小厮身上,口中叫骂道,“干什么吃的!”伸手便要去抽打那小厮。

    明珩见状,拉住了王兆的手腕,将小厮护在身后,“原不是他的错,是我一时情急了,他是王兄的仆人,受了伤我理应负责。”

    王兆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说道,“你尽管放心,李涵不日便能回来。”

    明珩既已得到承诺,便要离开,忽看到那小厮半抬着头觑着自己,想到王兆残暴,留他在此怕还要受王兆磋磨,不能及时诊治,便同王兆说带他去医庐看诊,王兆便放了他二人离去。

    到了医庐,先生本想要号脉,却见这小厮死活不肯,只说敷些药罢了。

    不想先生却说,“姑娘若不想脸上留疤,最好还是开些内服之药。”

    小厮见身份被拆穿,脸色吓得雪白,明珩这时才认出,原来这小厮正是那一日的小橘。

    先生道,“医者父母心,姑娘放心,某不会害你的。”说罢便将药方开好,又取了些消烫伤的薄荷油来。

    小橘领了药方,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待和明珩走出医庐,哭声道,“汪少爷,我知道女子进书院乃是大罪,只是我家少爷,我家少爷……还请汪少爷不要告发小橘,小橘来世必当衔草而报。”

    明珩看了眼前的女孩儿,想到她不过比自己妹妹明珠大一两岁,却要受这恶霸百般折磨,不由心软道,“你莫怕,我不会说什么的。”

    又见女孩儿哭的两眼红肿,刚才的烫伤已使得一侧脸颊高高肿起,便带她回了自己寝室,亲自为她上药。

    小橘坐在椅子上,见明珩食指取了些薄荷油,轻轻的敷在自己脸上,温热的气息扫在面上,虽她已经屡遭王兆玩弄,可心智还是单纯,被一个俊雅少年如珍宝般对待,还是把两耳红透。

    正是,“巧良缘自有天定,衔草恩今世来报。”

    日子过得飞快,不日便是花朝节了。大兴民风开化,花朝节原是为少男少女踏春,相互幽约而设的节日,本没有会场。却因本朝孝颐皇后与圣人年少时曾在万佛寺定情,皇后貌美,若天人之姿,圣人便以‘花神’为题,作诗一首,自那以后,每年的花朝节,都要评选一位花神。

    侯府花园内,三个少女正坐在赏芳亭谈笑。

    “姐姐们,我还不晓得花朝节有什么风仪忌讳,还望能同我讲解一二。”明珠问道。

    却见若娘讶道,“洛郡竟没有花朝节么?”话刚出口,又忙以扇子掩唇,她瞧见明珠脸上并无愠色,方缓了缓心神。

    明珠答道,“原是有的,不过洛郡郡民多植牡丹芍药,因而我们又称其为‘牡丹节’,每年会选一个花王,多半是送入宫中。”

    兰娘笑道,“原来如此,早听闻洛郡牡丹甲天下,宫中贵人爱者甚多,却不知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原本花朝节是不曾选花神的,听闻圣人还是太子时在万佛寺遇到孝颐娘娘,惊为天人,故而才有了选花神一事,只是每年只有已经及笄的女孩才能参选。”若娘解释道。

    “原来如此,听闻圣人同孝颐皇后感情甚笃,原来还有这一番缘故。”明珠答道。

    “只可惜娘娘芳华早逝……”兰娘打着扇子,轻皱着眉头说道。

    三人之中只有兰娘已经及笄,故而明珠以为,兰娘今年定会参选,因问道,“不知兰姐姐今年可有报名。”

    “母亲早已安排好了,应是要参选的。”她说起这话时不免惆怅,只看向明珠和若娘,“妹妹们不必为我挂怀,听父亲说因今年花朝节和长公主寿辰在同日,礼部拟定大办,到时必定分外热闹,你俩要好好玩乐。”

    三人话别,游荷扶着兰娘向小王氏处走去,徐妈妈早就在院内候着,及至看见兰娘,便忙走上前去道,“大姑娘怎么才来,夫人早就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