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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身子……可以吗?”清尘有些担心。
“朕若推说不适,皇叔说不定又要引荐高索的医者给朕,到时便不好拒绝了。何况……”段蕴顿了下道,“刚下早朝便来寝宫求见,于皇叔倒是头一回。”
“是。”清尘刚要退下去请段清晏,又想起来问了句,“那红枣还需要取来吗?”
“取。”
清和殿内飘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红糖香味,段清晏细细嗅了下,未置一词。
衣袂翩然,入殿行礼,赏心悦目。
段蕴瞅着自家皇叔模样如此顺眼,心情一好,随之腹痛也舒缓了两分,“皇叔请坐。”
段清晏笑了笑,指挥何弃疗挑了个最接近圣驾的位置,将椅子搁在段蕴床边,“陛下今日缘何卧床?”
“朕昨夜没休息好,一直乏着,便靠在这休息会。”
“看来是微臣打扰陛下安歇了,陛下恕罪。”
段蕴轻笑一下,“皇叔这是从哪里学来的一套繁文缛节,平素也没见你这么多礼,更何况这里只有皇叔和朕二人。”
“见陛下仪态雍容,风姿华贵,敬意便油然而生了。”
段蕴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却藏不住有笑意浮现,“皇叔若是再信口胡说,朕可就要歇下,顺道请你出去了。”
“侄儿可别如此绝情。”段清晏摸了下鼻子,“早朝时见陛下面色不佳,微臣便有些放心不下。方才斗胆玩笑两句,陛下精神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皇叔朝后单独见朕,不知是有何事?”
这话音尚未落之时,下腹突然一阵剧痛袭来,随之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身体里涌了出来,痛得段蕴声音都变了调。
段清晏状似无意地盯着她打量了片刻,将那被子上攥出的凌乱折痕尽收眼底。
“是这样的。”他理了下措辞,突然问道,“陛下可还记得先帝的二皇子?”
段蕴一愣,被面下捂住肚子的左手停了一瞬,“朕记得。”
“那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微臣的二哥当年是何原因离开了明安?”
“唔,那时朕还很小……”段蕴不知他要说什么,支吾着将话答得含糊不清,盘算的是少说少错,“似乎听人说过,二皇叔当年醉心于参禅悟道,前去大华寻访方外之士了。”
“不错,微臣听闻的版本也是这样。”段清晏目光深沉地望着她,仿佛有很多话想说一般。
“莫非……这不是事实?”
“恐怕不是。”段清晏看她看得愈发认真起来,简直连段蕴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也不放过,“微臣昨日与韩易散步至东街一家豆花摊子,见那豆花莹白可爱,便坐下要了两碗。哪知就是这两碗豆花,却让微臣听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传言。”
腹痛与紧张交加,段蕴声音一抖,“皇叔请直说,什么传言?”
段清晏继续避而不答,反问,“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微臣二哥家里的小郡主——歆竹郡主?”
话问到这里,段蕴已然有了不安之感,低下眉眼躲闪了他的目光,“歆竹姐姐,朕自然是记得的。”
“微臣昨日所听闻的那市井传言,便是与歆竹郡主有关的。”
与我有关?段蕴心下一惊,“歆竹姐姐数年前便已不幸夭折,坊间关于她还能有什么传言,莫非郡主还能死而复生了不成?”
段清晏终于不再卖关子,顺顺当当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那豆花摊主同旁人闲聊,提及微臣的二哥时便说了些不为人知的秘闻。这其一是说,当年二王爷离开明安,不是为了出尘,恰恰正是为了红尘。”
“什么意思?”
段清晏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若是直说,只恐会在陛下面前污了二哥名声。”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皇叔但说无妨。”
“据说当年二哥曾于西郊搭救过一名受人劫持的女子,那女子肤若凝雪面如姣花,容颜之佳比之东家之子尚要胜过三分。二哥对那陌生女子一见钟情……”
段蕴一怔,说不出话来。
“英雄救美,救命之恩,何况二哥仪表堂堂谦逊有礼,那女子对二哥,便也一见钟情。”
段蕴又是一怔,更加说不出话来。
段清晏一副“陛下这是你让我说我不得不说其实我并不想说”的为难表情,接着道,“那女子好像是大华的宗亲贵族,又或者是出身什么累世簪缨的世家,出于一些不明的原因被人劫持到大理,即便与二哥两情相悦,也是必须要回大华的。”
段蕴说不出话来,只好颔首以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段清晏接着道,“不过青年男女,孤男寡女,金童玉女,牛郎织女……啧,总之陛下您想象一下,月黑风高夜,放火杀人时,西郊黑黢黢的林中,衣衫不整的美娇娥与血气方刚的二殿下……”
何弃疗在一旁听得冷汗涔涔,九王爷这是要说什么啊……
段蕴尝试了一下,还是无法想象自己的父亲与人两情相悦,又与那相悦之人在暗夜中独处的场景。这画风在旁人看来或许如风月佳话,可主角变成自己爹时也是醉了,她于是便又点了一下头。
段清晏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二人干柴那个一烈火,水乳那个一交融,颠鸾那个一倒凤,洞房那个一……”
“行了行了!”段蕴捂着肚子叫出来,简单粗暴地打断他。
段清晏一脸不知所措的惶恐表情,“陛下怎么了?何事惊慌?”
“朕……”段蕴吞了下口水,慌忙给自己的激动找借口,“朕明白皇叔的意思了。皇叔形容如此细致,朕有些不好意思。”
“罪过罪过!哈哈哈!是皇叔大意了,咱们陛下距离加冠还有好几年呢,对风月秘事听得还不够多。这点上陛下真是像极了你父亲显祐太子,开窍得可晚。有空多去皇叔那儿,皇叔给你长长见识。”
段蕴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朕知道了,皇叔继续说罢。”
“于是那夜之后,二哥同那女子便彻底结了缘。那女子重伤,不得已暂且在二哥府上休养了百日。”
王府曾有人借住百日?段蕴心中一疑,为何从未听闻过此事?
“等等,皇叔能否告知朕,这是哪年哪月的事情?”
“唔,容微臣想想……”段清晏皱着眉头凝神了片刻,“应当是景德三十年左右。”
景德三十年,父亲二十有一,刚搬出皇宫另建府邸,尚未迎娶母亲。怪不得未曾有这印象,原来那时候自己还不知道在哪呢。
“原是那年的旧事。”
“百日之后,原本已快痊愈的女子却时常作呕,二哥请来大夫一瞧,竟是……”
“竟是不治之症?”段蕴脑洞大开,连忙补上续集:那女子身染顽疾不治身亡,父亲悲痛欲绝,数年后仍是无法释怀,便远离故土前往大华,一则怀念大华故人,二则祈求依靠出世之说可纾解内心哀恸。
哪知段清晏全然不按她的剧本走,双唇轻启,清晰无比吐出四个字:“竟是喜脉。”
段蕴只觉得下腹又有一阵难言的剧痛闪过,她不可置信道,“这么说来,朕还有个哥哥或姐姐?”
段清晏摇头。
“是那孩子并未平安降生?”
段清晏又摇头。
段蕴还想继续追问,却看见清尘端着一盘红枣走过来。她便先停了话语对清尘道,“红枣搁在朕手边。”
“陛下喜爱红枣?”段清晏随意扫了一眼那盘饱满鲜亮的果子,“啧,早生贵子。”
“皇叔说笑了。”段蕴暂时没有心情理会他的玩笑,一门心思只想知道那大华美女和她的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既平安降生,朕又未曾听闻,难不成是那孩子夭折了不成?”
段清晏迟疑了一下,却是点了头。
“哦,那么如此说来……”她喃喃道,“真是可惜。”
“微臣所听闻之事尚未奏完。”段清晏换了个姿势重新坐好,又从清尘手里接过一杯清溪贡芽,“发现自己有孕之后,大华美人一时便不敢回国了。直等得腹中胎儿降世之后,方才依依不舍地同二哥告了别,回到大华故里。”
段清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据豆花摊子边上卖炊饼的大婶说,因为二殿下与二王妃早有婚约,这孩子的降生并不合适,所以便一直瞒着从未公开。可是后来王妃嫁到府上却是、却是石女……”
“轰”的一下,段蕴觉得自己的世界观碎裂了,“不不不,这是不可能的!王妃明明是歆竹姐姐的生母,又怎可能会是……”
“陛下您想想,”段清晏不紧不慢给她分析,“二王妃乃是出身崔氏的名门,自南诏时起崔氏便是素赋盛名的世家,这百年以来无论皇权谁掌,他崔家都是岿然不动的望族。崔家的女儿,多少人想攀亲,可为何最后偏偏嫁给了二哥呢?二哥虽然贵为皇子,可陛下您也知道,因为先皇后的事情,二哥他一直都……”
“嗯……”
“所以,陛下明白了么?”
段蕴茫然地点了下脑袋,“那倘若王妃当真无法生育,可歆竹郡主……”
“歆竹郡主的生母便是那位大华的美人。”
这消息震撼太大,段蕴连痛都忘了,下/身又涌出一股湿热,她也无暇顾及。
大华美女生了她,然后回了大华。
王妃不能生育,便同父亲假称自己是他们两人的孩子。
数年不见,父亲忘不了生母,便起身前往大华寻找。
因为显祐太子和皇长孙的横死,她不得已扮作他人,并称歆竹郡主段筠已夭折。
所以段清晏之前才会说,那孩子夭折了。
这般解释,似乎一切便已通畅。
可是这样的话,会不会……
段蕴心中一悸,忽地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父亲离开明安已经数年,过了那么久不见他回来,难道仍是没能找到当年的佳人不成?
会不会是他们早已相见,却又听人说大理国二皇子府上的歆竹小郡主夭折,没了自己,那二人对大理也就再没了什么惦念。
因此是不是大有可能,他们早误以为孩子没了,抛开自己在别国逍遥了?
“陛下?”
段蕴撑了下额角,借机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皇叔今日所说之事,是真是假有几分把握?”
“这该要从何而知呢?”段清晏莞尔,“市井流言,向来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不过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这传闻既存在,恐怕也有几分道理在里头。不过这道理究竟是一分还是两分,微臣便不敢说了。”
段蕴挤出一丝淡笑来面对他,“朕今日放弃歇息听皇叔之言当真是值了。看来当初将皇叔留在明安真是正确的,日后那豆花摊子皇叔也得常去才是。”
段清晏也笑,“那是自然,陛下素来圣明。”
他将杯中最后一口清溪贡芽一饮而尽,看了眼段蕴又瞟了眼清尘,才道,“微臣不敢再耽误陛下休息,这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