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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的亮光着实微弱,安正则横抱着段蕴就更是难以看清脚下的路,他将就走了两步,一不留神便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身子不受控制地一斜,安正则暗道“糟糕”,为护住段蕴不伤着,他只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重重压住段蕴的腰。
到底是反应够快,过程虽说有些辛苦,好歹也没让怀里的人磕着碰着。安正则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朝怀中看去,冷不丁却看到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睛正瞧着自己。
“筠筠?”安正则不知她是梦是醒,便试探性地唤道。
段蕴眼睛一闭,嘟囔出一句带着菊花酒香气的问语来,“这哪?我在哪啊……”
看来是醉了,安正则一面在黑暗中探路一面耐心回答她,“这是清和殿,睡觉的地方。”
“那朕怎么没在睡觉?”段蕴乱七八糟地说着,“这么暗为何不点灯?……哦要睡觉,睡觉不能点着灯,点灯朕睡不着。不……要点灯,不点灯朕怕黑……”
“陛下喝了些酒许是醉了,方才还说困呢,微臣现在就带陛下去睡觉,可好?”
怀中的小脑袋似乎点了两下,即使隔着不算薄的衣料,安正则依旧感觉得到段蕴散落的发丝蹭在自己胸口。痒痒的,从体肤之表一直痒到心里去。
“去睡觉,好……”听声音她似乎很满意。
安正则将段蕴放在床边上,又腾出手来略微理了下床铺,这才犹豫着给她解了外衣,塞到被子里面去。
“睡觉,那……点不点灯?”
“不点。”言罢将被角给她细细掖好。
“不行。”被子里的人小腿一蹬,反对道,“朕怕黑!”
“好好,那点上便是。”安正则认命地再次给她整理被子,又转身去点灯。
灯刚亮起来还没有多久,小皇帝又不乐意了,“灭了灭了,太亮了!”
复又熄灭。
段蕴这回终于安分了下来,乖乖在被子里躺好,看上去像是歇下了。
安正则就坐着床边一直看着她,看着看着内心的某处地方便柔软了起来。
已经记不清上次像这样看她安睡是什么时候了,似乎是某次她染了风寒卧床,又似乎是她看奏折时睡着恰好被自己撞见……可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安正则记得不太清楚,此刻也并不想去回忆。
这样的良夜,昏暗的殿中并无旁人,且她还睡得尚酣……
这种时候如果不做些什么,也实在是辜负了大好时光。
安正则脑中突然蹦出这么个想法。
俯身,低头,靠近,触碰……
一切鬼使神差而又顺理成章。
安正则两手支撑着床沿,零距离感受着段蕴面颊上肌肤的柔软,恍然失了神。
。*。*。
很短的时间内他突然想了很多。
以往自己所坚持的东西突然不想再坚持了,祖父也好,先帝也好,再或者是二王爷,乃至段蕴的母妃,一切的一切,都是源自于他们。
究竟是为谁而活,安正则不禁迷茫了。
上午的时候,二王妃语重心长同他说的那些话还深深印在脑子里。
或许王妃自己也看开了,瞒天过海的大任加诸她女儿幼小的双肩上不现实也太残忍,作为母亲她其实更希望段蕴能摆脱这责任过寻常日子。
而王妃更看得分明,他安正则也正是希望如此。所以那一番话与其说是嘱托,倒不如说是默许。王妃的意思,只要段筠能好好的,怎样都行。
至于二王爷所在意的那些,江山,皇权,恩情与报应……又同他女儿何干?
安正则面无表情地想,王爷对不住了,您要是有什么放不下的就自己回来解决吧,安某自私狭隘胸无大志,只想拐走您女儿。
撑起身来再看段蕴,睡容依旧平静。安正则心神一荡,对着那微张的唇瓣吻了下去。
他此前脑中所想的那些并非是毫无缘由的,近日来,根据各路线人所传回的消息,明安离政局动荡的那一天,怕是不远了。
西郊和北郊山区有驻军。
仅此一句话,便足以说清楚形势。
消息便是这两天传到他这里的,军队屯集在山谷之中,山高林密,人烟稀少,若非是某位副将闲来无事上山狩猎,恐怕还发现不了这境况。
饶是如此,安正则倒也没太悲观慌乱。
山谷之中能藏得下多少人?
可多可少。
这莫名其妙出现得军队战斗力如何?
可强可弱。
一切都是未知。
甚至包括最为重要的那个问题,这些兵士究竟是谁的人?是在西郊北郊秘密练兵?还是养兵已然千日,只待用兵的那一时?
安正则心知这事情颇蹊跷,便也不敢打草惊蛇,只派了一小批人马前去打探,也没有在朝堂上奏禀此事。
这两年来安正则盯得紧,各个藩王府牧的动向虽不可能做到了如指掌,却也是大抵都是心中有数的。
所以说,凭空冒出的军队,这些男丁都从何而来?培养军事力量,所需的银两又从哪里来?大理国盐铁官营,私自大量铸造兵器,原材料又要从哪里来?
他不大相信有人可以天衣无缝地将这些都掩盖得好好的,培植出一支强悍的军队来抢夺江山。
可关键问题是,大理素来的弊病便是地方军事力量强,中央军事力量弱,从景德帝初登帝位起,朝廷便一直想着要革除这个弊端,只不过传统不是那么好更改的,因而直到现在这情况依旧没有多大改变。
那神秘的驻军并不需要多么强大,也足以给朝廷带来威胁。
若是再拿舆论造造声势,说些段蕴的坏话,打着“清君侧”的名头将他安正则这个首辅给踢下台,那么一场反叛也就可以成了。
安正则冷静地想着这些事,心中平静得出乎他自己意料。
。*。*。
确定段蕴已经睡过去后,安正则去殿门口轻声唤来宫人问了时辰,竟是已过戌时。
“安相今日是歇在偏殿,还是回府?”小宫女恭恭敬敬地请示他。
“你去帮本相找床被褥吧。”
“是。”宫人这便懂了他意思,一福身子领命。
“找好后放在偏殿就行,不必再来通报了。”安正则沉吟了一下,又道,“陛下方才饮了些酒略有不适,本相待她睡安稳了便过去,你们可以退下了。”
打发走了小宫女,安正则又移步至旁边房间拿了烛火回去。
他怕有亮光扰了段蕴清梦,便忍住没去她床边,寻了一处偏僻的角落点了灯,安安静静研究起当下局势来。
安正则做事情向来专注,这么一研究起来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一个时辰,直到龙床上发出“啊”的一声呼喊,瞬间惊掉了安正则手中的笔。
他几乎是飞奔过去,黑暗中竟也奇迹般地准确定位到段蕴的所在,一伸手便恰好触到她的肩头,“陛下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太傅哥哥……”段蕴略带哭腔,一头扎进他怀里,过了片刻才道,“是做噩梦了。”
“没事的,不怕。”安正则抚着她的背安慰,“我在呢。”
“太傅哥哥怎么在朕寝宫里?”
“你晚上喝菊花酒大概喝得多了些,怎么,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之……前?”段蕴皱皱眉,努力回想道,“只记得我问父王去了哪,安相你说不知道。后来……后来的事情好像就没有印象了。”
看这情况她倒是什么都没忘,本来他回答完之后段蕴就是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之后自己怎么将她抱上床又怎么偷香窃玉的,当事人不记得才是正常。
“之后陛下说怕黑,拉着微臣不让走。”安正则脸不红心不跳地信口开河。
“原来是这样。”段蕴没有一丝怀疑地便信了,甚至还愧疚道,“又劳烦安相了。”
安正则揉揉她脑袋,“没关系,你睡便好。”
“安相方才一直在这陪着朕吗?”
“嗯,想等你睡安稳了再离开的。”
“能不能再陪我一会……”段蕴声音几乎小到听不见,“刚刚总梦见一些可怕的东西,吓得我都出汗了……”
“好,一直陪着你。”安正则又好笑又心疼,给她顺着头发问道,“你都梦到什么了?”
“梦到大家都知道我是假的段蕴,把我绑到柱子上要烧死我……”段蕴似乎心有余悸,说着说着就往他怀里缩,“周围的人都凶巴巴的,安相不在,母妃也不在……你们都不在的。”
“是梦而已,不要紧。”
“嗯嗯,”段蕴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环着他的腰道,“安相今晚陪朕睡吧。”
安正则险些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