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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似乎对迎春僵硬毫无察觉,自顾跟迎春挽手行走在长街之上,热心替迎春介绍长街两边宫殿:“这边往东门进取便是宁寿宫,妹妹上次去过的,只不过上次妹妹打西路穿过御花园而来,这一次路径正好相反,这西边进取就是景仁宫,住的是淑妃娘娘,妹妹上次也见过了,再往前行,就是姐姐所居承乾宫,承乾宫紧邻乾清宫,从乾清宫到承乾宫不消一炷香功夫也就到了。”
迎春只是听着,间或额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便索性至长个耳朵。
元春却是一路喜气侧漏,连带对路过宫女太监,也是一脸的和蔼可亲。迎春不动声色往元春腰部瞟了眼,元春生得珠圆玉润,跟宝钗一般是丰腴型美人,腰身虽不纤细,却是十分匀称。只不过,任是迎春上下细瞧,元春除了服饰变化,人显得越发精神,余者,看不出与上次有何不同之处。
又行了百十步,便见一道仪门,写着承乾门,这便是承乾宫到了。
迎春瞧见了元春两个贴身丫头抱琴与紫墨,二者一色笑意盈盈,先给元春行礼,再给迎春行礼:“见过充媛娘娘,给充媛娘娘请安。”
元春携了迎春自往后殿而去,口里吩咐道:“紫墨,你好生招呼司棋跟綉橘,她们初来乍到,你们领着她们各处去认认门,特别是内务府,今后免不得要跟他们打招呼,你去跟内务府掌事太监掌声招呼,免得她们不认人,落下误会。”
迎春知道这是元春替自己造势,心里顺畅些许,却是心结犹在,一日不弄清楚元春出尔反尔原因,迎春一日不能释怀。虽然迎春知道,元春帮她是人情,不帮是她的权利,可是,迎春就是想知道元春为何反悔,私心也希望,元春此举为迫不得已。
对此,迎春不以为自己误会元春,若说是皇帝看上迎春,主动纳娶,迎春半字也不信,须知,迎春自从进宫一来,谨遵冯姑姑教诲,莫说得到皇帝喜爱,根本是避而远之,根本就没见过,迎春可不相信,圣上忽然敕封自己,乃是襄王梦洛神,一见钟情。
却是迎春穿过前殿,先是被满院子金菊晃花了眼,间或一抬头,顿时愣住了,但见寝宫门楣之上,明晃晃一块招牌,差点亮瞎迎春眼睛,上头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字儿--凤藻宫。
迎春浑身一颤,原本迎春以为元春赐居承乾宫,自己意外进宫,红楼命运已经扭转,熟料兜兜转转,又跟既定命运重叠起来。迎春瞬间有一种哭死的冲动。下意识捏紧元春手掌:“凤藻宫,这匾额原本就有么?”
元春闻言笑得温馨又甜蜜:“不是,这是我入住之时陛下现场挥毫所赐!”
现场挥毫?
迎春心肝图图乱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这是圣上金口玉言,勒逼着元春乃至荣府走红楼路线么?
元春忙着伸手一拉将迎春楼主,满脸紧张:“妹妹这是怎的了?可是累了?”
迎春摇头:“无妨,只是被这金色一晃有些眼晕。”
元春放心一笑:“吓着我了,我说妹妹看着健健康康,怎的这般羸弱呢,妹妹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一时,姐妹携手进了起坐间,榻前一座朱漆描金三脚架上一盆黄桷兰花,清香四溢。
这是元春习惯。她自幼养在贾母跟前,一切习惯喜好按照高雅养育,她不喜欢熏香,却喜欢用四季花卉瓜果熏屋子,贾母特别发话,府里人没有水果吃不要紧,独独不能缺了元春熏屋子份例,这在荣府是头一份儿特权,贾敏当初居住葳蕤轩也无有此等待遇。
一切起因,皆因元春幼年曾遇大师批命,曰:命贵至极!
座榻当面,是一张紫檀条案,案几束腰镶象牙,一对掐丝珐琅香熏分摆两边,中间一张焦尾古琴。元春自幼聘请名师,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尤善操琴,如今看来,果然不虚。
元春这里方才坐定,抱琴托盘而进:“娘娘,”元春皱眉:“怎不给二姑娘上茶?”
抱琴咬咬唇瓣,最终躬身退了出去。迎春弊端轻嗅,一股益母草的气息萦绕鼻端。益母草功活血化瘀,孕妇忌用。迎春微微蹙眉:“大姐姐,可是身子不虞?”
元春闻言面露不虞。
迎春心中一沉,忙要起身:“妹妹逾越了。”
元春眼眸一抬,眸中寒光一闪而逝,旋即浅笑,伸手摁住迎春:“我岔神了,妹妹别多心。”言罢,室内又是一阵沉默。
元春搭着眼帘,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迎春却瞧见元春脖颈上青筋不时跳跃,这代表元春心中愤怒难以遏制,莫不是自己一句益母草惹了祸?
迎春顿时如坐针毡。不过,迎春不想逃避,她想等着元春答案。毕竟元春出子自荣府,跟迎春血脉相连,若是连元春这里就应付不来,今后日子如何过呢?
迎春果断伸出手去:“我没多心,我是关心姐姐。”顿一顿又道:“进宫之前,内务府教导规矩嬷嬷曾经给我讲过药理,也教导我认过草药,识别香味,益母草,痛经活络化瘀血,姐姐眼下似乎不宜服用。”
元春嘴唇噏动几下,低声道:“我知道,我最近几月经期紊乱,曾经半月一次,也曾经淅淅沥沥半月不干净,这才寻了太医。”
迎春愕然:“姐姐才多大岁数,若说痛经或许正常,怎会淅淅沥沥不干净呢?姐姐之前没寻太医请脉案么?”
元春抿抿嘴角:“从前因为经常要奉命陪伴圣上出巡狩猎,皇后娘娘不能去,常常派我随行,为了配合皇帝行期,常用汤药推迟或者提前经期,故而从前这病根本不显,而今,我,我已经停药半年有余,避子汤从五月起也停了三月有余了,却是......”
元春低头,声音有些哽咽。
迎春闻言,眼皮子一阵乱跳:“大姐姐这话?”
元春再抬头,眸中泪光盈盈:“太医院奉命替我调理两月有余,却是丝毫不见好转,妹妹知道的,皇后娘娘有寒宫之症,她之所以提拔姐姐,乃是想......”
元春似乎怕迎春没听明白,稍顿又道:“中宫无子,可以抱养嫔妃之子,宫中三位皇子俱皆懂事,皇后不喜。”
迎春闻言心肝乱颤,元春这是想要生子出继,借以谋求非常荣宠。
宗祧乃社稷大事,且容得常人谋算?荣宁两府最终倾覆,究其实质,跟贾珍参合立储,图谋拥立之功有莫大关联。
迎春实在没想到,元春竟有如此野心,因为越不过惠妃淑妃宁嫔儿子,竟想学杜鹃,鸠占鹊巢,占皇后窝。
元春这是找死的节凑啊,不说皇后会不会杀鸡取卵,杀母多子,就说淑妃惠妃二人眼下已经斗得天昏地暗,元春一个无子嫔妃,竟然阴谋夺嫡,嫌命长么?
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好吃好喝好体面了,何必去挤独木桥呢?
再者,圣上正当壮年,嫔妃图谋拥立下一代君主,把圣上当成死人么?
迎春再顾不得自己委屈,双手捂住元春紧握拳头,颤声道:“姐姐,咱们直管伺候皇帝,敬着太后皇后,靠着皇帝恩宠,皇后位高权重,淑妃惠妃天塌下来也与咱们无关啊,姐姐何苦操这个心思?姐姐难道不知,老公爷当年奉圣命扶保忠义千岁,忠义千岁坏事后,尚且受到当今忌讳,不然,大老爷如何竟然连降三级呢?虽然官面上说是大老爷考核不过关,其实那些侯爷,子爵,伯爵,哪一个又比大老爷强多少呢?大姐姐最是聪明灵慧之人,如今怎的这般糊涂呢?”
元春倔强咬着唇瓣,眼眸中有种疯狂的执念:“惠妃父亲不过是四品知府,淑妃父亲也不过是外放总督,且已经作古,他们的人品相貌家世才能,哪一点比人强呢?如今大家伸出同一位置,中宫无子,大家都有机会,缘何放弃?”
元春瞅着迎春一笑:“妹妹以为皇后出身承恩公府很尊贵么?须知皇后娘家当年也是因为圣母皇太后之故方才封爵,承恩公爵,原本就是为了抬举皇后,承恩公府不过因为女儿封后恩及家族,究其实质,尚不及功勋世家。”
迎春扶额:“可是,当今皇后是母后皇太后的侄女儿啊,这样尊贵血统谁人能及?她与圣上结发恩情,无人能比。姐姐,”
元春一笑打断了迎春:“正因为无人越不过皇后,我才以为跟皇后合作万无一失!当今太后可以,咱们姐妹何故不可?”
当今圣母皇太后之所以成为皇太后,除却当初宠信于太上皇,最主要原因,却是今上迎娶了嫡母侄女,方才获得皇后力挺,御极九五。
迎春再次扶额:“可是,大姐姐,这得先有儿子才成啊?”
元春眼眸晶亮:“咱们姐妹两个还生不吃一个儿子来?”
迎春愕然:“什么?姐姐您是说我?”
元春额首。
迎春吓得浑身是汗,难道元春今日寻找自己前来,想要近水楼台,安排自己侍寝?迎春唬的弹跳而起,吓得差点崩溃:“不是吧,姐姐,我虽然及笄,可是我至今天葵未至,如何能够,姐姐,您醒醒吧,我,我,我,告辞了!”
元春将迎春摁住,似乎忍俊不住,掩嘴轻笑:“瞧你,着急什么,内务府自有定例,宫妃年满十六,经过精奇嬷嬷查验,完全发育完全,能够诞育子嗣了,方才安排侍寝。”
迎春闻言愕然,一时欲哭无泪:“既然如此,何苦这般早将人抬进宫来?如何不等我年满十六再进宫呢?”
元春嗔道:“又胡说,你在家里藏着,皇帝如何发现你的好呢?如何会喜爱你,宠爱你呢?这次挑选御妻三十六人,尚余半数并未敕封,你别以为她们在家多么乐呵,告诉你吧,太上皇的时候,曾经有上记名秀女因为得罪了内务府官员,被他们有意报复,五十多岁还是上记名待选秀女,最后这事还是因为那老秀女侄儿殿试得中,成为两榜进士,这才奏报圣上得知,虽然圣上惩罚了肇事者,可是那名秀女一辈子依然葬送了,最后只落得个奉旨修行下场。”
竟有这种事情,迎春再次长知识了。
元春却只想你姐姐一般拍拍迎春,扬声笑道:“人呢,抱琴?茶水呢?现打井取水呢?”
抱琴托着盘儿应声而进:“瞧娘娘说的,奴家怎敢呢,不过瞧着娘娘跟充媛娘娘谈的高兴,这才不认打扰了。”
说这话,抱琴将茶盏奉上,饶舌描补道:“水井倒不曾现打,倒是茶叶费些功夫,奴家问了司棋,说是充媛娘娘改了口味,不爱团茶喜爱香片,承乾宫内刚巧没有,奴家特特去内务府寻来了。”
迎春抿唇浅笑,迎春作为曹颖时候根本不爱喝茶,不过相较于黑乎乎团茶,迎春偏爱青翠欲滴绿茶而已,根本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不过抱琴如此费事饶舌,迎春不得不表示,看眼綉橘,暗示她打赏:“生受你了!”
抱琴谢赏,拉着綉橘退下了。室内再次生下元春迎春姐妹两个,元春笑意盈盈招呼迎春:“既然抱琴丫头特特寻了来,妹妹就尝尝,看看可合口味?”
迎春一笑,慢慢端起茶盏,蓦然间,迎春忽然间觉得那里不对了。
蹙眉凝神,片刻,迎春黯然失笑,自己被元春主仆绕进去了。自己来时可是心情郁闷,如今竟然被他们三绕两绕的,不仅忘记了初衷,还心心念念为元春担忧起来,浑然忘记了,正是大姐元春,将自己陷进宫来。
先是一个莫名其妙上记名,自己根本没有见过皇上,也没参加殿选,如何成了上记名了?这个姑且不论,自己原本就是求了元春走后门,可是,明明说好了自己不入宫,姐妹一内一外,相互照应的,事到临头,她又蓦然反掌。这事儿若非元春居中参合,迎春敢把脑袋拧下来当凳子!
不过,事到如今,元春回答似乎已经不重要,迎春似乎也摸着了元春初衷了。只是迎春想要知道,当初元春到底有没有真心实意想要替自己指一门婚事?
元春十分敏锐,迎春这一沉默,她便不自在了,缓缓一笑:“二妹妹似乎不高兴了?”
迎春摇头:“这倒没有,只是忽然想起当初进宫选秀那些日子。”
元春抬眸,与迎春四眸相对,微微凝眸,嫣然一笑:“说起选秀,妹妹知道么?皇后堂妹指给了北静郡王为妃,却是尚未过门,王妃的一个庶姐倒是先行滕嫁过去了,再有王妃庶妹,据说生得国色天香,那一日不知道怎么的,在北静郡王过门下聘之时竟然意外落水,被当时伴郎,郡王表弟救了起来,湿哒哒搂成一团,两家大人无奈,索性好事成双,玉成他们。王妃一家三姐妹都落进了北静郡王府,成了妯娌了。”
元春言罢顿了顿,拍拍迎春:“这事儿传进宫来,太后皇后好一阵气恼呢,她那庶出姐姐倒是落选自由婚配,且是王妃那庶妹,正是过了复选秀女,却在离宫期间出了这宗事儿,亏得尚未敕封,若非皇后周旋,圣上也有成全之意,否则,就是塌天大祸了。”
元春说着一笑,一如从前,抚抚迎春额发:“你要相信姐姐,无论如何,姐姐总是为你好!”
迎春想笑一笑,却最终变成抽抽嘴角。
普天下就是北静郡王表弟能够请求圣上指婚秀女么?
迎春闻言嘴角只抽搐,这便是元春给出交代么?
不过,如今纠缠这事儿实在也没意思了。
如今元春基本已经把该透露信息透露给了自己,迎春觉得今日这一趟来得值了,至少,迎春知道了自己尚有一年时间可以打酱油。虽然这是悲观逃避策略,不过,躲过一日是一日吧。只是元春宏图大志让迎春有些惶然。说不得,元春前生便是死在这个上头。
儿子也没有,竟然想到太后哪儿去了。
迎春不由暗暗摇头,一贯聪明睿智元春,如何竟然陷进这个虚幻*中了?
看元春这个样子,似乎主意已定,难以劝止,迎春心里暗忖,也只有且行且看了。正在思忖,预备告辞,蓦地,迎春鼻端再次萦绕益母草浓烈味道。
不由皱眉:“姐姐这是痛经么?”
元春摇头:“不是,这几日南疆战报回来了,圣上会同文武百官商议对策,约莫三五日不会再进后宫了,反正我的经期紊乱,索性乘着圣上不在,把经期提前。”
迎春闻言身上一阵一阵直冒汗,这后宫女人实太令人匪夷所思了,经期也能用药物控制,想提前就提前,想退后就退后,身子还要不要呢?
迎春瞅着元春,整个处于失语状态。因为迎春知道,自己劝了也是白劝,不如不劝。哼哧半日,迎春终于想起一事来,据说元春很受宠,皇帝进后宫十次,约莫三次承乾宫里,因道:“那个,大姐姐,经期不至,岂能乱用药物?”
迎春意思元春当然明白,经期不至,便有受孕可能。
元春却摇头,满脸苦闷:“妹妹不知道,我的月事总是提前三五日便开始淅淅沥沥,然后才是三日狠得,那量大的吓人,稍微不慎就顺着裤腿滑落,所以,我月事期间,一般都是静卧休息,很少见人,差不多前前后后要拖延时日左右才得干净。”
皇帝是不能见血的,那边是晦气。
所以,元春想要乘着皇帝忙于政事,把月事赶紧的催下来了事。
迎春凝眸细嗅一嗅,果然,香馥馥的玉兰香味中竟然有一丝丝血腥味儿,顿时明白了:“姐姐眼下正在断断续续预备期?”
元春额首:“正是如此,与其慢慢拖,不如来给快刀斩乱麻。”
迎春咬咬唇,心念百转,如今自己依然进宫,无论喜欢不喜欢元春为人处事,自己跟迎春都是荣辱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眼下,宫中新人犹如雨后春笋,好在眼下圣上还顾念于元春旧情,这边大有可为。倘若元春在这一年间能够恩宠不断,或者干脆怀孕,哪怕不生儿子生个公主,也是大功一件。
自己只要促成这件事情,至少在这一年恩养期间,可以安枕无忧,过自由自在日子。
这事成了,利人利己。
至于元春想要用孩子拉拢皇后,那也是日后事情。
皇后跟元春是阳谋对阴谋,也只有走着瞧了。
如今,且顾眼前吧!
安身立命要紧。
迎春反复思量,觉得这个事情,只得驳一驳,因道:“其实,这事儿也有别的法子,老太太曾经交给我一个法子,就是月事之前饮米酒,或者黄酒葡萄酒这些,促进血脉流畅。再者,老祖宗还与我一个泡澡活血法子,正所谓,要想心肺血气充沛,须得血脉通畅,要想血脉通畅,须得血脉活络,泡热水药浴可活络血脉。”
贾母对于元春从小如珠似宝,没有道理给迎春东西却不给元春,元春多年不管理自己俗务了,因问抱琴:“可知有这宗方子?”
抱琴额首:“这个倒有,只是初进宫娘娘并无此症候,最近又是太医主脉案,奴婢也就没提起。”
元春蹙眉不语,太医院汇集了天下名医名典,其实民间偏方可以比拟。
迎春要借助药浴弄巧,忙着游说:“眼下姐姐服用汤药月余无效,何不试试呢,俗话还说偏方治大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