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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岳承元已经被近在咫尺的权利完全蛊惑了心神,仿佛自己汲汲营营数十年就要在此刻得到回报,哪里还听得进去礼义廉耻、君臣纲常。
就像在悬崖上攀爬了许久,经历了无数磨难与风霜,终于要到达崖顶的瞬间一般,压抑已久的情绪此刻有了爆发点——
“自古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历来朝代更替无不是建立在战争与鲜血之上,就是这玥国,不也是藩国起义代替了主君才有的这天下?你为何不去太庙问一问何为礼义廉耻!?”
说罢岳承元仰天大笑了两声,在这雨幕里尤显得怪异,忽然他止住了笑,将握着马鞭的手抬起朝正前方洪安帝的方向一挥——
“动手!”
叛军的斗志仿佛在刹那被点燃,空气里弥漫着丝丝血腥与欲望交叠的气息,雨水都掩不住的杀戮,充斥在这方院落里。
兵器的碰撞声因着这雷雨的天气更显得钝了,敲在人心上仿佛比清脆时更令人心弦寸断。
两方士兵各为其主,本无冤仇却在此刻都成了死敌,一名士兵将刀插入叛军腹部又毫不犹豫的拔出,刀上的鲜血瞬间被雨水冲刷,伴着尸体的倒下,一场生死结束又匆匆赴往另一场生死。
天渐渐暗了下来,院中躺下的士兵越来越多,鏖战已变成苦战,残存的兵力明显体力不支,渐停的雨水似乎将先头的激情席卷而去。
漆黑的夜色里裹着这深宫里的一切,这方寝殿仿佛与昨日没有什么不同,在夜幕降临时同别的楼台轩榭一同没在无边夜色里。
天边几道闷雷夹带着霾雨后几丝风声裹挟着这恐怖的黑一寸寸的逼近,一点点吞噬掉人的视线,仿佛整个世界在此刻静止了,没有一点儿生命的声音。
夜川手执长矛立于昏暗里一动不动,人与马仿佛是铜铸一般。
定桓王渐渐兵力不支,此时他仿佛才意识到哪里不对——鏖战许久,为何迟迟不见外面的增援?徐离峰去了大后方,按理说这边开战,他应该派兵过来支援才对。
难道?他中了埋伏?或许此时的他也在苦战?
不对!宫院的门是关着的!
定桓王突然勒马,停住了手里的斩杀。岳氏一族皆是武将出身,戎马生涯本应在战场上有的飒气,仿佛突然间便凝固了。
本来与之撕缠的几个士兵不知何故,也停下来慢慢往后退了几步。
突然,黑夜里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宫院里零星的几个还在厮杀的士兵也停了下来,众人寻着声音望去,不知谁此时将院里的宫灯点了起来,寝殿里也一片灯火辉煌。
定桓王脸上飘忽不定的微光将他用力笑着的脸撕扯的狰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仿佛要耗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几名士兵闻此又后退了几步,虽已精疲力竭但握着武器的手依然没有松懈。
笑声止住后良久的静谧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沉寂,定桓王长叹一声:“是我输了……是我输了!”
他将低垂的头微微抬起,望了一眼夜川的方向又向洪安帝看去:“原来,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徐离峰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吧,也是难得了,这么多年一点破绽也没有。”
“因为这么多年他就没有想过叛你。”洪安帝打断他。
听闻此话定桓王怔了一下。
洪安帝继续道:“他一心与你谋反是真的,这些年来为你鞍前马后也是真的,你笃信他一心与你,是你看重了人心。”
定桓王双目暴突,此刻他找不到任何语言来辩驳。
“徐离峰背负着徐离家全族的荣辱,参与此事后他又背负着全族人的生死,纵使谋逆成事了会由一届小小州丞变为开国功臣,但也要担负着败北的风险。朕只要将你必败的条件稍稍透露一些与他,孰轻孰重,他自是会权衡利弊做出选择,因为他不仅捏着他自己的命,他还捏着徐离家九族的命!”
“开门!”洪安帝一声令下,那个忙着在院廊里点宫灯的身影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箭步一般冲到宫门前将铜铸的门栓取下。
宫灯照不到的门后的那片黑影里,随着大门的打开橙色的光倾泻而入,照亮了开门人的脸颊,那是……宝玺!
一队队披甲执锐的士兵,一簇簇跳动着的火把,仿佛将天空都燃尽。
此时的定桓王没有回头,门外的那片光亮仿佛要将他吞噬,比黑暗更恐怖的吞噬。他知道门外的军队里面定有徐离峰,但此刻大势已去,他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想到不久前,他还傲不可长地立于马上剑指帝王,那时他还有筹码,他还有满志踌躇,他想了开国的新气象,想了宫殿庙宇,甚至想了如何处置亡国的帝王。
现如今,这一切仿若一场笑话,他营营逐逐数十载,原来不过是着了别人的局,故事的开始与结尾早已注定,而局里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
他偏过头去从眼角的余光里乜斜了一眼开了门后立在一旁的宝玺,他的神情凝重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油滑,不知是此时此景令宝玺变了一个人,还是因为遇到他,宝玺才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从鼻翼轻嗤出一息,嘴角提了提:“这也是权衡利弊做出的选择?”
“不,宝玺一直都是朕的人,他无父无母,自幼便伴在君侧,他是不会背叛朕的,是你看轻了人心。”
定桓王仿佛还沉浸在人心的是非善恶中,洪安帝举步迈出了寝殿,院落里鲜红的雨水肆意的触目惊心,仿佛不忍心一般,他微微偏头用力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
“世人皆觉得这个位子好,九五之尊,权倾天下,所以竞相逐之。殊不知要坐稳这个位子,是自幼的勤学苦读、是无数日夜的打马骑射,是苦常人所不能苦所换来的,还要善谋略,要懂人心,甚至要放下七情六欲,而你!岳承元!只是看到了这个位置上的权利与享乐,完全没有能力胜任一国之君!若你为主,可是个明主?你将百姓的责任处于何地!?”
“成王败寇,莫要将你那一套在我面前卖弄!”岳承元依然冥顽不灵。
他像一只穷途末路的困兽,纵使知道自己无路可走,却还想挣扎一下。因为他深知若此时不挣扎怕是以后没有机会了。
这数十年来他憧憬过无数次举事成后的情形,当然也预料过万一事败的结局。而此刻他立于这方院落里环顾了一下四周,夜川依然伫立在马上,零星的几个士兵散在院里,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触目惊心,一切如预料过的一切又如此陌生。
洪安帝望着院内死伤的惨状,想到这方院落外面的满目疮痍,长叹一声,转身而去。
岳承元见此情形“啊”地大叫一声便用尽余力朝洪安帝冲了过去,近前的士兵冲过去抵挡,武器的碰撞声仿佛是某种信号,从门外涌进来的士兵将岳承元团团围住,此时的厮杀与方才不同。
方才的战斗中双方都是全力以赴,托付了生死的鏖战,要么赢要么死。而现在的岳承元仿佛是一个人的厮杀了,他已无法做死和赢的选择,他的结局已注定,而他的敌人也不再拼尽全力,只是在等着一个结果,等他精疲力竭后将他制服。
夜川双脚夹紧马肚子,将长矛交于身侧的士兵,抽出马鞭狠狠地抽打了一下马屁股,马儿便如飞一般冲了出去,须臾便隐没在夜色里。
噪杂的脚步渐渐尽了,黑夜仿佛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宫院里被收拾的齐整,一点儿也看不出刚才在这里发生的血雨腥风,一盆盆万寿菊被摆在了刚才横尸的地方,空气里已丝毫闻不出鲜血的味道了。
夜川骑马一路飞奔出宫。
薄雾晨曦里宫墙上的飞檐挑着一轮初升的朝阳,细碎的金色密密地染了一层,浸了血水与汗水的衣襟上又粘了夜露和朝露。
回府时天色已大亮。水坎见到从外而来的夜川停下了手里正在逗弄的蛐蛐:“主子,你这身上是什么味儿?虽说是您在牢里委屈了几天,但咱也不至于吧……”水坎一边嫌弃地用手捏着鼻子一边摆着小手道。
“她呢?”
“主子,水坎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呦,你都不问候一下的么?水坎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她睡到现在的,怎么着也得奖励一下水坎吧。那定桓王私征的军队里有几个都统副将,身形壮硕,体貌魁梧,水坎喜欢,您就把他们给水坎吧,水坎一定会好好疼他们的……”水坎一边说着一边将两只小手的食指放在胸前一下一下对敲着。
“听说最近又有几个州县起了疫病,不如派你去体察一下民情……”
夜川还没有说完,水坎便一个鹞子翻身从回廊的美人卧上跳了下来:“她在主子房中,一会儿就要醒了,主子还是赶紧去沐浴更衣吧,您看……她这一醒还得切脉备药调理身体的,咱们王府明显人手不够啊,不如水坎就留下……”她咬了下下嘴唇。
见夜川没有言语只是径直往自己房中去了,水坎在后面扯着嗓子喊道:“主子英明,谢主子,您的大恩大德水坎一定会报答您的……”说着机灵地挑动了下一边的眉毛,勾起的唇角笑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