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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车上,楚宣王芈良夫特别兴奋。一路上,他都是躺在特制的大型王车中想心事。因生得特别壮硕长大,兼之做国王后又日渐见肥,寻常轺车根本容不得他坐,更别说躺下睡觉。为此,郢都的王室作坊受命专门打造了这辆异乎寻常的王车——车厢丈二见方、高三尺六寸,青铜车盖盖高八尺,径直一丈,车轮几乎比寻常车轮大两圈。中原王车是四马驾拉,这辆王车是六马驾拉,一旦启动便辚辚隆隆气势慑人。这辆王车的最大不同,就是车中永远有两个侍女为常年挥汗如雨的楚宣王把扇、拭汗、喂水。行进到距行辕一箭之地时,楚宣王推开给他喂水的侍女,趴在车厢前方的望孔上瞄向魏国仪仗。瞄来瞄去,没有看见魏王的迎接车驾,心里顿时觉得空落落的又有些恼火。转而看见了魏国上将军庞涓车前的“六国会盟特使”旗号,也看见了庞涓肃然躬身的谦恭姿态,才颇感欣慰的喃喃自语:“魏王不迎我,暂且作罢,谁让人家是盟主呢?”
一刹那,楚宣王芈良夫已经打定一个讨回尊严的主意,六国会盟特使庞涓迎接他时一定要讲出“代魏王迎接楚王”的话,否则他立即回马。想到这里,他精神一振,扶着两个侍女的肩膀霍然站起!两个黄衫侍女差点儿被压爬下,却又连忙同时用力扶起庞大的国王。
隆隆驶来的大型王车伞盖下,突然冒出了天神一般的楚宣王!
“唔......噗。”秦风本来忍不住就要笑场,所幸他训练有素,最后时刻硬生生忍住了。
魏国仪仗骑士与鼓号手死死忍住大笑,却将一股喷然之气弄成了一片喷嚏吹进呜呜咽咽的号声。司礼的主书也连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憋得眼泪流到了鼻端也不敢擦。要不是魏国军士训练有素,非弄成一团儿戏大笑不可。
庞涓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却沉静得浑然不觉。待楚宣王的超大王车嘎嘎吱吱的刹住,楚宣王目光盯住他却不说话时,庞涓庄重清晰的遥遥拱手道:“六国会盟特使庞涓,代魏王迎候楚王大驾,楚王万岁!”
“庞涓还真是能忍啊,这都能忍住,眉头都不带皱的。”秦风暗暗想笑,这庞涓的心理素质还真是可以。
楚宣王心中大感快慰,一双大手拱成了斗大的拳头:“魏王大礼,芈良夫何敢承受?魏王康健万岁。”硬是不涉庞涓而只提魏王。
“魏王恭请楚王,先入行辕歇息。晚来戌时,魏王为楚王接风洗尘。”谦恭的庞涓也始终只提魏王而不涉自己。
楚宣王依旧摇晃着斗大的拳头,满脸笑意,“魏王忒得多礼啦,芈良夫何敢叨扰啦?”
“请楚王入营,魏王特使相陪。”庞涓一直恭谨地说道。
“芈良夫谢过魏王,忝为先车啦,入营!”
马蹄沓沓,车声隆隆,楚国的车队人马器宇轩昂的开进了会盟行辕。楚王芈良夫扶着高高的车轼,庄重肃穆的巡视着行辕,脸上充满了尊严。
随着最后一位国君到来,秦风等人也是得以回营休息。秦风则是依旧如同以往那般,悄悄来到了各国君主汇集的打仗之旁。此时乃是夜晚,秦风施展轻功,一袭黑衣。倒是没有人能够看到秦风。
夜晚,逢泽变得分外美丽。六大行辕区的各色灯火,在浩淼的逢泽水面倒映出一个流光溢彩的灿烂世界。军旗猎猎,刁斗声声,有军营的壮美,却没有战场的萧瑟杀气。初夏尚有凉意的微风中,逢泽弥漫出一片华贵的侈糜。
逢泽是两条大河滋养的。西北有黄河,东南有济水,中间地带就聚成了苍苍茫茫的逢泽。战国时期,江、河、淮、济被称为天下四大名水。这四大名水,黄河在北,长江在南,中间是济水与淮水。北河南江之间,正是华夏文明的中心地带。而逢泽恰恰又在河济之间,西北又紧靠繁华文明的大梁城,是中原腹心地带最具盛名的大湖。论水面规模,逢泽远远不及楚国的云梦泽,但论当时的名气与文明内涵,逢泽却是远远高出于云梦泽。魏国作为天下第一强国,选择逢泽做六国会盟的地点,不仅仅因为逢泽是魏国最好的形胜之地,而且因为是当时整个中原文明的形胜精华之所在。
六国会盟的总帐,设在逢泽北面依山傍水的山腰草地上,地势略高出于其他五国的行辕驻地。以灯光区域看,五国行辕对盟主行辕的总帐恰好形成五星捧月之势,使总帐地位十分突出。时下,盟主行辕所在的山地岗哨林立,山腰总帐内灯火通明。
大帐内没有乐舞和侍卫。先到的五国君主默默坐在各自案前目不斜视,等待庞涓的开场白。庞涓的座案设在平地上,背后是暂时空置的魏王盟主的长案。庞涓刚刚走进来,他没有落座,肃立案前向君主们所在的三个方向深深一躬,拱手朗声道:“六国会盟特使、魏国上将军庞涓,参见楚王、齐王、燕公、赵侯、韩侯。各位国君安然到达逢泽,盟主魏王委派庞涓代为五君接风洗尘。庞涓不善饮酒,然则六国精诚会盟、安定天下,庞涓愿以卑微之身敬五国君主一爵。”说着双手捧起案上青铜大爵,抱爵拱手,“请接受庞涓敬意。”说完一饮而尽,憋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但庞涓丝毫没有慌乱,用白帕拭去嘴角酒水,又是真诚一躬,“庞涓失态,敬请见谅。”
“这庞涓不卑不亢,面对五国君主尚且能够收缩自如,说不定这的能够让他把这六国会盟搞成。”秦风看着,心中感慨。
“追踪了这么久,这六国会盟的目的总算是即将揭开了啊。”秦风轻轻出了一口气,心中充满了期待。
赵成侯爽朗大笑,“上将军破例饮酒,我赵种奉陪!”举爵豪饮而尽。
“上将军当世名将,田因齐奉陪!”齐威王也一饮而尽。
“奉陪。”韩昭侯面无表情的举爵饮尽。
“本公,也就循例了。”燕文公矜持的徐徐饮下。
楚宣王一拍长案,“魏王特使啦,为我等接风啦。盛情难却,本王饮啦!”一爵落肚,两旁跪坐的侍女忙不迭挥扇送风。
各国君主也都是给了庞涓,或者说魏王,魏国一个面子,纷纷饮下手中的酒。
“上将军,请入座。”韩昭侯向庞涓做了个手势,淡淡漠漠的开口,“上将军,天下皆知三晋一家。然本次会盟,魏王密简只说了安定天下四个字。本侯愚昧,尚请上将军明告,如何安定法?”
“韩侯所言极是。”赵成侯笑道,“会盟总得有盟约,所约何事啊?”
年轻的齐威王炯炯有神的双眼扫视全场,脸上却是一片微笑。他心中有数,齐国远处海滨,除了南部和楚国交界外,因为鲁国隔在中间,和中原战国很少有直接的利害冲突。他应邀而来,看中的是魏国提出的“六国定天下”的大方略,想明确的是齐国在其中的地位;至于实际利益,他目下没有奢求,而只是静观待变。所以他只是冷静观察,决不会主动询问什么。
“赵侯豪爽,乃是真正想要将庞涓当兄弟的。韩昭侯乃是想要给韩国谋利益,这才开口。齐威王没有什么需求,所以也不急着开口。”善于琢磨人之心理的秦风看着这几位君王的神态,心中已然有数。
矜持的燕文公对庞涓华贵逼人的装束直皱眉头,内心暗骂。
表面懦弱实则坚刚的韩昭侯先行发难,他感到欣喜,对赵种的呼应他却感到腻歪。
自韩赵魏三家分晋,燕国和韩魏两国一直保持着友善,偏偏和相邻的赵国龌龊不断。
燕国忍受不了赵国这个后起之秀的逼人气势,却又奈何不了他。中山国本来是燕国的附属国。可是自从赵氏立国,中山国就倒向了赵国。
羞脑之下,燕国想吞灭中山,却又没有实力啃不动这块带肉骨头。眼看中山被赵国蚕食,又妒忌得眼红滴血,于是只有秘密请魏国向赵国施加压力,遏制赵国。
三番五次,就和赵国结下了难分难解的死梁子,双方都恨得牙根发痒,可实际上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次会盟,燕文公有个铁定的主见要拿出来,但必须有魏国支持方能实现。
韩赵与魏国始终暗斗不休,三晋龌龊,魏国为了寻求支持,必然会倾向于结好燕国。如此一来,燕文公的谋划就极有可能实现。
但是他必须等待最好的时机,而且必须和魏王密谈。目下,他想耐住性子看看这个魏国新贵上将军如何处置眼前的棘手题目。
楚宣王芈良夫内心很是冲动,极想质询庞涓几件事情。
但他有一种不可动摇的大国地位感,但凡开口,必须在列国之后、盟主之前,虽不能说一言九鼎,也须得是排解纷纭,否则何以昭彰楚国的尊严?
芈良夫对楚国的实际利益很清楚。楚国东北和齐国交界,正北和魏国、韩国接壤,西北和秦国相邻。
在七大战国中,楚国的接壤大国仅仅次于秦国,秦有五大邻国,楚有四大邻国。
对于齐魏韩三国,楚国当然无法问津,但对于秦国,楚国的觊觎之心则由来已久。
秦国西南部和楚国西北部,均是层峦叠嶂山重水复的艰险地区,道路崎岖,易守难攻,秦国一个武关卡在西南要冲,楚国顿时没有办法向西北伸展。
这一片广袤山区里隐藏着几块丰饶的绿色盆地,汉水盆地、丹水盆地、漾水盆地,都是肥美家园。一旦拿下这一带山水,就会顺利越过南山,进入渭水平原,秦国就可一鼓而下。
以楚国的实力,挑战其他大国虽力不从心,但对付秦国这个日益萎缩的西部诸侯,还是有力量的。
但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其他大国必须不干预,尤其是魏国不干预。要实现这个心愿,六国会盟正是最好的时机。
楚宣王打定的主意是,只要魏国赞同或默许楚国对秦动手,楚国就在任何盟约上画押盖印,否则便不承认任何盟约。魏王给楚国的密简上有“六国会盟,楚有大利”八个字,似乎比对韩赵的密简实在了许多。所以楚宣王没有急于开口,他要看庞涓如何拆解这个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