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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从来没有怪罪过周婉言不懂事,添乱。
这才是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的反应,倘若朱由检不是大明的皇帝,不需要顾忌那么多,他和周婉言在信王府的日子,就算清贫些,大约也算是普通人家的生活。
吵吵闹闹才是一个像样的家。
当初选信王妃的时候,也没人想到信王会登基为帝,对信王妃的要求,和对母仪天下的皇后的要求,自然不同。
应聘的是全职夫人,结果现在拿母仪天下的要求,去评判周婉言的功过,那才是是非不分。
而且周婉言已经在很尽力的想要跟上大明皇帝的步伐了。
这次出了这么档子事,张嫣一反常态的不肯让出这首词,但是周婉言却没闹到慈宁宫刘太妃那里,也没闹到乾清宫来,更没有闹得宫里沸沸汤汤,就是耍了点小性子,不到乾清宫吃饭,已经进步很大了。
朱由检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说话。
周婉言其实要的就是一句话,让皇帝请她来吃饭。
要求高吗?
不高。
皇帝能做吗?
不能。
因为皇帝不能认错,这种鬼逻辑,朱由检只能叹气,明明可以很简单的解决,但是就是因为是皇帝,就得解决的异常麻烦。
“陕西欠饷到底该怎么解决,年底前出来这笔钱,孙帝师找了好几次了。”张嫣叹气的将手中的奏疏放下。
一整天的好心情,都被这奏疏给打扰了。
陕西欠饷,并非一朝一夕形成,欠饷形成的原因十分复杂。
朝廷为了拆东墙补西墙,为了辽东战局的顺利,不断向辽东加注,关宁军可以为了几钱袄银子,就闹到皇帝面前撕扯,欠饷区区四个月就哗变,但是延绥地区欠饷已经长达九年之久,却依旧等着朝廷的怜悯,看他们一眼。
宁夏镇、固原镇等军所的欠饷,就是魏珰干的好事,为了修三大殿,停了宁夏镇、固原镇、延绥镇等几个军镇的军饷,欠饷至今。
甚至闹到现在,连蓟门,大明京师的门户,都欠了饷。
巡抚、都督、指挥同知、所千户层层剥盘也是一方面,本来就不多的银子,连大户都满足不了,更遑论普通军卒?
粮价飞涨,当地缙绅、地方官同流合污哄抬粮价,发到手中的饷银还没动,就已经被惦记上了。
但是绕来绕去,还是粮食的问题,只要有粮食,那就不会有哗变。
一方面百姓们对朝廷的期许还是很高的,尤其是换了个皇帝,他们也寻思着,万一要是个英明神武的君王,能够看到民间的疾苦。
而另一方面大明的制度,军户世袭制度,很多军队的爵位都是世袭制的,他们也是受益者。
饷,通饟,解决饷银问题,发钱就完事了,崇祯把皇宫卖了,也能撑一段时间了。但是不是个简单发钱的事。
“户部尚书毕自严到了。”王祖寿小心的说道,万岁爷最近火气比较大,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他还是小心点好。
“宣。”朱由检点头。
毕自严恭恭敬敬的拿了本奏疏出来,静待皇帝的垂询。
《题报元年发过京边月饷疏》,朱由检将奏疏打开看了看,又递给了张嫣,看了两眼。
【九边军饷银3278373两,内供官俸、京支、京管、米折布花、并各镇抚赏共该银1235850两,又新增四镇盐菜银226254两。通共该银4740478两零。内除四镇盐菜近俱汰去,并减两月米,折银24万两,该银4274223两。以所入较所出,实欠银1274220余两。】
“也就是说,到明年元月份,朕欠了九镇一百二十七万二百二十余两的银子吗?”朱由检疑惑的问道。
毕自严这账算得很明白,欠饷已经具体到了十位数。
“是,魏珰欠下的,但是这债,得皇叔来还。”张嫣放下了手中的奏疏。
大明的皇宫一年的度支哪里有一百万二十三万两?
一个月有五六万银子已经是很高的消费了,这还是有皇帝结亲、选秀的情况下。
张嫣控制内监司,账上有七万两银子,就敢给王承恩二十万两银子去皮岛,给蓟门火药局五十万两银子填补,给耿如杞十万两银子去大同。
因为七万两银子,足以支撑庞大的皇宫,近两万余人三个月的开支。
这笔钱去哪里了?
魏珰为了维持他庞大的阉党,全都散了出去。
“毕尚书有何主意?”朱由检合上了账本忧心忡忡,其实这一百万两银子,朱由检狠狠心,把抄家拿来的钱,填进去就好了,可是这不是长久之计。
“清汰。”毕自严俯首说道:“臣请清汰蓟密永三镇新兵,苟如督臣所议岁省当不止十万,可省银二十余万。”
张嫣看皇帝有答应的想法,赶忙说道:“你的前辈,户部尚书李起元,在天启三年的时候,就已经上书这么建议过了。被辽东经略王之臣否了。”
“哦?王之臣怎么说?”朱由检疑惑的问道。
清汰和朱由检之前让张维贤办得去冗,完全不是一会儿事。
之前的去冗是去的冒饷,是已故、失踪、逃所、离所,但是继续领取饷银的冒饷,锦衣卫先把那些从未操练也未露面的给清理干净了,现在张维贤清理的也是京营,会逐步扩大到九边。
清汰,是清理淘汰裁撤,是将本来有的职位,取消掉。
去冗是腾出职位给真正的军卒,而清汰,是将职位撤销掉。
“王经略说……皇叔还是自己看吧。”张嫣欲言又止,实在是王之臣的话,太难听。
她站起身来,去西暖阁的书房,把现在的辽东经略王之臣,在天启三年上的奏疏,拿到了正殿,放在了朱由检的面前。
“即不议增岂得议减?”朱由检点头,随即面色变得奇怪起来。因为最后一句,着实是有趣。
【此议恶臭,臣言之毕,矣章付户部。】
就是说户部尚书天启三年说的清汰是在放屁,恶臭无比,若是实施下来,他就带着人把户部给点了……
威胁的气息十分严重。
“袁都督前几天上了封奏疏,虽然他现在不在辽镇,但是依旧对那边的事比较关心,说蓟密永三镇需增兵。”张嫣说了一句。
朱由检摇头,蓟门、密云、永平三镇增兵,是孙承宗上书所云,袁崇焕只是附议罢了。
“清汰之说,还是不要讲了。”朱由检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清汰。
清汰这种事,很容易把大明给玩崩溃。
清汰兵稍有不慎就会开门揖盗。
比如崇祯二年的时候,遵化就是被清汰出局的清汰兵给黄台吉开的城门。还献上了三牲。
崇祯九年,宣化、大同、宣府也有人开门揖盗。
清汰最主要的问题是,清汰的名额掌握在当地的军户手中,指挥使、副百户、百户这些都是世袭,清汰,压根清不掉这些关系户。
打仗呢,搁这玩裁军,才是办糊涂事,花费再大也得填窟窿。
清来清去,最后清到老百姓的头上,最后这些百姓走投无路,要么和李自成一样揭竿而起,要么跟随黄台吉出关,成为汉八旗。
清汰约等于资敌。
朱由检看着毕自严,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学会以进为退了,明知道已经被否定过的奏议,居然拿出来说,肯定是图谋其他。
“那万岁不肯清汰,就只能向着宗禄出手了。”毕自严掏出了另外一本奏疏。
朱由检暗道果然如此,打开之后,只能用触目惊心去形容。
毕自严俯首说道:“大明会典卷三十八,廪禄一,亲王、郡王、镇国辅国奉国将军、镇国辅国奉国中尉、公主驸马、郡主及仪宾、县主及仪宾、郡君及仪宾、乡君及仪宾,玉牒宗支共计二十三万七千余位,今袭封新生,已踰三十四年又有六十万余位。”
“此时大明领宗禄,共计两百余万人,宗禄总俸,按制宗禄年越五千九百六十七万三千四百四十三石七斗六升三合。”
将近六千万石米的供奉,是毕自严这几个月来,核算出的总数。当然不是实际派发,折银、折钞都是手段之一,但是实际数字,依旧是大得惊人。
朱由检看着奏疏,这就是贫穷的大明朝吗?
他朱由检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大明朝居然还有余力,养这两百万的猪!
“削藩吧,万岁。”毕自严毕恭毕敬的跪下,匍匐在地上说道:“天下宗室百万计,国朝有难,而无一人援。”
毕自严说的是天启五年时候,大明边事紧张,天启皇帝下诏书,让天下宗室纳捐,结果到最后,连发文传令的驿卒的俸禄都付不起,这就是毕自严口中的国朝有难,而无一人援。
当然,后来崇祯年间,朱由检边事紧张,让勋戚纳捐,周婉言的父亲周奎,拿出一万两银子,结果他家里最后被李自成搜刮了百万两出来,这也是国朝有难,无一人为援的典型案例。
“削减宗室开支的话,从哪方面下手?”朱由检狠下心来,决定削减宗室开支。
有本事再跳出个燕王靖难来!
但凡是明末这世道,能跳出个燕王那样的人物出来,只要能打到京城!
朱由检绝对不会像朱允炆那样溜之大吉,直接留下禅让诏书,跑到长安门前跪在地上,奉上圣旨,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迎接新帝登基。
等到万事妥帖,歪脖树一挂,心满意足的死去,也不用新帝费心费力满世界找,不用新帝想办法收拾他,他自己主动让贤,主动去死。
问题是,大明朝,眼下有吗?
朱由检想到了他那四位叔叔,除了养娼妓一流,其他的本事实在是太辣眼睛了。
“仪宾。”毕自严自顾自的说着,忽然猛地抬起头来,有些不太相信的看着皇帝,这可是削的朱家子弟呀,为什么万岁爷下决心这么快,比清汰还要快上几分。
“那毕尚书去办吧。”朱由检点头,从仪宾开始削减开支是一个最好的办法。
大明这两百万头猪,有玉牒宗支的,只有二十三万七千余位。
也就是说,大明养的这两百万头猪,只有二十三万姓朱,其余的都是攀附宗室的寄生虫。
大明宗室不事生产,皇帝也不让他们做什么事,担心再闹出靖难的乱子来,吃了睡,睡了吃,可不就是猪吗?
所以攀附宗室的多数都是些艺伎、伶人、奴仆等。
比如福王就养着三千伎伶人,比大明皇帝三宫的一皇后、两贵人可气派多了。
但是朱由检总是怀疑他这位福王叔叔,能玩的过来吗?
从仪宾下手,的确是个不错的方向,你王府到底养不养这群人,大明皇帝不管,但是大明皇帝下诏,不再供养仪宾门客了。
地方官对此一定会配合。
执行大明皇帝的命令,的确是投献。那违背皇命,和皇帝对着干,奉养这群不事生产的宗室,他们就不是投献了吗?
大明户部对于削减宗室开支,始终有一种执念,从弘治开始,户部每年都会盘查一次宗室玉牒宗支,对这群猪的规模到底有多大,心里有数。
之前是皇帝一直卡着不肯削减,或者良性改革,朝臣们也没办法,但凡是皇帝开了口,这削减自有我大明明公们跟进!
压根不用你皇帝操心流程,因为已经预演了近两百年。
“还有什么法子吗?”朱由检有些好奇朝臣们的手段,虽然知道一旦开口,明公手中的刀子绝对锋利,但是他依旧有些好奇。
“折钞。大明宝钞。”毕自严老实的回答道。
大明宝钞,朝臣明公们的手段,是真的狠呀!
“皇叔,其实仪宾俸禄折钞是个好事。”张嫣叹了口气说道。
“大明各地宗奉其实是有定额的,并且万历十八年时,对各地俸禄进行了永为定额,永不加派,高拱张居正在的时候,直接扣了他们近二十年的俸禄不发,有些宗室不得不伪装成农户、织户为生。”
“他们的宗禄哪里去了?仪宾门客拿走了。甚至还出了个江西郡王,被太监囚禁三年的案子,先帝震怒彻查,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万岁削减仪宾门客俸禄折钞之后,倒是让各地的宗室们,喘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