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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茶已经走投无路。
沈衡拒绝帮她,就等于彻底推翻了她所有精密的算计,将她毫不留情地打入地狱。
她甚至绝望地想着,要不要先发制人,直接找傅明旭摊牌,告诉他视频的事,告诉他自己跟傅尧在一起的事——傅明旭手段老练,不至于摆不平报社,她也就不必再受敲诈者的威胁,提心吊胆。
不吃不喝到深夜,苏茶一个人孤零零的靠在床头,握着手机,手指反复在傅明旭的号码上擦过,频频颤抖,好久都不敢鼓起勇气按下去。
她才十九岁,却不管愿意与否,都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丫头了——她见识过什么叫奢侈,见识过什么叫名流,甚至还见识过阴谋诡计、互相争斗。
这些东西,好的坏的,美好的丑陋的,全都像是烙铁,在她身上狠狠烙下了深刻的印记,也顺便一同抹去了她身上原本的印记——苏茶不想再被打回原形。
人往高处走,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苛责的。
但苏茶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直到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傅衍来了电话,令她决定放手一搏。
原因是她相信傅衍,而傅衍也称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并且再三保证,让她明天放心去交钱换回视频,其它的事情,只要她一确定脱身,就交给他和警察处理——他报了警,这让苏茶下意识地不安,却被他安抚住了。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苏茶提着一个重重的旅行袋,假装是提着的现金,低调地进了公司,同事问起就说是待捐的旧衣服,战战兢兢地等在座位上,苏茶悄悄观察同间办公室的同事……
毫无异常。
只除了一点,隔桌的秦超不在,听一个同事说,他昨晚犯了急性阑尾炎,请假在家休息了。
苏茶心中一咯噔,回想起昨晚傅衍来的电话:秦超嗜赌,却赌得大,欠下高利贷数百上千万,最近被追债追得家都不敢回,还挨了黑打——这总算解释了,前两天苏茶见到秦超时,他脸上的好几处伤痕。
挨到了中午十一点半,手机再一次有了动静,有匿名信息发来,吩咐:带着钱出门,出了公司大门右转,别左顾右盼,上马路靠边的那辆蓝色面包车。
苏茶看完信息心脏狂跳,立刻将信息转发给了傅衍。
傅衍秒回:照做,我会开车跟着你,别怕。
苏茶提着旅行袋出了办公室,坐电梯下到底楼,依言找到了那辆蓝色面包车。
“唔唔!”
她刚一上车,就被一只手狠狠捂住了嘴巴,苏茶条件反射地挣扎起来,车子猛地冲出,在马路上狂飙。
凭苏茶所能见的,这辆面包车上总共有四个人,他们全都蒙着面,大夏天里穿着厚厚的黑色呢绒装,其中一个司机,一个副驾驶,还有两个就在后座,现在一个按住她,一个紧捂住她的嘴。
苏茶惊恐地瞪大了眼。
“我放开你,你不许大叫,不许出声。”捂着她的人开口,声音嘶哑而陌生,是个男人。
苏茶急忙点头。
松了手。
男人抓过她手上的包,“钱都齐了?”
苏茶害怕地连忙点头。
“老三,点数!”男人将包丢给前面副驾驶座上的男的,又对苏茶说,“你别怕,我们只求财,等到了人烟稀少的路口,就会把那些视频和照片还给你,放你下车。”
苏茶依然惊恐,心跳得恐怖,眼睛不由自主地去看后视镜,里面,一辆灰色小跑显得越来越近,当身边的劫匪看向她的时候,她连忙惊慌地错开了眼。
“前面拐弯是单行道,我在那里让她下车。”司机目不斜视地说,声音被刻意压低过。
苏茶闻言一惊。
接下来,车子彻底进入一条山道,如言,在一处拐角地,车停了下来,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还在点钱,苏茶手中被塞进一个大大塑料包,然后被蒙着眼睛狠狠推下车——
面包车扬长而去。
一摔下车,她立刻撤下眼罩,不顾一切地朝着来时的马路狂奔,一边取出绑在手臂上的手机,给傅衍打电话,“是他!真的是秦超!我听得出他的声音!开车的那个是他——”
她很害怕,呼吸急促:“你在哪里?警察、警察什么时候能到——他们开着车往山上去了”
“小茶你别怕,别紧张,”傅衍一踩油门加速,沉声道,“三分钟,再有三分钟我就到了,我的车刚才就跟在你后面,进入山道才错开避人耳目的,你原地别乱跑,我已经看到你了,你抬头看正前方——”
“我怕,他们有刀,他们有刀的阿衍,我害怕……”
苏茶声音颤抖,看着迎面而来的银灰色小跑,脚软得站不住,
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种地步。
傅衍连声安抚,已经后写后悔让她泛险。
……
而此刻,扬长而去的货车上,点钱的男人一声大骂,“妈的!底下都是冥币!钱是假的!”
“那臭娘们儿拿来的是假-钞!追回去!倒车追回去老四!”
不多时,面包车轰鸣声逼近。
“兹啦”一声,小跑急刹,在路上狠狠滑行了数十米。
“小茶!”傅衍冲下车,疾奔过来。
而比他动作更快一步的,面包车上跳下两名提着铁棍的男人,苏茶被其中一人抓住。
警车鸣笛声在此刻响起。
“臭娘们儿!你敢报警?”
抓着苏茶的男人狠狠一巴掌扇到她的脸上,慌了。
“将她带走!”
苏茶被重新拖上了车。
傅衍上车直追。
这里是狭窄的山道,警车难以并行,劫匪显然对这一带地形很熟悉,三五分钟时候,身后乌拉乌拉的声音就变得更远,就在几人开始暗自庆幸的时候,有人眼尖地注意到了后视镜:
“妈的!有一辆小车跟上来了!”
“老四,将车开进前面废仓库!”副驾驶坐上的矮胖男人说。
话音刚落,面包车的车尾就被狠狠撞上!
傅衍紧握着方向盘,目光如炬,脚下油门紧踩,将前方面包车生生抵出十米开外,抵进了半山腰一幢破旧的废仓库。
短兵相接。
四人被迫挟持着苏茶下车,当注意到追来的车上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提起的心放下了。
傅衍推车门下来,一身寒肃。
“阿衍!”苏茶哭着叫出声。
矮胖男人冲司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抓着苏茶,而自己则提起仓库门口的铁棍,招呼了身边的另外两人,朝着对面的年轻男人砸去!傅衍目光一沉,出手就是杀招,利落地制住了对方手腕,铁棍被踢向一边,伴随着咔擦一声脆响,矮胖男人一声惨叫,傅衍牛仔裤腰上的几根银丝被抽出,滑于他并拢的四指之间,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下一刻,锋利的铁丝绕上了矮胖男人的脖子!
傅衍看一眼对面泪流满面的苏茶,眉头紧皱,对男人道,“警察马上就要来了,趁现在还有时间,你放人,我放你,敲诈罪顶多判个几年。”
他说话间,手劲一狠,铁丝瞬间陷进男人脖子数毫米,一串串血珠儿开始冒出。
“小心后面!”
苏茶眼睛惊恐地看向傅衍身后,突然一声大叫。
咚地一声,两米长的钢棍儿,敲打在傅衍的脑袋上,毫无防备之下,他脚下一晃,鲜血如柱,如同电影慢镜头一般,缓缓转过头来。
“王八蛋!你去死!”
偷袭他的两人挥舞着铁棍冲过来。
傅衍站在原地,阴沉地目光盯着越来越近的两人,他轻轻抹了一把头上的血,鲜红的手掌伸进外衣包里——
“那小子有枪!”
他侧方的矮胖男人突然一声大吼,猛地将傅衍扑倒在地。
“不能让他有机会掏枪!”
另外两人一起上来,四人在地上缠斗做一团,骨骼碰撞声此起彼伏。
“先把那娘们儿带进去藏好!别被警察发现了!”
矮胖男人抽空吩咐,下一刻就被卸了臂膀,另一只手去夺傅衍上膛的手-枪。
“砰!”地一声,手-枪第一次走火。
苏茶吓得大叫。
抓着她的司机将她往仓库深处拖。
“放开我!秦超!我知道是你!”苏茶怒红眼,猛地一把扯下男人的面罩,果然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面罩被撤下,秦超眼神一慌,拽着她的手一松,竟然被她挣脱开来。
与此同时,那厢,傅衍手上的微型手-枪被摔在了地上。
“想跑!”
秦超从慌乱中回神,冲上前来要抓苏茶,苏茶无比慌乱,直朝着傅衍的方向跑去,却被傅衍大声喝止:“别过来!”他被三名劫匪缠住脱不了身,眼看着她又要被抓住,无计可施之下,突然决定铤而走险赌一把。
想定,傅衍猛地抬腿横扫,然后连脚一踢,将那把黑色的手-枪踢到了苏茶的脚边!
吼道:“小茶!把枪捡起来!”
他注意力都在这边,手上防守渐松,被人又是一棍砸在脑上,血流得更多。
另外三人也好不到哪去,几人纠缠在血泊中,谁也脱手不得。
“老四!捡枪!”
矮胖男人冲着秦超喊。
秦超冲上前来。
苏茶一慌,率先把枪捡起,颤抖着手瞄准矮胖男人:“你滚开!否则我就、我就开枪了!”她脸上都是汗与泪,声音孱弱,双手发抖,哪怕是近距离射击,也不一定抓得住准头。
场面有短暂的僵持,但很快,几人便看穿了她不敢开枪的心思。
地上三名劫匪愈发变本加厉,傅衍失血头晕,精力迅速消耗,渐渐处于下风。
三个被折磨得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劫匪夺得先机,重重朝他拳打脚踢,咒骂,“王八蛋!报警!叫你报警!看你还敢报警……唔嗯!”
空气中,沉闷的枪响,子弹穿进皮肉,发出“嚓”的一声。
出手最凶狠的矮胖男人面色一僵,口中发出短促的一声惨叫,拳打脚踢与恶心谩骂戛然而止,另外两人同伴一齐瘫软在血泊中,傅衍身上骤然一轻,他提起身上的男人丢到一边,看到男人健硕的身体倒在身边血泊中,血流如柱。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试了试男人的呼吸,随即,指尖几不可见地一抖。
傅衍呼吸急促了几秒。
如今,事情的发展超乎了他的预料。
命运之神在这一刻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初次握枪的人,受尽恫吓之下,这样精准地一枪毙命……这种几率小到可以忽略的事,偏偏在他眼前发生了。
目睹这一切的秦超吓得腿软,指着苏茶:“杀人了!你杀人了!”
傅衍却在此时两步上前,出手卸了秦超的下巴,一脚踢向他的小腿,将人连同脑袋重踩在地上,死死碾压,直到人痛晕过去。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苏茶仿佛才回神,她死死捏着还在冒烟的手-枪,强劲的后坐力使得她右手还在发抖,此刻她表情慌张,颤抖着唇如同做错事的孩童,哭着看傅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杀他的,是他们,是他们几个打你一个,我怕、我很害怕你有事……”
“老大!那娘们儿杀了老大!”
血泊中,还活着的两人压根已经伤得走不动,现在看着苏茶手里的枪,眼前再也不复之前的轻蔑,带上了惊恐于愤怒。
“阿衍——”
苏茶捂着脸绝望地哭了起来。
“小茶!”傅衍几步过来,手一掀将她拥进了怀里,他一只手抓过她手上的枪,感受到怀中瑟瑟发抖的身躯,柔声反复道,“别怕,小茶你别怕,这不关你的事的,这跟你没有关系的,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看到了,他们都看见我杀人了——”
苏茶浑身发抖,脸色最后一丝血色褪尽,颤抖着嘴唇满是惊慌——她的脸上还沾着血,是被她杀死的劫匪的血,那血原本是热的,现在已经冷了,很冷,冷进她的心底。
傅衍呼吸一窒,抱紧了她。
“我杀人了,会坐牢的、会坐牢的——”她通红的眼睛僵硬得转不动,声音嘶哑难听,揪着他的衣摆,“怎么办,怎么办阿衍,警察来了,警察就要来了……”
傅衍拧紧了眉,他松开她一点,双手紧紧扶住她的肩膀,沉声保证,“冷静点,小茶,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苏茶什么都听不进去,她此刻情绪惶然,浑身温度一点点褪去,最终顺着石柱瘫软在地上,泪流满面。
她才二十不到,正直青春年华,却要遭遇这样的噩梦。
傅衍再多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渐渐隐去了话音。
这样的苏茶给了他致命的震撼。
此刻,看着她绝望崩溃的模样,仿佛一朵还未绽放就已经迅速枯萎的蓓蕾,他心底一颤,毫无防备的,被各种声音轰杂进脑袋,令他险些因为承受不住而跪倒在地——生平又一次,那只被藏匿在记忆深处的野兽,正在一点点张开它恐怖的魔爪,龇着尖利的兽牙,啃噬得他体无完肤。
陡然间,傅衍抓紧了茶,神色却变得痛苦,面目因为挣扎而扭曲。
大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向他持续重复:
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女人,她漂亮,温柔,艳丽。
这样一个女人,她偏激,疯狂。
这个女人毁了她自己。
这个女人正在自毁。
……
苏茶不能成为第二个傅苑苑。
这样的念头蹿进脑中,傅衍痛苦地一捶脑袋,陡然清醒过来。
他原本复杂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清明,双手捧起女孩满是泪痕的小脸,布满汗水与血渍的额头轻抵着她的,坚定的目光紧锁住她的眼,晃了晃她后轻声问,“小茶,小茶你看看我,你信不信我?信不信我?”
苏茶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
却没有半点迟疑地,她哽咽着点头。
“那就把眼睛闭上,”傅衍一只手掌盖住她的眼睛,冰凉的唇瓣贴上她颤抖的唇,意料中尝到了泪水咸涩的味道。
那种味道像是钝刀,将他一点点凌迟致死。
他抚了抚她的脸,哑声道,“相信我就闭上眼睛,我不让你睁开的时候,千万不能睁开。”
“阿衍——”
“嘘,闭上眼。”
苏茶哭着抽噎起来,却听话地紧紧闭了眼,湿漉漉的眼睫不停发颤。
外面警车乌拉乌拉的声音再度响起,她浑身绷紧,咬着牙一声没吭。
在这一刻,她是绝对相信这个男人的,哪怕他有可能下一刻就抛下她独善其身。
闭眼使得五感更为敏锐,苏茶久久没有听到声音,有些害怕的轻唤了一声:
“阿衍——”
“我在。”
傅衍低首,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替她将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然后用外套下摆反复擦拭干净手中的枪,随即,他将枪上膛,转过身,背对着她。
握着枪的右手轻抬。
地上血泊中,被折断手脚的两名劫匪连滚带爬,意识到自己就快成为靶子,挣扎着想要躲藏。
只有刚从昏迷中转醒的秦超不清楚状况,依然指着苏茶大吼:“你杀人了、你杀人了!你要坐牢!警察来了你要坐一辈子的牢——”
砰砰砰。
三连发,三声沉闷的枪响,男人疯狂的咒骂被掐断在喉咙中。
仓库内安静了下来。
毫无生机般的安静。
苏茶浑身一僵,牙齿将下唇磕出了血,紧闭着的眼中不断淌出眼泪,却始终没有睁开。
沉默与黑暗,恐惧与惊慌,伴随了她整整三分钟。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破旧的厂房大门被冲开,警察凌乱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苏茶如同惊弓之鸟,浑身发抖,终于控制不住大哭出声来,被浑身溅满血的男人一把捞进怀里。
傅衍的声音短而有力,传进她的耳朵,带着镇定人心的奇异力量,“小乖,听我的话,待会儿到了警局,警察问什么,你都说不知道。”
苏茶缓缓睁开眼,水润惊悚的瞳孔中,倒映出他身上溅满的鲜血,也倒映出地上血泊中,横躺着已经毫无动静的几个人,又或者可能是……几具尸体。
她揪着他衣襟的手一紧,喉咙中发出小声的呜咽,泪流满面,不停摇头。
傅衍盖住她的眼睛,“别看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冒险,不该让你为了我冒险,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他的声音渐低,缓缓变得破碎,将她的脑袋按进怀里,唇瓣温柔地亲吻着她的发顶,腥红的瞳孔中湿润一片。
苏茶此刻思想一片空白,自然听不出他话中深意,更不明白,他口中的“为我冒险”,究竟是出于何意。
她最终受惊过度,晕了过去,错过了现场直面警察盘问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