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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悄悄的宫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香味儿。
幔子轻轻一晃,仿佛是被轻风吹动了,随即又落回原位。
门外飘来一个压得很低的声音:“咦?有人进去了……?”
“你看错了吧,怎么有人?”另一个女子轻声说着,带着一丝不满。
“可我……我分明看见有个人,穿着白衣裳……”
“好了!皇后正病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少说几句吧。”
白衣一闪,一个女子在里间蓦地现身,身上琳琅的玉佩相击,却没有一点声响。
她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飘也似的到了床前,低头看着榻上睡着的女子。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眉头微微蹙着,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华丽的锦被盖在她身上,更加衬出病中之人的单薄可怜。
白衣女子轻轻叹了,挥手将一团柔和的光芒投到她身上,眼前却浮现出几年前在玉明郡相见时的场景。
那时的女子穿着华丽,尽管一举一动都端庄守礼,很多时候,只是站在自己丈夫身后微笑;但她的眸子清远灵动,仅仅一瞥,便使人察觉到她的内心是渴望着洒脱的。
后来,在和她的交谈中,枫璐也确实知道,她非常喜欢无拘无束的日子,可惜她的母亲是祈天宫商氏嫡系,自幼管教就极为严厉。
她身为祈天宫最年轻的女祭司。十六岁便为太子妃,十九岁为皇后,但又过了不多几年。便病至垂危。这样的命运,不知是该让人羡慕,还是让人惋惜?
枫璐无声地摇了摇头,怜悯地握住她的手,感到那瘦弱的手冰凉潮湿,脉若沉丝。
女子慢慢睁开眼,看清了面前的人。费力地笑了一下。
“是你……?枫……璐?”
枫璐伸手替她擦去冷汗,柔声道:“是我吵醒你了。荷月妹妹?”
“没有……”甘荷月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累得直喘气。
枫璐再次将灵力度到她身上,不禁蹙起了眉:“你体内的神血,似乎变弱了……?灵力。更是几乎殆尽,难怪会病倒。”
荷月敛眉,半闭着眼,没有做出回答。
“京城之中,还能出什么事情?而且,祈天宫人手众多,也犯不着让你涉险……”枫璐已经猜到,伤到这一步,自然是过度使用法术的缘故。但她反而不明白了,双华怎会不维护皇后的安危,让她轻易涉险呢?
唯一的答案。应当是——祈天宫对此事一无所知。
荷月依然没有回答,但得到灵力之后,气色慢慢好转,唇上也不再是惨白的颜色。
“枫璐姐,我魂魄已损,神血消耗。不可能活下去,你不必这样。”
窗外是三更的样子。一片漆黑,她的话却比那无边的夜色更晦暗难明。
“身为祭司,对自己的生死,总是明了的。”见枫璐失神不答,她又淡淡地补上了一句话。
还是那么清远的眼,却已经染上了灰蒙蒙的阴翳,一双眸子掩在迷蒙的泪水中,依稀可以读懂里面的一丝留恋。
“为什么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枫璐的心里倒并没有多么悲痛。
她活了那么久,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对于面前这样一个年轻性命的消亡,她更多是惋惜和遗憾,而非悲痛眷恋。
但是,她更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魔灵。”荷月思虑再三,终于极轻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枫璐轻轻蹙了眉头,侧头看向窗外,神情凝重地自语道:“玄启……果然也猜到了吗?”
她随即转过头,带了责备和痛惜看着眼前命悬一线的女子,道:“你与魔灵对敌,不是不自量力是什么?!早知如此,我当日也不该告诉你这些事情。”
“抱歉,枫璐姐……”荷月低下头,似乎在轻轻啜泣,“我不能让我的族人涉险。何况,魔灵闯入宫禁,那时遣人请大祭司,是远水难救近火。我身为祭司,有义务保护陛下。”
枫璐静静听着她说完,轻笑道:“所以,你动用了没有娴熟的法术,并且,受到了反噬……?”
荷月点了点头。
“真是个傻姑娘……”枫璐轻声叹息,不知再说什么。
荷月却抬起头,突然问道:“枫璐姐来京,又是为了什么?趁我还没有死,是否需要什么……”
“我听闻玄铁林有些异动,便进京来查探一番——京中似乎有对我族很重要的人,不能让魔灵先得手。”枫璐这才说起来意,“在祈天宫附近探听消息时,无意听到巫祝说起你病重。我当时便觉奇怪,你是祈天宫的族人,承有神血,普通的病痛根本不可能到这样,因此就偷偷进来看看你。不想……”
荷月轻轻笑了,忽而转过脸来看着她,带着一些奇异的微笑:“枫璐姐……我能求你一件事?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的。”
“什么?”枫璐突然有些看不透她的神情,人,有的时候总会让她有些吃惊。
荷月还没说,先自己摇了摇头,“枫璐姐大约是不会答应的。”
枫璐温和地看着她,眨了眨眼,鼓励她说下去。
“你,能够变作我的样子吗?留在这儿……”
“你的样子……?”这句话,的确使枫璐吃惊了。她不明白,这个女孩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荷月挽住她的一条胳膊,倚在她身上,像撒娇的女孩子一样,附在她耳边带着一点哭腔道:“我如果死了,陛下会很伤心的……湄儿也还小,我很担心他们。”
她说着,忽又笑了,大约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奇怪了,“但是,枫璐姐真的不用答应我……是我,太任性了吧?”
枫璐怜悯地抚着她的后背,忽然笑道:“没有。荷月妹妹,我答应你。”
“真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荷月倏地抬起头望着枫璐,随即又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费力地喘着气。
“是,我答应你……到你的孩子出嫁的那一天。”枫璐微微一笑。
其实,她为荷月的心意动容是有的,但同时,她也想到,倘若冒充双华的皇后,自然得到更多消息。南歌和淑旻跟随商朴进京不久,也需要一个人照应。
荷月听到枫璐答应,心事一松,感到残余的灵力正在一点点流散,而一直以来凭借灵力强撑着的病体,更是支离不已,真想闭上眼睡一会儿。
她疲惫地闭上眼,靠在枫璐身上,轻声哀求道:“枫璐姐,我觉得越来越难受了……你能在这里陪我吗?我恐怕等不到天亮了……”
感受到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并且一直以来支撑她求生的信念也淡了下去,枫璐紧紧握着她的手,劝慰道:“荷月妹妹,你再撑一会儿。”
“我太累了……”
一声轻微的“窸窣”声,一下子吸引了枫璐的注意。
但是荷月靠在她身上,她没有办法躲开。
进来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悄悄地探进头来。
“母后……?”见到屋里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白衣女子,小女孩不禁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荷月听到女儿的声音,总算聚回一些神智,用虚弱的声音尽量温柔地答应道:“湄儿,你怎么进来了?”
“我……我担心母后……反正外面的那些姐姐都睡着了,我就……偷偷溜进来了……”她低着头,很害怕母亲怪罪。
荷月便知道定是枫璐用法术让那些宫女睡着了,便微笑道:“湄儿,母后不怪你,你过来。”
翟湄乖巧地点了点头,向着她走去。她并不惧怕坐在一旁的枫璐,这个白衣玉饰的女子,身上有一种洁净神圣的美感,反而使她想要接近。
荷月扶着枫璐,费力地低下头,只觉头晕目眩,但还是强撑着劝慰道:“湄儿,母后要走了,你不要伤心。从此以后,跟着你枫姨,乖乖听话,好吗?”
翟湄似懂非懂,踮起脚尖拉住她冰凉的手,抬起头问道:“母后要去哪里呢?”
“很远很远的地方……”枫璐看着不懂事的孩子,怜爱地替她回答。
“唔……很远?”翟湄眨了眨眼,“就像以前父皇和母后出去,连我都不带上的?是那么远吗……?”
荷月想起之前出巡回京,按旧例留在祈天宫内,连女儿都不能见。那时翟湄才两三岁的年纪,在祈天宫外哭闹不止,奈何商靳十分严厉,不准见就是不准见,到底不肯通融一点。
后来年关相见,这孩子整整哭了一夜,荷月百般允诺,方才哄她睡着。
一点内疚,漫上了面颊,她很想再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是实在已到极限,只能轻轻叹道:“湄儿,对不起……”
“母后……”孩子充满着留恋的轻声呼唤,并不能改变这样的事实。
但是枫璐不愿意去惹她伤心,她虽然对生死看得很淡,不会在意那些,但对于世人依然有着很大的怜悯。面对一个孩子,不应该去伤害她,更不应该让她去体会到世间的悲苦。
“湄儿……这不过是梦……梦醒了,你的母后就回来了……”她轻轻地说着,在这温柔的安慰里,夹入了眠咒,让那可怜的女孩,静静睡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