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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塔根本不知道艾比是如何撑过她口中的“这么多年”的。
地上的积雪始终不厚,一经出现便会朝前方的深渊暗沉翻滚而去。被夺去光辉的腐肉状的银白太阳就在前方广袤黑暗的正中,在时间的狂乱扭曲以及维塔一个个略显杂乱的脚印下,从一个篮球的大小,直至覆盖了大半个天空。
而自从背起艾比后,时间的观念便彻底混乱。一开始,维塔和背上的少女还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可很快,来自星空窥伺的恶寒以及雪地的低温便几乎刷去了维塔心中的任何念头,只剩下最原初最本能的恐惧以及一股偏要向前的念头。
可就算是这股念头也是如此的脆弱。窥伺的星星随便一个都比太阳要大上这么多,祂们本身就是最极致的光明与黑暗的混合。祂们是一只只挂在天上的眼睛,明黄如同岩浆的眼白,黑洞一样的眼珠,还有如同直达宇宙伸出竖向裂谷般的瞳孔。
就像生物面对天敌,维塔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徒劳的呼喊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即使只是肌肉最轻微的收缩,都几乎会在与本能巨大的矛盾下冲垮自己的心智。
难怪踏上这条道路需要无数的文明在它们各自不同的仪式中找出最为坚强的战士,寻常人在如此的环境中甚至不可能有丝毫动作。而艾比要求自己来背着更不是她的什么任性,维塔有理由相信背上的姑娘一直在通过脐带吞噬着自己如同海啸般的恐惧。
这对艾比绝对是个不小的负担,尤其是她已经独自在这片雪原中穿行了这么长这么长的时间。维塔呼气,悄然感到了背上姑娘接近“非人”的一面。她有着立于一切之上的野心,同样在雪原中接近永恒的时间的下证明了她有与之相符的心智。
但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在自己脱离了母神附近扭曲的领域,重新出现在艾比面前时,她仍然在自己的怀里哭成了泪人。
还告诉自己她仍旧坚定的要离开,去向深渊的最深处。
思绪莫名有些复杂,维塔只能又颠了颠背上的她,继续前行。
于是,究竟又过了多久?几秒,几天?还是又是数年不经意的划过了自己脚下的雪原?某次喘息后,维塔惊觉自己的脸上已经有了长长的胡子,背上艾比的发梢扫在了积雪上,染上了星星点点的银光。
她的怀中和自己的背上共同氤氲的温暖,或许是此方被窥伺的冰冷天地中唯一的热。
原本应该发热的太阳,苍白的挂在似乎触手可及的深渊中央。这就是旅途的终点?维塔回头,原本地面的那抹绿色被他们甩在了比遥远更遥远的后头。
踏上终点,就可以取代母神的意识。这说明那个天体就是母神的本体?属于祂意识的幻影不知道去了哪里,太阳也像月亮那般沉寂。难道最为人类所熟知的两个天体本就是一体两面,至于夜晚,则是属于神灵所必须的休憩?
为什么要休憩,维塔思索,下意识的望向天空。
悬挂在天上的星星仍在静静的凝视。
维塔忽然意识到自己重新找回了对时间的感觉是因为什么,不是自己有了阻挡那些存在的能力,而是来自星星无可阻挡的威压被那朽烂的太阳遮蔽了大半。
不只自己,腐朽的太阳还在为世界遮挡仅靠注视就能压垮世间一切的星空。
但现在,那个幻影不在,太阳转化为了月亮,祂在休憩,可这次休憩的时间太长了一些。太阳缺位,让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冰封。冰封势必会扩散,穿越这模糊的生死间隙,入侵真实的世界吧。
为什么?
维塔又往前走了一步,不知不觉打了个哆嗦。有断裂的声音自他义手上传来,维塔抬手,义手上那属于阿曼达的指头不知何时已经被冻裂,裂纹四散,终于在黑曜石的冰冷中化为结晶状的碎末。
这代表着阿曼达在观察世界,如今,这名主教最后的意识彻底被磨灭,消失了吧。她是经由教会训练而来,自幼便怀抱信仰的坚强战士,她在这片星空下坚持了多久?
细细算来,一年不到。而现在那幻影意识的主体,那自称是这个纪元人类最初的圣女呢?
她已经坚持了972年了。几近千年的岁月中,有无数发觉通天塔秘密的人前来,可他们的意识来全都融进了这最初圣女中成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助燃剂。而柴薪本身仍是她,972年中一直是她。
燃烧了这么久,被无可阻挡的威压压迫了这么久,在那腐烂的太阳中寄宿了这么久,总该是厌了吧?
太阳离自己和艾比又近了一步,维塔抬头,胡子拉碴的面容下,回忆着似乎是太久之前那虚幻的漆黑身影与自己状若闲聊的一点一滴。她注视着所有的异界来客,帝皇也是陛下也是,为什么她对这个如此的感兴趣?
似乎不再需要继续思索。维塔忽然回头,看到了另一边同样在蹒跚而行的斯蒂芬妮。临近终点,原本间隔千里万里的两条通路已经变得如此接近,漆黑缠绕的幻影漂浮正坐于在两条道路间的正中,似笑非笑。
那边的斯蒂芬妮老了。由她力量凝结出的自行车锈蚀的不成样子,散乱的头发中夹杂灰白。她在那边同样历经了接近永恒的时间与冰冷,同样被无可阻挡的星空窥伺。可区别在于,自始至终,她只有她一个人。不像自己和艾比,至少有着相互的陪伴。至于自己,更是在幻影的照看下直接跳过了旅程前段的这么多年。
可即使如此,自己和艾比也只是和形单影只的斯蒂芬妮堪堪打平而已。
艾比从维塔的背后探出头,样貌接近20岁的她居然有了一种陌生的风韵。维塔看不见,只是朝向太阳,想要加快步伐。
但维塔的前进却被艾比拦住了。
她扯了扯维塔已经脱落线头的衣领,鼻尖靠在维塔的耳后,抬起指头,往斯蒂芬妮的那边指向了某样东西。
是一颗头颅。自意识模糊的斯蒂芬妮身上坠落在蓬松的积雪上。头颅上银白的头发似乎根本没经历岁月的丝毫侵蚀,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它的主人面容恬静,似乎只是睡着般,陷入了一个悠长又悠长的梦。
是玛丽莲,就算相隔多少年他也不可能忘记的人。维塔猛然回头,那艾比最最渴望的野心与梦想,那腐烂却仍然银白耀眼的太阳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但艾比却是拍了拍维塔的脸,有些眷恋的看了一眼太阳后,在他耳边小声呢喃:“去吧,去那边。”
“我很贪心,我什么都想要,我想要的一定是最好的。”
“所以,我也想那陪伴我到最后的人,是可以在我进入太阳后,为我全心全意,献上他没有一丝杂质的祝福的人。”
维塔愣住,忽然笑起。笑声越来越大,直至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眼窝当中花瓣凋零,长而乱糟糟的胡子中夹着的不知道是融化的积雪还是眼泪。
艾比开始不耐的催促。维塔呼出白气,调转靴子的方向,往斯蒂芬妮那边走去。
通道间,漆黑的幻影落下,似是为他掀开了帷幕。幻影静静立在那里,表示着由衷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