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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着面孔,德胜门齐家大宅的主事人齐三爷端坐在书房里的太师椅上,右手不停地转动着两枚古玉核桃,左手手指却是轻轻地敲打着花梨木的书桌,隐约打出了一曲十面埋伏的曲谱。(请搜索,或者直接输入看最新章节)
从前清年间算起,德胜门齐家就是汉军旗里在籍的人物。小二百年的传承虽说还算不上什么名门世家,但在四九城里,论起规矩大、场面足,德胜门齐家也着实算得上一号。有满八旗的破落户子弟看着德胜门齐家过着的富贵日子眼热,背地里都忍不住要说一声——奴才端了主子的架势,扎上金冠也就是个六耳猕猴的样子,怎么看也不是齐天大圣!
虽说在家行三,家中兄弟也都健在,可凭着历年来领着齐家在秋虫会上赢多输少的场面、再加上在赌局中明里暗里的进项,齐家大爷在家说话倒是没几个人肯听,反倒是齐三爷已经稳稳地坐住了德胜门齐家主事的这张椅子。
可就从三年前,齐三爷做主拿主意开始引进南蝎参加秋虫会开始,大把的银子流水般撒出去,却没能如愿以偿地夺得秋虫会上的虫王,甚至在赌局中也输得颇为凄惨,这已然让德胜门齐家其他的几房爷们阴阳怪气地说了不少闲话。
好容易在今年花了血本,从云南弄回来三十六只南蝎,却又得到了个几乎能让人绝望的消息——井水胡同的纳九爷手里,没准真伺候出了一只七杀蝎!
依照着往年秋虫会上流传下来的说话,七杀蝎几乎就是个不可战胜的神话。曾经有人下了重注,连上二十一只斗蝎去跟一只七杀蝎拼斗,最终却依旧是惨败的结局。
如果事实真像是传闻中的那样......
飞快地转悠着手中的古玉核桃,齐三爷阴沉着脸孔朝哈腰站在自己面前的管家说道:“都打听清楚了?”
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已经在德胜门齐家干了小三十年的管家恭声应道:“回三老爷的话,一连七天,井水胡同外卖都有珠市口杆子头儿熊爷的人看着,连个担着挑子进去卖菜的都得搜过了才让朝里走!咱们家里头也安排人过去看过,原本想着使几个钱也就能成事,可那些个青皮混混一个个都像是吃了定心丹似的,白花花的大洋都不要,愣是不让咱们家里头的人过去!”
沉闷地低哼一声,齐三爷手中的古玉核桃骤然停止了转动:“珠市口姓熊的那混混头儿,倒是胆子真大!四九城里攒局的人物,无论是谁,抬抬手也就打了他!一个混混儿头罢了,他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恭谨地点头称是,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了自己脚尖的管家顺着齐三爷的话头说道:“打从远房侄少爷传来消息的那天算起,一共七天,纳九和那关外来的小伙子就没出过门!倒是纳九的女儿每天都出城抓野蝎子,身后也都有熊爷的人跟着,看着不像是盯梢,倒像是在保着她似的!”
略微迟疑了片刻,管家微微抬头瞟了一眼面沉如水的齐三爷:“就今儿晌午,纳九和那关外来的小伙子一起出门去了华清池澡堂子,看模样都累得不成了,刚从浑汤池子爬出来就趴在搓澡凳子上睡着了!倒是......那关外来的小伙子说了句梦话......”
猛地从太师椅上支起了身子,齐三爷那双三角眼里幽幽地射出了一缕寒光:“那关外来的小伙子,说了什么?”
脸上带着几分愧疚的模样,管家再次将眼神集中到了自己的鞋尖上:“就是一句没听囫囵的话尾巴——什么......总算成了?”
沉默良久,齐三爷挥退了始终弯着腰身站在自己书桌前的管家,这才回头朝着书房里一张紫檀木雕刻而成的巨大屏风笑道:“慢待几位,请出来吧!”
伴随着齐三爷的招呼声,从紫檀木屏风后应声走出了三名穿着南绸长衫的中年人。虽说身形各异、相貌不同,但这三名中年人的气质却是极其的相似,就连走路的模样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倒腾出来的——低头躬身、脚外侧着地,胳膊紧贴着身子下垂,显见得就是一副大户人家里熟练家人的模样。
端坐在太师椅上,齐三爷朝着三名从紫檀木屏风后走出来的中年人略一抬手,笑眯眯的和声说道:“德胜门齐家道行浅、路数窄,能打听出来的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不得几位府上的能耐!今年的秋虫会该拿个什么章程,还得请几位府上主事的爷话!至于攒的这局......德胜门齐家今年就托大一回,应了做这个局的庄家,如何?”
略带着几分讨好,三名中年人里年龄最大的开口笑道:“三老爷这话说得可太过谦了!打从大清朝宣统皇帝即位的时候起,四九城里秋虫会的章程,从来都是德胜门齐家拿主意做主的。现如今三老爷坐镇德胜门齐家主事,这秋虫会上拿什么章程,自然是要听三老爷话!”
仿佛凑趣一般,另一名穿着浅褐色南绸长衫的中年人也是恭声说道:“攒局的路数规矩,这些年也都是三老爷做主的,今年这局的庄家由三老爷来做,自然是再好不过!来之前,家里老爷都吩咐过的,万事都由三老爷做主,我们来就是带着个耳朵,可不敢胡乱张嘴!”
看着仅剩的那名中年人不住点头赞同,齐三爷的脸上禁不住浮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既然几位家里主事的爷们都这么赏脸,那今年秋虫会还是老规矩——一人最多带两条虫上阵,抽签轮斗!打明天开始按参加秋虫会的人头验虫、签子,凭签子上场,认签不认人!至于攒的这局......也是老规矩,当面押的给现钱,场子外面的给押票,等八月中秋头一天秋虫会出了虫王,凭着押票一总算账!”
在三名中年人一迭声的答应声中,齐三爷慢慢转悠着手中的两枚古玉核桃,脸上笑容不减,口中的话语却透着几分凌厉:“方才几位也都听见了,井水胡同的纳九,没准还真是伺候出了那七杀蝎!照着老人们传下来的说法,这七杀蝎在秋虫会上可是从来没遇到过对手......”
闻弦歌而知雅意,三名中年人争先恐后地朝着满脸堆笑的齐三爷抱拳说道:“三老爷放心,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事儿,咱们府上的爷心里都明白!”
“一个纳九罢了,这几年他在秋虫会上丢人现眼的还少了?今年指不定是急眼了想翻本,这才嘬出来个邪乎事儿给自己壮胆玩呢!”
“什么七杀蝎,估摸着那就是个哄人玩的故事罢了?再说了,就算真有那金贵玩意,就凭着纳九那手艺、那家底子,他也伺候得出来?”
满意地点了点头,齐三爷再次朝着三名中年人抬了抬手:“天儿也不早了,几位事忙,我也就不虚留几位了!烦劳几位给各自府上主事的爷们带个好,门房那儿,有我给几位备的几双鞋,走的时候别忘了!”
目送着三名中年人一迭声的道着谢退出了书房,齐三爷脸上笑容一敛,抬手取过了书桌上的一支狼毫笔,在一张扬州素花信笺上写了几行字,扬声朝着书房外叫道:“来人!打个腿快的,把这条子交到珠市口巡警头儿段爷手里!”
看着应声走进书房的管家取过了自己刚刚写好的信笺,齐三爷却又抬手止住了管家的动作,从一脸错愕的管家手中取过了那张扬州素花信笺,慢条斯理地撕成了碎片。
轻轻而又缓慢地将信笺碎片洒落到了书桌上,齐三爷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就连那双平日里冷清异常的眼睛里,也不断地闪过一丝丝犹疑的意味。
沉默了良久,直到手中攥着的信笺碎片全都洒落到了宽大的书桌上,齐三爷方才抬头朝着站在书桌前的管家说道:“预备几个人,把明儿去秋虫会验虫、领签子的人都盯好了!尤其是......纳九,片刻也不许漏眼!”
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了个用小铜锁锁住的紫檀木匣子,齐三爷伸手在那紫檀木的小匣子上摩挲了片刻,这才从腰间取出了一把小巧的钥匙打开了铜锁,从那紫檀木匣子里取出了几张印刷着精美图案的纸张。
只是偷眼瞟了那些纸张一眼,躬身站在书桌前的管家顿时吓了一跳,很有些失了分寸地朝着齐三爷讶然叫道:“三老爷,您这是打算......”
用手指轻轻在那几张纸片上弹了弹,齐三爷脸上的笑容阴沉得像是雷雨前的黑云:“连着两年,德胜门齐家找来的南蝎都没得着秋虫会上的虫王。今年要是还......你当我还能坐得稳屁股下的这张椅子?!”
扭头朝着书房门口看了一眼,管家一脸惶急地朝着正在将五六张纸片放到书桌上的齐三爷低声说道:“那您也不能动老本吧?!花旗银行的这些个存单,那可是您这些年好不容易才从攒的局里抽出来的!这要是万一.......”
冷笑一声,齐三爷一把扣上了空荡荡的紫檀木匣子:“当年你刚跟着我的时候,我手头能有多少钱?当年德胜门齐家上下五房,谁拿眼皮子夹我一下?就说方才出去那几家人,别看当面一个个把胸脯子拍得紫,可背地里要是没人在秋虫会攒的局里面闹腾、悄悄在纳九伺候出来的那只七杀蝎身上下注,那才叫邪门了!哼哼......人这辈子,事到临头需放胆!这钱你找个合适的人先攥在手里,等秋虫会第二天,抢在攒局收注的人封门之前砸出去!都砸出去!”
颤抖着手指,管家哆嗦着抓起了那几张轻飘飘的花旗银行存单,很有些摸不着头脑般地朝着齐三爷说道:“那......砸谁身上?再说今年可是三老爷您坐庄,这要是您坐庄的底子崩了,那德胜门齐家可就......”
不屑地撇了撇嘴,齐三爷抬手将书桌上的碎纸片扫到了一个还没来得及加水的笔洗里,划着了一根火柴扔了进去:“拿着了今年秋虫会上的虫王、我不倒,那德胜门齐家就在!要是南蝎拿不了今年秋虫会的虫王,我也倒了......那还要什么德胜门齐家!再说了......那位爷,又哪里是我得罪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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