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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松不见了。
纪百里一行人在天霜城等了很多天,都没有等到他。
丁松不仅没有出现,也没有给他们任何的新消息,突如其来地就这么消失了。
今日一早,尹夕直接找上了纪百里。前几天她就觉得不对劲,丁师弟向来是个准时的,说了让他们在天霜城等他,怎么会一直等不到人。这一点,很不寻常。
“纪师兄,我们去找找丁师弟吧。”尹夕有些急躁,这都已经三天了。
“也好。”纪百里边说边从怀里取了符纸,用毛笔写上了“启,寻踪,丁松”五字。而后将那纸折成一个小纸鹤,放在了手心。
他默念了一句,那纸鹤便在手心悬空飞起,而后指了个方向,浮在那里不动了。
纪百里虚托着那个纸鹤站起了身,“叫上封师弟、陆师弟一块吧。”
尹夕有些惊奇地看着那纸鹤,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叫他们。”
“还能这么找人?”陆原对于那个纸鹤也是很有兴趣的样子,他们都没见过纪百里这个本事。
“没什么的,只能找认识的人,而且是事先留下了丁师弟的气息才行的。”纪百里笑笑,后又补充道,“安全起见,下山前,我将各位的气息都记了一下。”
“那我们就朝着这个方向去吧。”封时远转向纸鹤所指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一行人上了路,纸鹤的脑袋一直指着一个方向,还会随着他们走路不时调整。
出了天霜城,走了约莫小半天的样子,那纸鹤有了新动作,开始时不时在纪百里的手心打个转。
“应该快到了。”纪百里看了看纸鹤,表情有些不安。
“这么近?”尹夕很是诧异。这才半天的距离,怎么丁师弟就没影了?
四周有不少树木,陆原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了不远处一个隐在林木后面的建筑。
“会不会是那里?”他伸手指了指,正好和纸鹤脑袋对着的方向也一致。
“过去看看。”
几人向着那建筑走近了些,纸鹤转得更快了,看来应该没错。
待走到房子面前,他们便瞧出了这是一间土地庙。如果说丁师弟在这里也是很正常,毕竟来土地庙借宿的人不少。可如果他在这里,怎么会不和他们联系呢?
“丁师弟?”尹夕试探着叫了一声。
这个土地庙看上去有些破旧,大门正关着,四周散落着一些沾着泥的帘布、纸屑——应该都是以前庙里的东西。
站在庙门口,尹夕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回音。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纪百里他们。
“我进去看看。”纪百里走上前径直打开了庙门。
“吱呀——”
门没锁,只是掩上了。
屋里从门口一眼看去没什么特别,可是纪百里手上的纸鹤转得更欢了,看来定是在此处无疑。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并未散去的奇怪味道。他站在门口,眉头微皱。
这气味好似是……
血?
心下暗道不好,纪百里忙三步并两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屋内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他四下看了看,除了地上有一些烧过篝火的痕迹和残留的木柴,其他并没有什么发现。空空荡荡的庙里头,也算是一目了然。
难道,是他多虑了?
然而,正当他回过身要叫门外人进来的时候,他的视线扫过了庙门的方向。
霎时,纪百里整个身子都僵直起来,眼中情绪起伏不定。
“纪师兄怎么了?”
尹夕看到他表情不对,急急忙忙也踏进了庙里。封时远、陆原紧随其后。
纪百里缓缓捏住了手中纸鹤,有些迟疑地往庙门那处走去。
就在门边上,有一个人靠墙盘腿,低头坐着。由于正好被庙门阴影挡着,他的情况看得不是很真切。
一步、两步、三步……
纪百里走过去站定身子,而后沉默了。
那个人的衣衫沾满了发黑的血迹,早已没了气息。而他穿着紫云山的鞋子,那熟悉的衣衫,还有熟悉的身形,正是丁松丁师弟无疑。
“啊!”尹夕惊叫一声,捂住嘴站在原处不觉就红了眼睛。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陆原面上满是不敢置信。
封时远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也走到了门边,和纪百里一起静静蹲□□查看了起来。
丁松的眼睛依然张着,满脸都是死前的绝望。
致命伤在脖颈,就一道伤口,深可见骨。
“不是刀,也不是剑。”纪百里伸手阖上了丁松的眼睛,声音很是沉重,“丁师弟脖子上的伤口更像是被撕扯而成。”
封时远比量了几下,“常人怎能撕扯伤口至此?”
就像是活生生被撕咬开一般,却还没有齿印。
“所以,丁师弟一定是遇到了不同寻常的人。或者……不是人。”纪百里心下悲痛,说话也带着压抑的感觉。
“一定是那个鬼妖!”尹夕早已泪流满面,“我们在天霜城找了那么多天,她早该需要吃人生气了。想不到,她竟然出了城还找上了丁师弟!”
确实,这么多天没有找到那个鬼妖,她的人形应该已经撑不住,需要吃人补充了。但是城内一直太平无事,而现在丁师弟又……这么一说也是很对得上的。
丁松的身上已经出现了尸斑,也许由于最近天气比较寒冷,是以尸身才能保存。
他死不瞑目,想必心中大有仇恨。
尹夕哭得止不住,其他三人也红了眼眶。
“丁师弟离我们这么近,却……还是让丁师弟入土为安吧。”
陆原抹了抹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大男人哭哭啼啼不像话。
“好。”纪百里低声应道。
封时远点点头,伸手帮丁松理了理衣襟,干涸的血迹有一些散成了粉末。
他轻声说道,“师弟,一路走好。”
哀伤的情绪蔓延开来,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折鬼的鲜血。
土地庙旁的林间,几个人静静垒着那座新坟。
春日到来之前,不过十六七年纪,正是风华正茂,却抵不住一切戛然而止。
因冬日而凋零的树木已经抽出了青嫩的绿芽,可现在,这一抹生机都似乎带上了悲凉的情绪。
天霜城不过一步之遥,他们却没有等到他的身影。
仿佛就还是昨天,几人一同下山,说着折鬼之途,谈着鬼妖之流。
茫茫林原,容颜依稀,却只剩黄土新坟。
微微林风,其声似哀,拂不尽生死两茫。
“师姐一定会帮你报仇的。”尹夕放上了丁松坟头的最后一块石头。
丁松,你等着,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墓碑上,五个简单地字就此概括了一位少年。
——“灵山派丁松”
小小的坟堆,掩埋了一个少年还未成行的折鬼之途。
这,仅仅只是开始。
折鬼一出,阎罗亦伏。
勾魂断肠,夺死定生。
~~~~
“巫姑娘,觉得怎么样?”
“大娘?”有些费力地睁开眼,她看到了站在床边的吕大娘。
“可算是醒过来了。我这就去叫司马大人。”吕大娘一下就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巫双有气无力地躺着,头还有些昏昏沉沉。
对了,自己拔钉子,留了很多血。
钉子!
她猛然坐起就想去看自己的腿,却抵不住一阵头晕眼花,又直接倒在了床上。
“唔——”
这一倒,倒是拉着筋了,她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你失血过多,需要好好休息!”司马钦大步走了进来,伸手就帮她盖好了被子,问道,“想吃什么,你应该饿了吧。”
此时的巫双哪里管得了那些,就躺了那么一小会儿,待头晕好了些,她又直接掀了被子要看腿。
司马钦见她这般大动作,一把扯过被子又把她盖上了,“急什么!你这腿上的伤要好好养着,别冻着!”
“嘿嘿。”
那边的巫双却兀自傻笑起来,边笑还边止不住的嘶嘶抽气——刚才这一拉一扯被子,她的腿很自然就动了!虽然还挺疼,但是!腿能动了!
“瞧你开心的。受这么大罪。”司马钦指了指在她床头的两枚钉子,“你倒是下得了狠心。要不是尊上来得巧,这条小命丢了都没人知道。”
说到尊上,巫双敛了笑,有些忐忑地转头看向司马钦,“尊上他……救了我?”
“嗯。”
“那他……”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司马钦,眼神在询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尊上是个什么想法。”司马钦皱了皱眉,“不过,现在钉子都取出来了,毕竟是好事。只是……”他看向巫双,有些探究,“你的手竟然好得那么快?都能自己取钉子了?”
她默默低下了头,看着被角不说话。
“不想说就算了。反正都是好事。”司马钦摸了摸她的脑袋,“等小双妹子你腿也好了,哥哥我带你好好出门逛一逛。”
“嗯。”
接下来的几天,巫双一直有些惴惴不安。
腿倒是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了,可是那位尊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还是有些担心的——你说,该不会那个尊上是想着等自己腿好了再把钉子钉回去吧。
这么一想,她越发不安。
万一,只是说万一,那个尊上真这么小气……怎么办?
这些时间,由于腿上有新伤,巫双不能沐浴。终于等那伤口结痂了,她觉得自己也快发霉了。
手已经全好了的她,自然能自己洗澡了。
泡在热乎乎的水中,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舒服。
试着慢慢蹲下,水没过鼻尖,膝盖处传来明显的痛感,这是她第一次为疼痛这般高兴。
虽然肩头和膝盖都是一边一个疤,而且可能一直消不了,但只要想到自己以后又正常了,就开心得不得了。
现在她的肤色很浅,毕竟一直躺在屋子里,都捂白了。
你别说,还有了那么一点娇嫩的感觉。
嘿嘿,她美美地想着。
突然,她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身上——胸前那朵三瓣花,怎么有些不一样了?
不确定地揉揉眼睛,仔细看了看。
说不上来,还是黑色地就像纹身一样的花,可是这……花心?
对,就是花心的地方不一样了。怎么好像变得朴实了?
原来的花心颜色变深了,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黑点,以前看上去那种有些诡异的感觉不见了。
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巫双一边摩挲着那朵花,一边皱着眉头看着水面。
那位尊上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这朵花的变化,会不会和自己这次取钉有关?会不会和尊上有关?
~~~~
腿终于好使的那天,巫双试探着想司马钦请求了一下——我能不能见一见你们的尊上?
司马钦愣了一下,“我帮你问问。”
这一问就是两天。
第二天下午晚些时候,巫双正在院子里活动手脚。虽然伤好了,但许久没动作,一直躺在床上,总觉得有些使不上劲来。
关节那里能动了,但是那个凹陷下去的地方依旧很明显,让巫双总觉得其实自己并没有痊愈。也许只是没了钉子,一靠那朵花的力量可以让自己看上去无恙罢了。
她心里琢磨:这尊上让自己留在墨月宫也不知是个什么打算。但八成是冲着自己身上的这朵花。
“你说,尊上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揪着一片竹叶,巫双在竹林边慢悠悠地来回走着,时不时嘀咕上几句。
“想知道,怎么不来问本座?”
又是突然出现的声音……
巫双讪讪地转过身,不期然就见到了正向自己走来的那位尊上。
“尊上。”她忙低头,很是恭敬。
尊上看了看她,好整以闲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巫双一时摸不准他的想法,自然是继续低着头不敢妄动,
于是,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僵持在那里。
“你不是说想见本座?”终于,尊上先开了口,打破了僵局。
“啊?是,是啊。”巫双支支吾吾地不知怎么说。
尊上大人伸手从她指缝中抽出了那片被揪了好一阵的竹叶,轻飘飘丢到了一边。
“手脚都好了?”
“嗯,嗯。差不多了。”没了竹叶,巫双有些不知道手往哪里放的感觉。
“这几天麻烦您了,我私自取钉子……”
尊上走上前,伸手轻放在了巫双的头顶,吓得巫双一下就闭了嘴,不敢动了。
“不要再有下一次。”平淡的声音让巫双更忐忑了。
——不要再有下一次?
还下一次?难道是说他真要把钉子钉回去,然后让自己不要再取出来?
这么一想,她心里霎时就凉了,“对不起。我只是真的不想做废人……好不容易取出的钉子。能不能不要钉回去……”
说这些话时,她低着头,他的手依旧在她的发上,甚至能感觉到她说话时的颤动。
“钉回去?”尊上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诧异,他收回了手,好笑地看着她,“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本座会考虑考虑。”
巫双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起头——难道他之前完全没有这个念头?
尊上似乎欣赏够了她震惊的表情,看了她一会,便移开了眼睛转向了在风中缓缓飘摇的竹叶。
这片竹林很静,很青绿,带着生机悄悄地在这深山中守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竹林里,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密密的竹叶掩盖住了远处的景色。每当有风吹过,竹叶会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热闹了整个山头。
“以后,你就留在墨月宫。”
他依旧看着竹林,话却是对她说的。
陈述句,不带询问,也算不上命令,可是她在听到的一瞬就意识到了这是她接下来唯一的选择。又或者说,此刻的她别无选择。
墨月,墨色明月,依旧是黑色的光芒。既然看不清,那是否就是指无月?
墨月宫,这个她以后要待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好好养伤。”他转过了身,往着竹林外头走去。。
黑色的衣衫背对着她,有些飘逸的萧瑟。一点一点离开她的视线,仿佛他的每一次离开都带着孤寂的感觉。
尊上,是什么人?
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鬼使神差,对着他的背影,巫双脱口而出,“你叫什么名字?”
站定在原处,风拂过他的衣角,缓缓鼓动,他没有转身,没有回头。
淡淡地声音随着林风传来
“本座有过很多名字。”
——很多名字吗?
一个人能有很多名字吗……
那你现在的名字又是什么呢?
巫双没有问出来,又或者说那一刻,她突然就不想问了。
站在那里,静静目送尊上离开,没有回首,没有停留,和以往每一次一样。
……
留在墨月宫。尊上说让自己留在墨月宫。
留下来的她能做些什么呢?又或者说,她能有什么用?
手轻轻放在胸口,那朵花的位置,巫双嘴角缓缓扯了起来——好歹暂时死不掉的样子。
青叶谷,紫云山,墨月宫,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安定。
一个奇怪的想法掠过她的脑海——这一生,她也许都安定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