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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屋子,往与竹林相反的方向,走上五十来丈的距离,有一个半凹进去的山壁。凹进去的地方是一汪清澈的潭水,也是墨月宫平日里的取水之处。
不过一间屋子大小的水面,水很干净,却深不见底。吕大娘说这是山泉和地底下的水连着呢。
看上去平平静静的水面,一直能这么干净,就一定不是死水。巫双琢磨着应该能有鱼,腿脚好了之后,她特地找了根竹子做了钓竿想要试试。
“没鱼的。”吕大娘直接掐灭了她的美好想法,“钓鱼的话得去到隔壁那个山头,那边有好大的一条河。”
“那为什么墨月宫不直接搬到那边去,不是要方便很多吗?”比如说吃鱼什么的都方便啊。
吕大娘用一副“你真没有见识”的表情看了她一眼。
“这潭水可是好东西,常年喝不仅延年益寿,还有助修为的。”边说,她边从水缸舀了一瓢水潇潇洒洒地倒进锅里,今儿个有鲜笋汤。
有助修为这件事好似和她没什么关系,巫双唯一的体会就是这潭水煮的的茶很好喝。
手腿都好了之后,巫双打从心底里觉得在墨月宫的生活还是很不错的。和她之前想要的日子没什么不同,而且还有人陪着自己。当然,还有就是吕大娘烧饭的手艺很不错。
“大娘,你也会驭鬼不?和司马钦一样吗?”
“我可不会,墨月宫驭鬼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行得。”
“那什么人能驭鬼啊?”
“这个不好说。”吕大娘搅了搅汤,“都要看资质的。”
资质?难不成驭鬼师还和折鬼师一样有本身的奇特性?
巫双还想问些,可吕大娘已经出了厨间到后头拿柴火去了。
就在巫双以为这简单地日子还要再过上好一阵的时候,突然有了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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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远门?我一起?”
“嗯,没错。过几天就出发,要去北边。”司马钦放下了手上特地为巫双采购的一大堆东西,“你且看看,整理一下,这次出门时间挺长,得多带些东西。”
巫双稍稍翻了一翻,真是什么都有,小到针线,大到棉衣,可是就算出远门,带得也太多了。
“这么多东西怎么拿得走?”
司马钦莫名看着他,“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
好吧……鬼在他这儿就是干活的。
“可是,为什么要带我一起?”这点是巫双最在意的。
司马钦摊摊手,“不知道,尊上这么吩咐的。不过你不用担心,尊上感觉对你还挺好的。”
确实,单就那位尊上似乎从来没有怎么生过她的气这一点来说,他是对她挺好的。可是这么突然就拉着她出远门,总有点要被拉上刑场的感觉。
“那为什么要去北边?那块儿有些什么?”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要去北边肯定有原因。而且北边那么大,具体去到哪里总能说一下的吧。
“幽州北面,说是那里有个好地方,要去看看。”司马钦其实也没太多概念,不过关于幽州以北,他倒是听说那里有不少古战场。
战场戾气最重,死的人越多,阴气就越发散不去。这一点,对于墨月宫来说当然是非常好的去处。但是他也只是怀疑,拿不准尊上是不是冲着这些古战场去的。
所以,他还是先不和巫双说了,万一猜错了,又或者让巫双心里慌了都不是好事。虽然她现在能看到鬼了,可是胆子还是有些小。
“哦。”
巫双听得似懂非懂,反正人在屋檐下,尊上开口说让她一起去,她总不能硬着头皮反抗吧。既来之,则安之,人要识时务。
她不清楚墨月宫的所在地,但是住在这里看着气候、植被什么的应该是南方。那么,幽州北面已经算是很远的去处了。
“大约会去多久啊?”
“不好说。”司马钦安抚地拍拍她肩膀,“就当出去散散心,好好玩一趟。”
“说不定小命都玩没了……”巫双偷偷地嘀咕。
“妹子说什么?大点声。”
“散心好!我还没去过北方呢。散心好!”
司马钦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尊上说了,时间不是很赶。这一路上要是路过大城镇什么的,哥哥我带你好好逛逛。”
——真是个开朗的少年啊……
巫双也随着他笑了笑,“好啊。”
“妹子,你看看还缺什么不?这两天,哥哥我还能出门买买。”
“到哪花钱不是花,一路上需要什么再买也来得及。”
看着屋里堆着的大包小包,她觉得再买就快搬家了。想当初,她从紫云山下来也不过就带了一个包裹,那可是她全部家当。而现在,只是出个门,虽是远门也太多东西了吧。
司马钦呶呶嘴,“又不是一直都能是城镇,还是备着比较放心。”他兀自翻了翻,“最好多买几个水袋,干粮再买些,听说好些个地方因着疫病,都闹饥荒来着……”
看着司马钦为出门而兴致勃勃打算的样子,巫双突然就有些忐忑。没由来的不安掠过心头,下一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马钦,能不能不去啊?”下意识,她问出了声。
“当然不行。你不用担心啦,哥哥一定都打理得妥妥的。”
这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去,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巫双此生,最后悔有两件事:一是去了紫云山。二是去了幽州。
~~~~
司马钦是个雷厉风行的,很快后天出发的消息就确定下来了。
巫双闲得发霉,反正也没什么要她帮忙的,司马钦的助手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只要他想,怕是能招出一个军队来。
说要和尊上一起出门,但这些天巫双都没有见到那位尊上。墨月宫不大,她住得又比较偏,这么一看也算正常。
直到……
出发前一天的夜里……
……
吃完饭洗好澡,巫双散了头发半坐在榻上,边看书边等头发干。她现在看的这书也是司马钦这些时间特地弄回来的,都是《幽州志》一类的,讲得是风土人情。他说了,“多看看,一路上玩得时候才有方向。”
不过,还真挺好看的。
不知不觉,巫双就看入迷了。
……
……
“带着吧。”
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得巫双一个激灵。抬头一看……果然是那位尊上大人。
她慌忙起了身,理了理衣服,复又想到自己这么披头散发地很是不雅,可是急急忙忙盘个头也太刻意了。
“尊上,您、您怎么来了。”
尊上伸手指了指,桌子上摆着一件他刚才放下的东西,“明天带着走。”
巫双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一个黑色的方形匣子,看着有些眼熟的样子。
这是……
对了!这不就是自己送给紫云山的那个装冰手套的盒子吗!
“不许再给别人。也不许弄丢了。”尊上看着她,话音平平。
怎么回事?巫双莫名了。
尊上怎么有了这个手套?难不成是从紫云山拿回来的?
为了确定一下,她伸手探向那个盒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看看是什么吗?”
想不到话音刚落,尊上表情霎时一凛,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你认不出来?”
杀气!
没错!这位尊上全身传来了浓浓的杀气!
巫双颤巍巍地吞了口唾沫,“我、我觉得像是之前我交给尹九平的手套。只、只是……”
杀气瞬间回笼,尊上眉头舒展,“嗯,没错。本座送给你的,以后不许再丢了。”
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尊上大人留下了一句,“好好睡觉。”就施施然走了。
巫双坐在榻上,看着那寒气直冒的手套盒子,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都是什么情况!
伸手打开盒子,一股寒气直冲手背。她看了看那副其貌不扬的黑色手套,唉声叹气起来。
这个能有什么用?这么冷,戴都戴不了。
小心地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指尖都快僵掉了。
你说,尊上他又这么大晚上的过来,放下这么个许是从紫云山偷出来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对了!尊上还说了“本座送给你的”,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手套本来就是自己的,然后给了紫云山,再然后他‘拿’过来送给自己?没道理啊!这么一大圈,还特地给自己。
难道说,这个手套另有玄机?
盯着那手套看了一会,巫双有些心痒痒——要不要试着戴一下?保不准会有什么神奇的事情发生?怎么说也是个宝贝手套啊。
几番犹豫,在拿起手套的瞬间都作罢了——真他妈冷!
~~~~
这一次出门就三个人,巫双、司马钦还有那位尊上。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看着门口两排直挺挺的挑夫时,巫双顿时就目瞪口呆了。
一共四个推板车的“人”,全都戴着大斗笠遮住了不会眨来眨去的眼睛。
一共八个箱子,一个板车上有四个大箱子,需要一个人推,一个人拉,总共两个大板车。
再加上旁边还立着两辆看上去就是新做的马车,以及两个也带着斗笠的车把式。
这……会不会阵仗太大了点?
“这么多东西,太招贼不好吧?”巫双凑到司马钦边上,小心问道。他都说了有些地方闹饥荒瘟疫什么的,看到这么有货的人会不打劫?
“哥哥我会怕那些?”司马钦不屑地一笑,“妹子,快来试试这马车,可舒服了。”
巫双退后一步,“会不会太招摇了。”
“这一路挺长的,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司马钦推着她去了稍小一点的那辆马车,大的那辆是留给尊上的。司马钦自己是准备一路骑马,以防随时有事。
马车里铺着毛毯,还放着好些个软垫,中间有一个小几,简洁而舒适。
不得不说,司马钦的确是个很厉害的驭鬼师啊。
过了一会儿,尊上出现了,他一言不发地坐上了大的那辆马车。看来是要出发了,巫双也安安静静不惹事地坐进了小一点的那辆马车。
“起。”司马钦骑在马上,随意这么说了一声,一直呆站着不动的“下人”们缓缓挺起了身。
“出发。”
车轮缓缓前行,向着下山的路走去。
吕大娘站在屋门边上,恭敬地半颔首,静送他们。
绕过竹林,穿过石溪,越过一座又一座山头。
平稳的马车,安静的车夫……
掀开车帘,巫双看着路边树木一点点退去,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记不清已经过了多少时日,终于是要离开墨月宫了。
想想在墨月宫的日子,她嘴角渐渐扯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手不觉抚上了膝盖依旧凹陷的地方。
——这一次,她很齐全,有胳膊有腿。
……
前路茫茫,不知所往。
来路坎坎,几历生死。
几人能笑看,何人无执意。
怀中钉,膝上伤,前程往事,且待提及。
~~~~
马车行驶起来总是容易因着地上的小石子而摇摇晃晃,在里头坐久了,人总觉得有些晕。
眼看着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他们已是赶了一天的路了,可周围的景色依旧还是崇山峻岭,树木森森,感觉没什么差别。怪不得没人找得到墨月宫,这真是藏得太隐秘了。
“累了?”司马钦看到巫双伸了脑袋出来,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
“还好,就是颠得不太舒服。”巫双实在说道,再平稳的马车也经不住这么多山路和石子。
“你先睡会吧,还要连夜赶路。”司马钦笑笑,伸手递给了她一个果子,“明天一早应该就能到城里头了,到时可以好好歇歇。”
连夜赶路?巫双有些吃惊。
“你不歇着?”
“歇啊。”司马钦拉了拉马绳,“就歇在后面板车上,有个隔间专门睡觉的。”
巫双理解了,就是到了晚上,反正那些个鬼兵可以继续赶路,他们三个歇着就是。
板车的隔间也是鬼木匠的手艺,正好能睡下一个人。
……
晚上马车依旧前行。
除了刚出发时,巫双见了那位尊上一面,这一整天,她都没再见过他。似乎那位尊上一直就在马车里没有下来,就连中饭晚饭也是在马车里解决的。
躺在软软的被窝里,马车的帘布都很厚实,还有好几层,睡起来也不觉得冷,就连那晃晃悠悠的感觉都变成摇篮一般地催眠。
她很快就睡着了,而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一早。
巫双是被周围的嘈杂声弄醒的,听起来很热闹的样子。
——对了!司马钦说今天能到城里的!
揉揉眼睛,稍稍理了理衣服头发,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窗帘一角,往外看去。
果然,他们的马车已经行在了城镇的大道上,两边都是早起赶集的人。司马钦正骑着马,走在巫双边上。
“醒了?”
巫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帘子放好退了回去——自己真是能睡,天都大亮了。
他们已经到了南安县内,现在所在的这个镇名叫东山,算是个大镇,人口不少。
司马钦挑了一家饭店,准备好好吃上一顿热乎的。他下了马,走到尊上的马车旁,禀明了一下。
尊上只是稍稍掀开车帘看了那间店一眼,就淡淡说了一句,“赶路,此镇不宜久留。”
不宜久留?司马钦有些奇怪,镇子很正常,再说还有墨月宫不敢久留的地方?
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下,让队伍再次启程了。
“嗯?不吃饭了?”在马车上的巫双,感觉到马车再次动起,有些奇怪地探出脑袋叫住了司马钦。
“嗯,先赶路吧。”司马钦没有解释,毕竟他也不知道解释什么。
“好。”巫双反正也没什么要求,点了点头。
收回脑袋前,她抬头又看了看那家饭店——倒是装潢得挺气派,应该是镇上数一数二的了。
不期然,她的目光对上了二楼临街位置的一个女子。
那女子独自一人,穿着淡青色的衣服,眉目如画,正执着一个白瓷茶杯在喝水。似乎是感觉到了巫双的目光,她也看了过来,眼神恰好对上了巫双的。
——嗯,这姑娘真挺好看的。
巫双还在兀自打量她,那女子的表情却霎时从淡然转为了震惊,一手直直指向巫双,另一只手竟然举着茶杯就向她扔了过来。
“啪——”杯子砸在马车车框上应声而碎,好在巫双躲得快,没有着伤。
司马钦本是背对着饭店,杯子砸来的瞬间,他下意识侧了下脑袋,就听得那杯子“刷——”地飞了过去。
这杯子砸得,真是既没有准头,又没有力量。这般水平,还敢挑衅他墨月宫?
司马钦正待要揪出罪魁祸首,前面一辆马车却突然传来了尊上的传音。
“速速离开,不得停留。”
司马钦应道,“是。”
眯眼看了一下杯子砸来的方向,刚才的女子已经不见。司马钦也不逗留,直接念了声“走”,所有傀儡就又活动了起来。
巫双有些莫名其妙,更有些惊魂未定——怎么在大街上看个姑娘都要被杯子砸,她也是姑娘好不好,算不得轻薄的吧。
“你没事吧?”司马钦在马车外问道。
巫双闷闷地坐在里头,“没砸到。那人怎么那么奇怪?”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别太上心了。”
却说刚才那个青衣女子,已经急急忙忙从饭店跑了下来,看着巫双他们的马车,不住地挥着手,“巫双!巫双!你停下!”
市集本就嘈杂,马车也已经走了有些距离,这位姑娘的声音实在也是不怎么大。
“司马钦?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巫双就要探出脑袋,却不妨手臂被人一拉,又直直坐回了马车。
“怎么走得这么慢。”冷冷的声音从边上传来,巫双僵着脖子一点点转过脑袋。
神出鬼没的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她的马车里,而刚才拉住她手的人……毫无疑问,就是这位突然出现的尊上。
司马钦在外头自然是听到了那个姑娘的声音,不过,这并不是他应该理会的事情,“快。”
简简单单一个字,本在人群中走得很不显眼的马车队伍竟然瞬时加快了速度,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站在远处的青衣女子无力垂下了手,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的……”
“哟?小娘子怎么哭了?有什么委屈,和哥哥好好说说。哥哥帮你出头啊?”一个满面横头的中年员外看到了站在路中独自垂泪的美人,自然是忍不住上来嘘寒问暖了。
“不哭不哭啊?”肥肥的短手指眼看就要抚上女子细嫩的面颊,这员外满心欢喜——真是飞来艳福啊。
“滚——”一个不轻不缓的字眼从女子口中吐出,依旧梨花带雨的面庞竟然满是杀气。
“漂漂亮亮的姑娘家,怎么能说脏……啊啊啊啊!!!”员外色眯眯的声音突然转变成了哀嚎,“我的手!我的手!”
刚才还正正常常的手背,此时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形成了一个黑色的大坑,腐肉蚀骨,那员外抱着手在路边哀嚎起来,“妖女!妖女啊!!!我的手!我的手!!”
青衣女子擦了擦眼泪,从从容容地走近了人群,消失不见了。
——一定会再见到的,巫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