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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是设在桂园的亭内,时下已是入了秋,除开白日一段时间燥人之外,其余时间清早开门儿与日落西山这几段时间内,皆是凉爽宜人,十分松快惬意。
桂园内不枉虚名,栽种着各样品种的桂花,时下正是桂花盛放时节,众人尚未入得园内,远远便闻得阵阵清香。
一家子许久不曾这般聚到一块儿用饭,老太太虽是不待见姚氏这个儿媳,但众人好容易又聚在一处,又当着众小辈的面,因此便是心中不喜她,这时间也难免要露出两分笑意来:“晚宴设在这处好,既能舒心用宴,又可观观美景闻闻花香,是个好主意。”
桂亭极大,分了一二两层,姚氏原是准备于二楼再置一席,专供几位小辈来用。后一想又觉不妥,暗想老太太是个喜欢热闹之人,若是将这些小辈挪开,届时席面上俱是一些年岁大的人,一场宴席下来必定乏味无趣的很,这才又改变了主意。
眼下各房各院的主子围坐一桌,倒真有些过年时节的热闹气氛。本还担忧老太太又要无故找茬,这时间一听她老人家这话,姚氏心下不免松一口气,笑着回道:“老太太觉着舒心便好,这些个皆是儿媳应做的。”
范氏点头嗯一声,不再与她多话,示意众人可以开席了。
席间少有人开口说话,待众人用罢后,便有丫鬟上前撤席。须臾,又有数位丫鬟摆上茶点果盘,众人一面吃一面闲话家常。
“老大,你随我来。”眼看阴云遮月,凉风渐起,便有丫鬟扶着范氏站了起来,见儿子应下来,范氏便又朝着众人道,“都回去罢,仔细着了凉。”
楼大老爷跟在母亲身后离去,众人再待了片刻,随后便也逐一散去。
胭脂跟在世子爷身后,就快出桂园的时候她突地停下来,楼世煜有所察觉,便低头问她:“怎地了?出了何事?”
她今日穿着一件杏色妆花秋衫,底下则系着一条妃色长裙,上身是极清淡素雅的颜色,下.身则又是色泽浓丽的,照旧梳着丫鬟髻,借着桂园高悬的灯笼与顶上零星几点月光,便瞧见她一张小脸格外的美丽动人。
楼世煜对上那双乌黑湿漉的眸子,心下不由便觉发软,手上更是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小脑袋。
胭脂只觉脑袋一沉,她伸了伸脖子,往左右两边各指了一下:“奴婢想折两支桂花回去插瓶。”
只当是有何事,竟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楼世煜自然点头:“快去罢,我便在此处等你。”
“奴婢一人害怕……”胭脂有些不高兴,她拉住他的袖子,又是轻轻抿一下小嘴儿,“奴婢要世子爷帮着折,世子爷肯不肯……”
按着府上长幼尊卑,楼世煜作为嫡长孙,又是侯府下一任侯爷,几位长辈离开之后,自然得由着他先离开。因此这时间刚走至桂园门口,后他一步的楼二楼三几人亦徐徐过来。
他几人老远便瞧见大哥立在桂园门口,只隔得远看不清到底在做甚,这时间离得愈近愈是能瞧清门口处二人的举止。
胭脂亦是听见脚步声,手上忙松开世子爷的衣袖,慢慢朝着一边走去。楼世煜观她准备一人过去折桂,确有些不太放心,便紧跟着她一道去了。
楼二楼三立在门口瞧了半晌,又是各有各的想法,相互看上一眼,后又是离开不提。
待世子爷为她折了桂花出来,他二人行在回院的道上时,胭脂一手便又是揪住他的衣袖,楼世煜觉出袖口一沉,垂眸看一眼身旁眉眼弯弯的小丫鬟,见她这般恣意欢快,倒也由着她,不曾训斥。
待回至正和院后,胭脂便自方才在桂园内折回的几支桂中选了两支出来插.进瓶里,一时桂花独有的清香味在房内渐渐散来,行动间亦是带起阵阵香风。
她将其余的几支摆在桌上,净手后便开始为世子爷铺床,待铺好床后,她又半跪在榻上将床帐放了下来,拢好后便落了地,坐在房中的圆桌前等着世子爷出来。
未过多久,世子爷便自净室内出来。胭脂看了他两眼,见他面上还有着用水过后的淡红,卸下平日里稳重老道的模样,难得露出几分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一时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瞥见世子爷走近了,她便站起身向他告退。
告退罢后,本想捧起桂花离开时,哪想耳边忽地传进他清淡的嗓音:“近来,你怎地没过来守夜?”拿起茶壶倒了半杯茶出来,楼世煜喝下两口后,便垂眸看着她。
胭脂听完一愣,旋即小脸上便有些发红。
她为何不过来守夜?一是往日她过来时,世子爷总有些不喜,她每回虽不表现出来,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二是现今来了个娇杏姐姐,她若是再来守夜,放她一个人在屋里倒是妥又不妥?
她在心里想了一下,还是道:“奴婢怕世子爷嫌吵闹,便、便未过来……”说罢,便是轻轻咬住了红唇,她还有些委屈,犹记得往日守夜时世子爷是怎样待她的。
“近日秋燥,夜间常有口干之时,留下守夜罢,方便夜间使唤。”楼世煜口吻平淡,面色亦是格外的寻常。
胭脂仰着小脸看他,相信他这是真的夜间口干才要将她留下,虽说要她留下来的缘由不是心里想她,而是为着夜间好使唤她,但只要他不烦自个过来守夜,便是这样一个缘由她也是能够接受的。
她回道:“奴婢要先去与娇杏姐姐打声招呼,稍后再回来。”
楼世煜颔首,目送着她离开。
胭脂一路小跑着回至小屋,娇杏亦是在屋里等候,见她一进来便站起身,还未开口,胭脂便将怀里捧着的桂花塞进她手里:“姐姐去插.进瓶里,我现下去洗洗,一会子还要过去。”
“大晚上的你还要过哪儿去?”娇杏把桂花接过来,插.进窗台边摆的花瓶里,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待话一问出口,才算渐渐有些明白,“是去世子爷房里罢?去守夜?”
她也是做过丫鬟的人,自然晓得大户人家的一些规矩,只自己与她同床共枕这么些日子,还是头一遭听说她也是要过去守夜的。
胭脂已经脱了罩衣,翻出干净的衣裙进了窄小的净室,在里头忙活一阵子,出来了才回她:“我往日也曾守夜呢,只近来没过去,方才世子爷道秋燥的很,夜间口干了要使唤我,若不是因着这个,想他也不会喊我过去的。”
胭脂没心没肺的道。
一面又是拿着素白的干棉巾擦拭着头发,身上穿着刚换上的一身淡红色衣裙。擦完了头发又在镜前坐下来,随意将半干的长发松松结了个髻,不待她开口说话,便走至门边将茗兰喊了进来:“今日我要去世子爷房里守夜,你便进来宿,也好与娇杏姐姐做个伴儿。”
茗兰自是点头应下,她再看一眼娇杏,便匆匆走了。
娇杏则在门边立了许久,见瞧不见她身影了才进来,暗道怕不是夜间口干了要使唤你,恐怕是别有用心吧?
……
胭脂再入世子爷寝屋时,世子爷还未上榻歇息,正立在窗前瞧着天上的星辰弯月,除开顶上不时有几朵阴云飘浮之外,今日倒还算是个好夜色。
他听见动静,便转过身来,回头便见小丫鬟乌发微湿,身上着的衣裙亦是换了一身,越朝他走近那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味便越是萦绕鼻端,楼世煜知晓她这是洗过身子再来。
眼下已是入秋,如何还能这般迟洗发,楼世煜微微皱眉:“日后每晌午过后你便回房洗发,再莫候到这般迟洗。”
胭脂略有些傻眼,世子爷何时管得这样宽了,但话里话外皆是透露着对自己的关心之意,她心里胡思乱想着,面上还是乖乖点头答应下来。
不久后,世子爷便上榻歇息。她近前,蹲下.身子将世子爷的鞋摆正之后,正要在脚踏上打地铺时,忽地头疼起来,她方才走得急竟是忘了将铺盖抱来。
现下又入了秋,身上不盖着一点哪里能睡的着?她咬咬唇,轻手轻脚往外走,就要掀帘出内室时,身后便传来声音,是世子爷低沉缓和的嗓音,他道:“你去哪里?”
胭脂有些受惊,连忙停下手脚,转过身来才小声道:“奴婢忘了抱铺盖过来,这便回去取……”
楼世煜未立刻接话,而是盯着她的眼睛看,这小丫鬟生嫩的很,平素多半情绪都显在面上,这时间小脸微红,眼睛里又是懊恼与头疼,他便信了她这是真的忘了,并非有意如此。
“过来。”
胭脂一愣,旋即面上更是烫起来。
世子爷此刻侧躺于榻上,一手随意枕在脑下,一手则握住床帐,榻角的锦被仍旧如同豆腐块儿一般规规矩矩摆在一旁,一身月白中衣的世子爷墨发披散,自她这个距离还可看见世子爷结实的胸膛一起一伏,身上着的比白日任何时候都要单薄,不知怎地,她一时有些不敢去看。
楼世煜观她不动,便又是唤她一声:“过来。”
胭脂不知他这是要做甚,但世子爷已经唤她两声,若再不过去只怕对方要不悦,只好红着脸蛋走近前,低眉垂眼的不敢抬眸看他一下。
“上来将被窝暖热。”
世子爷语气再正经不过了,但听在她的耳中又是极不正经,尤其是在这个场景这个时候,这样的事往日可是从未有过。胭脂觉着有些奇怪,但这于她并不算坏事儿,因此便是心里疑惑着,仍旧是听话地褪下绣鞋小心爬上了榻。
世子爷本就睡在外侧,因此她一上榻便只能躺到里侧去,拉过锦被盖住身子,她倒是真的暖起被窝来。
楼世煜松开床帐,帐内一瞬间便变得昏暗下来。迷迷糊糊中,胭脂觉着自个好似暖了许久的被窝,久到她都快睁不开眼睛,就在眼皮子将要黏在一起时,她好似又小声提醒:“世子爷,被窝暖和了。”
说完这句,她就真阖上了眼睛,迷迷瞪瞪间耳边好似传来一声:“再暖暖。”她在心里嗯了一声,随后便再没了声响,到了第二日天亮时,她才知自个睡着了,竟是为世子爷暖了一夜的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