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葱山道行军大总管中军大帐。
丝竹阵阵,靡音腐腐,帐中一队营妓翩翩起舞,两侧武将身不着甲,腰不跨刀,喝得东倒西歪丑态毕出,整个大帐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香。谁也没料到,程知节带着十万大军,每日消耗钱粮无数,非但没有寻找突厥决战,甚至连他自己说的‘整兵备战’都没有,而是在这庭州大城里,日日饮酒作乐。
若是魏华在这里,定然跳出来,指着程知节的鼻子痛骂一顿,再弹劾他个十条八条大罪什么的。以往也不是没人骂过,朝廷的所谓忠臣也不知魏华这一个。一个月前,庭州刺史便在程知节喝的醉醺醺的时候,直接冲进中军大营,直斥其非。
庭州数万余百姓兵灾荼蘼,家破人亡,日日夜夜翘首以盼朝廷天军,好不容易等到朝廷大军到了,却不见去寻贺鲁部报仇,而是日日在城中饮宴作乐,纵兵为患,敢问大总管就是这样带兵打仗的吗?
等待他的不是什么解释和安抚,而是干脆利落的一刀。
“上次庭州被破的时候,你就该死了,能活到今日,已然算是赚了,居然还敢跳出来对军务指手画脚,老夫成全你。”程知节擦拭着滴血的战刀,冲着庭州刺史血淋淋的人头狞笑道。
从那里后,老程违反军纪饮酒作乐也好。夜驭十女也罢,再也没人出来啰嗦过半句,反正说破大天去。这军纪就是他老程自己定立的,他说嫖/娼醉酒是军纪,那就是军纪。
不少跟着程知节的老部下,心中虽有微词,可看着这位似乎有些陌生的老帅,那点子话就只能憋在肚子里,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来。暗中加紧自己管辖部队的操练,面子上依旧对老程俯首帖耳。马屁连连,省的那一刀落到自己的脖子上来。
老程杀人,可不关和你熟不熟,给敌人砍死。那叫舍身报国,给这位糊涂的老帅砍死,那叫死不瞑目。
渐渐的,在程知节大帐的歌舞升平下,一股子说不清的怨气怒气开始渐渐的弥漫开。
“都他娘的别喝了,过来瞧瞧!”
老程穿着一件厚厚的大棉衣,手里举这个大酒樽,七摇八晃踉踉跄跄的走到大帐中间,挥手赶走了那些舞女。然后原地转了一圈,指着自己身上的棉衣哈哈大笑。
“看见没,纯棉的。大唐第一件棉衣,不!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件!”
“大总管好福气!”
“这棉衣当真是稀奇的很,巧夺天工。”
……
下面一片附和,无论笑声还是应答的话语,满满的全是敷衍的味道,也不知道程知节是喝多了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的故意不说,总之一副颇为受用的样子。
苏定方脸色微微一沉。站起来道;“卢公,既然这棉衣能防寒保暖,不如请朝廷再向萧家采买一批,以装配军伍。”
“胡闹,他哪有这么多棉花?”
程知节毫不犹豫的摆摆手,“再说了,他有那做棉花的闲工夫,还不如多酿点酒。那个谁……行军司马,你记好,以大军的名义,从萧家,不不不,从那个姓慕的长安商人那里,采买酒千桶,洛神丹两千盒,龙虎丹六万包,日后随少随补。速速去办,少了一盒一包,你用头来顶。”
“诺……”喝的醉醺醺的行军司马唱了声诺。
这家伙和营中的大部分人一样,那醉意有七八分是装出来的,心里明白的狠。
听到程知节报出来的那几个数字,他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这可是一笔吓人的大开销。虽说龙虎丹有提神醒脑的药效,可这冰天雪地的风一刮就是一个激灵,哪里用的着什么‘提神醒脑’。至于啤酒、洛神丹那就更不要提了,拿到边关这里来屁用没有。
要是真买,还不如像苏老帅说的,多买几件棉衣才是正理。
但在营中混的长了,又管着钱粮,他难免在‘钱财’方面比其他将领更加敏锐些,程帅穿了件萧家送的棉衣出来显摆,紧跟跟白送钱似得,给萧家一大笔采买,其中的猫腻,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行军司马也豁出去了,反正如今大军有钱的很,朝廷的钱粮长江大河似得源源不断的向西征大营流过来,虽说这笔‘军购’数量有些吓人,保不准就是卢公酒后随口一说,可万一他酒醒想起来追究,自己却没办,那就只能用‘用脑袋来顶’。
花!朝廷的钱,咱不心疼!行军司马咬着牙想。
“好好好,老子就说你是个明白事的,回去之后,给你升官!哇哈哈哈哈!”程知节扬天狂笑,举起酒樽:“喝,都给老子喝,不喝趴下,谁都不许走!”
“喝你娘个卵!”
帐外忽然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大吼,大帐帘子哗得一下呗掀开,一股寒风夹杂着片片雪花扑面而来,涌入帐中。
一个身材五短,如同小铁坨子一样的老将浑身戎装的从外面走进来,抬脚踹翻了两张放着酒的桌子,大步走到程知节面前。
“老程,你给句明白话!你到底打不打?”
帐篷里骤然安静下来,诸将目光流转,落在两位老将身上,只听到帐篷外呼呼的寒风声。
“老梁。你不愿来喝酒,我也懒得管你。怎么,现在又准备闹兵变了?”
程知节望望老将梁建方身后跟着的两排亲卫。嘿嘿一笑,大咧咧的坐回帅案后。
“不敢!”
梁建方昂着头硬邦邦的回了一句,然后朝西方一指:“歌逻四部,就在百里开外逡巡了一个多月,耀武扬威,吓得我们十万大军在城里当缩头乌龟。我是来知会你一声,你要是被吓破了胆。我自带军出城。贺鲁部暂时打不掉,歌逻那点人马我还没放在眼里。”
“无本帅军令。擅自出战者,那可是要掉脑袋的。”程知节把玩着手里的酒樽,微微一笑。
“你困守愁城,贻误战机。我带兵接敌,传到朝廷里,咱两谁掉脑袋还不一定!”梁建方也是火爆脾气,直接顶了回去。
程知节也不恼,目光在营中诸将身上一扫而过。
“诸位一言不发,莫非也是这个意思?”他笑眯眯的问。
一片沉寂,没人敢说话,苏定方咳嗽了一声,沉声道:“探子来报。歌逻四部,总数不足三万,贺鲁自领八万精骑尚在五百里外。若是突袭。我军精锐精出,赶在贺鲁反应过来之前,未必不能吃掉这四万人。”
程知节眼皮一翻:“要是被缠住了呢?”
“若是被纠缠住了,贺鲁定然前来救援,两军就不得不提前决战。”苏定方道。
“大总管!卑将也有话说!”一名年轻的将领站起来朗声道。
程知节怪笑道:“看来今天有不少人想要说话啊,好啊。有什么就说,都拿到桌面上来晒一晒光。”
“诺。”
年轻将领目光朝帐中诸人一扫。侃侃道:“大总管,诸位,歌逻四部在我军眼皮子底下,张狂了一个多月,骄狂之气日盛。而我军数月来闭门不出,任由歌逻四部挑衅却只能唾面自干,将士心中早就压着一股请战之气。况且我军在庭州养精蓄锐,以逸待劳,此消彼长之下,双方战力早就不可同日而语。若此时我军能派出一支劲旅偏师,以迅雷之势猛扑歌逻四部,定然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同时,大军不动,即便贺鲁部前来救援,我军也可以从容踞城而守,不会打乱大总管来年雪融之后决战的部署。”
那年轻将领说完,挠了挠头,露出一个青涩的微笑:“可惜咱们的兵还是少了点,再能多出五万,未必不能依托庭州,围住歌逻四部,吃掉贺鲁的主力。”
“薛将军所言有理,卑将也赞成!”
“小半年过去了,好歹吃掉他歌逻四部,给朝廷一个交代!”
“大总管,他娘的干一票吧!兄弟们早就憋不住火了!”这位是早年跟着程知节当山贼出身的。
这位年轻小将说完,大帐里渐渐的响起接二连三的响应之声。
程知节笑眯眯的不言不语,安静的瞧着下属们纷纷请战,直到差不多所有人都站起来求战,他才哼了一声。
这一声哼,声音不大,却压住了大帐里所有的杂音。
“刚才一个个醉眼朦胧,转眼就龙精虎猛的,看起来这酒还是没喝到份上啊。”
程知节自言自语嘿然一笑,然后淡淡的问:“这么看来,请战,是你们所有人的意思喽?”
“是!”营中一阵爆喝。
“好!那本帅就如你们所愿,出兵一战。听我军令!”
程知节醉态全然消失不见,两只三角眼里精光四射。
“梁建方,本帅把军中两万精骑全给你,命你直扑歌逻四部,人马不歇日夜轮战,务必在其与贺鲁会师之前,将之一举击溃!”
“诺!”
“苏定方,令你率两万唐军步卒,出鹰娑川,一月内荡平处月残部,男女老幼一个不留,本帅不想在见到庭州以外,有处月的眼线。”
“诺!”
“薛仁贵,你立刻整备四万高丽、南诏、吐谷浑等地义从,待梁建方与苏定方功成之后立刻开拔,阻击前来追击的贺鲁大军,务必让这两路最精锐的唐军,安然撤回庭州!这一战成败与否,只看你能不能顶得住贺鲁!”
薛仁贵猛地一惊:“大总管,四万义从打打顺风仗还行,硬仗指望不上,如论如何挡不住贺鲁八万精骑!请大总管再拨我三万唐军!”
“庭州内的主力大军绝不可动,不必再说!”
程知节无动于衷,望着薛仁贵:“也罢,我再拨你三千玄甲军。你记着,此战不必顾惜人命,我不要你去守,而是要和贺鲁对攻,缠住他,让贺鲁以为我军精锐在此,为其他两部赢得退军时间。”
薛仁贵还要再说什么,程知节不耐烦的一挥手,盯着薛仁贵:“休要多言,我只问你,尊令不尊?”
薛仁贵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两下,咬着牙应道:“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