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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桶式大功率双轮畜力水车’的灌溉效果要远远超过以前三台水车的总和,原本需要三台竹筒水车加上卧牛村百十号人连续奋战几日夜才能完成的工作,现在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将几百多亩田浇了个透。
萧庭琢磨着,既然卧牛村要灌溉,长安县其他的村镇想必也缺水,是不是将大功率水车普及开,让长安县所有的村镇都受益。
这样一来好处是至少有三方面的,对农民而言灌溉完成了,粮食不会减产,来年能不说过上好日子,至少不会饿死人;对自己而言,无论朝廷能不能看得见,这都是一份救人水火的功德;对裴行俭而言,大灾中他治下的长安县如果没有大规模的减产,绝对是一份耀眼的政绩。农业社会嘛,朝廷看重的就是农耕。
万万没料到,这个想法才说出口,就遭来了牛老汉的强烈反对。
“小郎君,这可不是本分人干的事。”
牛老汉一个劲的摇头:“俺们卧牛村的事,俺们卧牛村自己能做主,其他村子里的事,自有他们的家主、村正和长者管着,饿死也好,撑死也好,都轮不到俺们插手。他们麦子要是真收不上来,闹了饥荒,来咱们卧牛村要饭,咱们管他们吃喝都行,但别人村里的装不装水车,咱们万万管不得。那不本分。”
萧庭不理解了,一开始还以为牛老汉怀揣着自私的想法,不愿意让别的村庄分享好处,可是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责备自己不本份。
不本份?这三个词让萧庭很郁闷。
老子一颗公心,一毛钱好处不贪,就想着让水车普及开,让整个长安县都得利,免得那些农民饿死,这放在哪都是值得表扬的行为吧,怎么到了大唐,就变成‘不本份’了呢?
问牛老汉为什么这么说,他也叽叽咕咕的解释不清楚,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这么干不本份,不能这么干,要是这么干了,朝廷非但不会嘉奖,反而会怪罪下来,别的村庄也不会领情。
说了半天,两个人就是鸡同鸭讲,完全说不清。
看牛老汉说话的语气和表情,萧庭发现他和自己现在处于两个难以沟通的极端。自己非常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做不本份,认为有好的技术普及开是天经地义的,而牛老汉似乎天经地义的就认为这就是不本分,反而不理解萧庭为什么不理解。
既然讲不清,萧庭也懒得去顾忌别人的想法,在他看来,能多收一点粮食,来年长安县能少饿死几个人,这总不会是坏事。于是干脆不顾牛老汉的反对,准备派熊二和宋大头带着设计图纸,去附近的村庄普及。
没想到,一向以萧庭马首是瞻,把萧庭捧在天上的牛老汉见状,竟然带着三个老头子拦在村口,摆出了一副死谏的架势,苦苦哀求,为了小郎君的名声,为了小郎君的前途,谁要是到其他庄子上装水车,除非从他们的身体上踩过去。
“这到底是为啥啊!”
萧庭满头黑线,双方都是好心,自己是想救人救粮食,肯定不是错。牛老汉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也是为了自己好,更不能说他错了。
事到如今萧庭只能挥挥手,暂时打消了普及大功率水车的念头,让熊二和宋大头该干嘛还干嘛去。不要讲牛老汉是为了自己好,退一万步,就算是仅仅是因为私心,不想让其他村庄共享利益,萧庭也不能真让人从他们三个加在一块都快两百岁的老头子身上踩过去。
“修齐啊修齐,你是在山里长大的,有些事不明白也正常。牛老汉还真就是为了你好,老人家活了一辈子看的明白,生怕你受了不明不白的委屈,俗话说家有一老胜过一宝,你得好好谢谢人家。”
裴行俭风尘仆仆得来了,一来就听说了大功率水车事件,把萧庭拉倒一边语重心长的说。
“到底是为什么?”萧庭也知道牛老汉是为了自己好,但就是想不通,“我做好事救人也错了吗?”
“修齐你一肚子学问,难道不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道理?士农工商,学子、官员、士卒,各司其职,各行其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分内的事你做好了,这就叫本份。不是你分内的事,你做了,那就是不本份,做的越好,越不本份”
裴行俭指指脚下的土地:“这是卧牛村,你是卧牛村的人,你管卧牛村的事,那无可厚非。但长安县其他的村镇农户,有他们自己的村正保正管着,有他们自己的家主管着,你要是插手了,岂不是显得人家家主、村正都很无能,都不如你?”
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再说的远了点,这赈灾救民都是朝廷的事,你却出头来管,你把朝廷至于何处?百姓是感谢朝廷,还是感谢你?这话要是传到朝廷上了,说不定就有人会认为你拉拢民心,意图不轨!”
“那我跟着你和老神仙去救灾呢?”萧庭问。
“对啊,你是跟着我和老神仙一起去的,救灾队伍名义上是长安县县衙领的头,而不是你或者老神仙,所以你这就叫做义民,相反,你要是一声招呼都不打,自己带着人马粮食去救灾,那就是乱民,不本份,朝廷上民间还有那些门阀的就能指着脊梁骨骂你,口水都能淹死你,治罪都不冤枉。别的不说,长安县里有好几处公主、国公、国侯家的庄子,你若是一声招呼不打就让他们的庄户搞什么水车,你猜会怎么样,人家直接派人上门拿你都是轻的。你要是想着事先打招呼,你一介白身,人家见都不会见你。”裴行俭道。
裴行俭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唐朝人,又有是世家出身的文化,在官场了混了几年,也懂政治,沟通起来比牛老汉说的透彻,他这么一通解释,萧庭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自己无知幼稚,也不是古代人保守落后,而是一千多年的巨大思维代沟导致的误会,很多在后世看来很正常的想法,在一千多年前,那就是不可理喻的,甚至是大逆不道的。
打个比方,上辈子萧庭还算孝顺的,但有时候也会和父母吵架拌嘴,说急了摔门就走的情况也有,但这种行为要是搁在唐朝,那就是大不孝,跪祠堂是轻的,乱棍打死也不算重。
说白了就是裴行俭最开始的那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仔细想想,其实后世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这样,任何统治者都希望子民老老实实的,不该你想的不要想,不该你做的不要做,一门心思傻不拉几的埋头苦干到死最好。
“说了半天,我算是明白了,这年头想干点什么事,先有有个名分,是不是?难怪太宗皇帝打这个打那个,有时候明明就是欺负人家,还非得找个大义的名分才能出兵。”萧庭问。
“修齐这话说的,你叫兄弟我怎么接口?”
裴行俭嘿嘿一笑,挠挠头:“不过,理是这个理,你若是有个官身,或者有个爵位,哪怕是最小的爵位,根本不管事的闲散官员,办起事来都方便的多,毕竟官员的职责便是为国分忧,为民谋福。不管办什么事,朝这上面拉扯准没错。”
“得了,废话少说,你现在就是官,水车的事你去推广,总没问题了吧。”萧庭道。
“呵呵,修齐脑子就是好使,只是这份功劳本该是兄弟你的,若是愚兄去做,只怕要占了大半功劳,愚兄本是来救灾的,结果这些日子,非但没帮上什么忙,然而占了兄弟你不少功劳,心中甚为不安。”裴行俭搓着大手,黑脸微微发红,有点不好意思。
萧庭脸一板:“守约兄这又是哪里话,什么功劳不功劳的?百姓能得实惠才是正事!莫非你我兄弟说来说去,是为了一己之私不成?”
裴行俭愣了愣,一个揖弯下来,道:“修齐所言有理,先天下之忧而忧,是愚兄过于惜身爱名了。”
萧庭侧身让过这一礼,心想我是说你可爱呢,还是说你实诚过了头呢?随口扯两句大义凛然的话,有必要当真嘛。
没有幽默感的黑脸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