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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奔驰,最后停了下来。
车窗外响起阵阵喧哗声,颇为热闹,不再是京城口音。
等了一会,有人轻叩马车窗栏:“二爷,房间已经备好,主子让你在楼上等着他。”
萧焰嗯了一声,推开车门跳下车去,环顾下四周景致,眉尖微蹙了下,又俯身探进车来,柔声道:“客栈到了,来,我带你去房间休息。”
秦惊羽一声不吭,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那么睁眼躺着,表情冷静,且冷淡。
萧焰没再说话,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往客栈大门走,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
迎上客栈人等诧异的目光,他脚步微顿,淡然道:“掌柜等下送些热水到房里来,找个灵巧麻利些的伙计来做,我表弟身体不适,需要好生静养。”
话一说完,身边人一锭白银抛了过去,那掌柜知道来了贵人,大喜过望,边接边殷勤询问:“公子要大夫不,镇上李大夫的医术那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
“不用。”简短一句,他抱着她稳稳上楼,转过长廊,走进房间。
房间在长廊尽头,位置僻静,也很亮堂,通风采光都很好,床榻家具也都是整齐洁净,萧焰将她放在床上,起身去关了窗,又取了被褥给她盖上。
此时正好响起敲门声,他应声而去,从小二手里端了热水回来,为她梳洗整理。
秦惊羽软软靠着,任由他种种动作,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寝宫,不论晨昏,他都是这样细致侍候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只是陌生的环境,虚弱的身体,提醒她曾经发生的一切。
假的,都是假的……
“够了。”她淡漠开口,只觉得身心皆疲,连说话都累,“现在的我,不需要你这样做,不需要你再绕圈子,斗心思,惺惺作态。”
手上被一股力道轻扯,她不由自主倒入他怀中,抬头对上那双黯然失落的狭眸,听得他苦笑:“你便是这般看我的么?”
秦惊羽笑了,笑得悲怆,那种从五脏六腑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凄凉,让人不忍再看:“我该如何看你呢,萧焰?”
“别这样叫我,殿下,还是叫我燕儿,好不好?”
“我不是你的殿下,你也不是……”秦惊羽收起笑容,淡淡道,“真正的燕儿,应该是南苑中的萧皇子吧,这一招李代桃僵,当初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着实高明。”
静默了一会,萧焰点头承认:“是,他才是真正的燕秀朝。”
难怪,他从来不喜欢自己唤他那个名字。
根本就是两个人!
秦惊羽撇过脸去,望着窗外新绿的树枝,寒冬过去,冰雪消融,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院子里已经有了春的气息。
冬天已经渐渐离去,她的心却留在了那冰天雪地,寒潭深渊。
她的春天,在听到那一声二弟之后,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饿了没有,先喝点水,我叫人去催下饭食。”温热的水杯凑到嘴边,带着一股诱人的暖意。
秦惊羽看着水杯,随手一拂,杯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水花溅开,瓷片碎了一地。
萧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俯下身去收拾。
秦惊羽望见他清俊瘦削的身影,无力阖上眼,此时此刻,要做到心如止水,还有些难度,但她会努力,她一定能的……
修长的手指拂开她鬓边垂下的发丝,她身体一僵,感觉到他温柔如水的动作。
“别跟我斗气,不值得,你要养好身子,五皇子还等着你带他回去。”
秦惊羽骤然睁眼,黑瞳睨着他,冷笑:“你会把元熙还给我?”见他轻轻点头,低哼一声,再次闭眼。
明明就是说谎,明明就是演戏,他的表情却那么认真,那么诚恳,那么纯粹,换做旁人,必然会被唬弄过去,全然信服,可惜……对象是她!
不会相信了,他的话,她再也不会信了。
不信了……
身体受损,再加上一路颠簸,实在辛苦,这一闭眼就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闻得满屋的粥香,看见他正端着只瓷碗,轻轻吹着,边吹边用小勺搅拌。
“饿了么?这是你喜欢的鸡丁粥。”
秦惊羽没有理会,肚子却不争气传出一声。
他笑了,舀了一勺粥喂过来:“吃饱了才能有力气,身体才会好起来。”
“萧焰你不累吗?”秦惊羽揉着额头,深吸一口气,极力使自己保持冷静,“你别演戏了,堂堂南越二皇子,何苦在我这囚犯面前低三下四,我受不起。”
他垂眸,纤长的眼睫掩住那满目萧索:“你当我是在演戏吗?”
“难道不是吗?”秦惊羽咬唇,称述事实,“你当初给我下毒,后来连番上演苦肉计,多年来潜伏大夏皇宫,饲养飞奴并不是为暗夜门服务,实际目的却是给南越皇室传递情报,林靖和元熙的乳母,都是你安插的内应……你说,我可曾说错?”
萧焰抿唇,缓缓摇头:“你说得没错,一开始确实是这样……”
他眼神迷离,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娓娓道来:“当年在进宫的路上,我偶然发现那一队新近入宫的少年中有一人与我长相神似,我暗地起了心思,与其做一名囚居深宫的质子,不如铤而走险,至少行动要自由得多,于是我想法给他服下失魂草,与他互换身份,易地而处,有孟尧的协助,总算是顺利过关。只是到了明华宫之后,你言行谨慎,处处防备,我当时不知你是女子,以为你对我起了疑心,迫不得已,这才故技重施,也给你下了药,没想到……”
秦惊羽心底一阵寒冷,面无表情注视着他,无言以对。
他一开始待在自己身边,就没安好心,亏她还那么信任他,重用他,奉上自己的满腔热忱,全部身心,真是……自诩聪明,自作自受!
“如今真相大白,我全盘皆输,一无所有,你还不肯罢手,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穿越千年得来的爱情,不过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欺骗,她还剩下什么呢,秦惊羽笑得苦涩,什么都没有了,已经被他逼上了绝路!
“这并不是所有的真相——”他握住她的手腕,正色道,“林靖是我的人,但那乳母不是,我传递讯息都是有所甄别的,绝对没有背叛你,你相信我!”
那一双眼,还是那么清澈明亮,纯净得好似山间溪水,但是她深深明白,这清溪之下暗藏的险恶心思,足以让她死一千次一万次。
“信你?哈哈哈……”秦惊羽像是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你觉得,这蹩脚的谎话,还能骗到我吗?”
萧焰苍白着脸,倏地起身朝外走:“我找人来当面对质。”
秦惊羽懒得理会,冷冷看着他头也不回离开。
他要折腾,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倒头又睡,睡了也不知多久,被人轻轻摇醒。
对于这外来入侵的气息,她这身体越来越疏忽不觉,以往的警戒心几乎为零。
看来那毒药麻痹了她的神经,损坏了她的感官,长此下去,她会不会变成一个一无所知的废人?
睁开眼,对上他肃然的黑眸,怔道:“你做什么?”
“我把林靖带来了,你问吧。”
他一招手,门边一道人影跌跌撞撞进来,扑倒在她床前,右耳还包着白布,上面有着干涸的血渍。
秦惊羽淡淡看着他们的举止,一言不发。
萧焰见她如此,微叹口气,侧头朝向林靖,冷声道:“你自己说吧。”
“是,二爷。”林靖向他叩了个头,面色涨红,呐呐道,“敬霖是二爷的人,这一辈子都不敢忘记,但是小人的家人都在苍岐,在大爷手里……虽然二爷早有交代,但大爷要全部的情报,我不敢不从,那明华宫的地形和防卫工事,是我多次查探,泄露出去的,与二爷无关,请殿下明察。”
秦惊羽扫他一眼:“说完了吗?”
林靖喃道:“说完了。”
“说完了就出去吧。”秦惊羽笑了笑,闭眼假寐,仿若方才的话语从未听闻一般。
等林靖出去,房门关上,萧焰俯下身,捧住她的脸,低道:“你不信我,也不信他。”
“呵呵,换做是你,你会信么?”秦惊羽只觉好笑,他眼底满蕴深浓的悲哀,这般模样又是想骗谁呢?
心里默默冷笑着,找个自己的手下来,又演一场苦肉计,这样的戏码,对她而言,不再新鲜,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错愕,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之色:“我要怎么才能让你相信?”
“我不会信你,永远也不会了。”秦惊羽望着他,望着眼前那张温润俊秀的脸,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五官,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已。
他不再是她的燕儿,是萧焰……南越皇子!
两人之间,不止是隔着千山万水,更隔着血海深仇!
半晌,萧焰自嘲一笑,从桌上端了瓷碗过来:“不信,就不信吧。粥重新热过了,这一路会很辛苦,你多少吃点,好好歇息。”
“萧焰,够了。”秦惊羽避过他喂过来的勺子,叹气道,“你到底还想怎样?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命在旦夕,你放手吧,我不想看到你,我会反胃,会恶心,会……”如果这里有一把刀,她都不知道会不会一刀向他捅过去!
“如果我说,我不想放手呢?”
“你……”
萧焰放下碗,说得极慢,也极为坚定:“我不会放手的,永远都不会。”
钝痛,无语,秦惊羽攥紧拳,忍住胸口的怨气:“你说,你要什么?你还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要……”萧焰挑眉,眸光一闪,沉吟着启口,“我要你,要你的人,你的心。”
“你做梦!”
啪的一声,白净的俊颜上立时现出几道红痕。
这一掌,用尽她全身力气,收手的同时,自己也是收势不住,瘫倒在床。
秦惊羽仇视瞪着他,神情绝烈:“萧焰你听着,以前是我蠢我笨,识人不清,从今往后,我们是仇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好,我记住你这句话,我等着你来救人,来复仇,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他说完,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如羽毛轻拂般柔和。
“你!”秦惊羽抬手之际,他已身躯抽离,朝后弹开一大步,拉开房门出去。
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
救人……复仇……
吃了毒药又如何,她不是还没死吗,活着,就意味着希望!
她要复仇,她要让他后悔,将这一切统统还给他!
瞥见床头桌上冒着热气的瓷碗,近在咫尺,秦惊羽咬牙,慢慢伸手过去,一点一点将碗挪过来,狼吞虎咽,使劲往嘴里喂。
吃到腹中饱胀,这才住了口手,又躺回去。
别的暂且不论,养好身体,再说后话。
一觉醒来,已经是深夜。
萧焰不知去了哪里,一直没有回来,也好,没有他的紧盯,其余人等也不来打搅,她清静了不少,也轻松了不少,只是心里还是那般空荡荡的,思绪凌乱如风中飘絮。
静静躺着,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忽然听得窗栏处微响。
他回来了?
心里微微一跳,赶紧翻了个身,脸朝内侧,背对房门而睡。
房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连进屋的脚步都几乎听不见,唯有一点似有似无的细微呼吸声,令她知道确有来人。
黑影朝她步步欺近,秦惊羽攥紧了被角,冷汗滴滴滑落。
如果是他,他深夜归来,意欲如何?
如果不是他,那又是谁,悄悄潜进房间,是想要对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