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尚往来

央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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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适逢夏季,天也亮得早。

    辰时还未到,秦惊羽已经是规规矩矩候在御书房,等着父皇秦毅训话,这一等就是小半日,直到日上三竿,秦毅这才负手踏进门来。

    这还是她从南越回返,父女俩第一次单独会面,一开始,气氛有丝尴尬,屏退了内侍宫女之后,她伏在地上,秦毅坐在御案前,两人都是各怀心事,默不作声。

    秦毅从穆云风口中已经得知她的性别真相,从先前的震惊到后来的接受,倒是没花太多功夫,毕竟那个时候救人要紧,不论是儿是女,那都是心尖尖上的肉,耽误不得,如今风波已过,一切都平稳过渡,确实该坐下来好生谈谈了。

    沉默半晌,秦毅先行开口:“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秦惊羽知道他问的是储君之位,当下垂眼应道:“儿臣曾想过还给二皇兄,只是他却拒之不受。”

    秦毅点头道:“这个朕知道,原本朕也有此想法,但是澜儿始终拔不出琅琊神剑来,此是天意,无法违背。”

    秦惊羽抿了下唇,又道:“至于大皇兄,儿臣也打听过,他还是老样子,也不适合担此重任。”大皇兄秦湛霆,自从断臂之后就去了京郊行宫,闭门不出,再无当初意气风发的英武模样。一念及此,忍不住微叹一口气,“而元熙还小,身子也弱,也难看出以后的造化,所以这储君之位,还是由儿臣继续担当下去,父皇以为如何?”

    秦毅皱眉:“但你毕竟是女子……”

    秦惊羽笑了笑道:“有句话说的好,谁说女子不如男,当初父皇不知儿臣性别真相,不是一样放放心心将太子之位传给我?”

    秦毅叹气道:“那时是不知道,现在一切明了,朕怎舍得你让你受苦受累……”

    秦惊羽诚恳拜倒:“父皇别这样说,先前是儿臣不懂事,才会百般推辞,老师说得对,神剑之意,天命受之,儿臣身为大夏子孙,确是应当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即便她是女子,琅琊神剑也还是选她为继,这冥冥之中必有天意,推脱不得。

    秦毅伸手扶她起来,见她华服玉冠,长身挺立,俊脸上神色坚毅,风采绽放,漆黑的眼瞳熠熠生辉,全无半点女子的娇柔之气,却颇具少年男子勃勃英姿,明朗的笑容如宝石般弥足珍贵,不由得心生安慰,在她肩上轻拍道:“你是个聪明勇敢的好孩子,朕盼着你光耀大夏皇室,朕将以你为荣。”

    两人隔着御案面对面坐下,室内有些闷热,见秦毅额上微微渗出汗意,秦惊羽体贴取了把羽扇,替他轻缓扇风。

    秦毅瞥她一眼笑道:“听说你最近与牧歌相处得不错,连同这性子都变得温顺了不少。”

    “就那样吧。”秦惊羽扁嘴,轻描淡写答应着,“他也算是儿臣的师傅,所谓尊师重教,不对他好些不行。”

    秦毅呵呵一笑:“当真如此?朕可还听说李一舟近来也是与你常来常往,把明华宫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秦惊羽住了手,面露警觉:“父皇,你到底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一个个尽在背后嚼舌头!”

    秦毅淡淡笑道:“这个你先不管,单说说你对他们二人的印象,究竟跟谁在一起感觉好些?”

    秦惊羽听得挑眉,原来父皇也没把宝全部押在雷牧歌身上,而是在征询她的意见,不由轻松一笑:“儿臣还以为父皇跟母妃一样的心思,没想到……”

    “你母妃一直中意牧歌,这个朕是知道的,不过朕看着李一舟也不错,虽然比不上牧歌那般超凡出众,却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秦毅侧头想了想,又道,“还有那个程十三,当初他千辛万苦前来报讯,又千里迢迢奔赴南越协助援救,看得出也是对你情意深厚,朕听说一直没找到他……”

    听到程十三的名字,秦惊羽黯了眼色,点头道:“程十三他为了救我,受伤滚落山崖,至今不见踪影。”还在南越的时候,雷牧歌就派人去找过了,后来回了大夏,又陆陆续续派出人手打听,都没有回音传来,她心里也清楚,他身中两箭,又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跌落下去,在那野兽出没的谷底,自然是凶多吉少。

    秦毅安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不必难过,好生安抚厚待他的家人便是。”那个玉面狐狸在江湖上的名声亦正亦邪,并不光明磊落,是以他对其印象也是不好不坏,实在谈不上喜欢。

    秦惊羽摇头道:“程十三是个孤儿,自由自在,四海为家。”说罢微叹了口气,自嘲一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红颜祸水,这话真没说错。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秦毅岔开话题,闲闲问了几句她的功课情况,作息安排,忽而笑道,“这授课时间安排得这样紧密,你都还能忙里偷闲出宫赌钱,不用说,一定是牧歌在放水……”

    秦惊羽怔了下,立时明白过来,这消息也传得快,只不过一夜时间,就传到了天子耳中,一边揣测着他的想法,一边微微笑道:“倒也不是,儿臣只是最近手里有点紧,是以去赌场碰碰运气。”

    “唔,运气如何?”

    “还好还好,赢了一点小钱。”

    “小钱?”秦毅似笑非笑望着她,“东阳王的金印,在你眼中就只是点小钱?他可是在朕面前捶胸顿足,要死要活的。”

    该死的轩辕祁,她就说父皇怎么知道得这样快,原来是这个小人告密!

    秦惊羽英眉倒竖,暗地咬牙,又听得秦毅缓缓道:“你可知道东阳王自来天京就流连赌场,拖着不进宫,朕并非不知情,却为何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不闻不问,由着他去?”

    “为何?”

    “因为你。”

    这下换秦惊羽傻眼了:“因为我?”

    “是的,轩辕祁出行之前,朕已经收到他王兄轩辕敖的书函,信上提及两国联姻之事,此次轩辕祁亲自来访,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是为了大力促成这桩婚事。所以朕才没主动召见,而是闭门寻思,就想着寻求个妥善的法子,没想到你会自动送上门去,跟他纠缠不清……”秦毅叹口气道,“今日一大早轩辕祁就在宫门外求见,对金印之事耿耿于怀,据理力争,是以朕才姗姗来迟。”

    秦惊羽摸着袖中装有金印的布袋,微微走神,脑子里还有些迷糊:“大皇兄断了条手臂,这清薇公主也不嫌弃,还看得上他?”

    秦毅好笑道:“朕几时说是霆儿?大夏皇室也不止他一位皇子的。”

    “哦,不是大皇兄,那是……呃……”昭玉比那轩辕清薇小了好几岁,元熙就更不必说,父皇口中的成亲对象莫不是……自己?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是了是了,自己怎么就忘了当日夜深人静在御花园惹出的一朵烂桃花?!

    难怪母妃说到那终身大事四个字,面色变幻,欲言又止,原来根本就不是自己所想的那回事!

    “当日你任性胡闹,调戏了人家公主,现在人家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要你负责,你说,要朕怎么收场?”

    听得那小半戏谑大半威严的声音,秦惊羽叫苦不迭:“父皇明察,那日儿臣是无意为之,儿臣不过是开个玩笑,也没怎么她!”真要怎么她,自己也没那作案工具不是?

    “朕当然信你,只是那轩辕祁不信,非要说你始乱终弃,一心要帮他侄女讨回公道。”

    “轩辕祁?”秦惊羽眼珠一转,立时叫道,“儿臣明白了,轩辕祁他失了金印,碍于儿臣的身份硬抢不得,便走一条曲线救国之路。”换句话说,不管轩辕祁之前对这桩婚事态度如何,如今却是一心想要促成好事,他也好以长辈之名借机要回金印。

    不行,这金印她还没玩够呢,可不能这样轻易奉还!

    “父皇,儿臣忽然想起老师还等着儿臣上课,儿臣就此告退……”

    “慢着。”秦毅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挥手道,“上课的事情暂且延后,朕召了汤丞相入宫议事,你先去未央宫,招待下东阳王爷。”

    轩辕祁人还在宫中?这丫的,脸皮也忒厚了吧?

    秦惊羽碎碎念着,不情不愿前往未央宫,一进正殿就看见轩辕祁着一身石青色宽袍锦服,好端端坐在那里,正端着杯茶浅抿,不由得一笑。

    “王爷别来无恙?”

    轩辕祁一见她进来,脸色变了变,作势欲起:“是你……”

    “哎,快坐快坐,王爷来者是客,不必拘礼。”秦惊羽笑嘻嘻按他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对面,由着内侍过来倒茶,“无事不登三宝殿,王爷今日进宫,有何贵干呢?”

    轩辕祁看她一眼,直言道:“我也不跟你卖关子,既然大夏和我东阳有意联姻,共结秦晋之好,我那枚印章,你便还给我吧。”

    “那印章啊——”秦惊羽一摊手,无奈道,“真不巧了,王爷那印章还真没在我手里,昨日我那帮弟兄看着都说稀奇,我心情好,就借给了他们轮流玩赏,要过几日才还回我手里来。”

    轩辕祁腾的站起,指着她道:“你……你……怎么可以随意借给别人……”

    秦惊羽双手环胸,耸肩一笑道:“我的东西,我自然有权利,别说是借人,就是拿去送人,又有何妨?”

    轩辕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吹胡子瞪眼,秦惊羽只当没看见,又道:“王爷是不是反悔了?也是,这可是象征王爷身份权势的印章,大意不得,要是哪天你们国主当面问起,王爷却半天摸不出来,岂不坏了大事?”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轩辕祁咬牙。

    “我没什么意思啊,对了王爷,昨晚我从赌场出来,遇到一位做生意的老朋友,他一见这印章就喜欢得紧,非要高价买去收藏,要不是我答应了哥们几个借去玩玩,我只怕是当场就卖了他……”

    轩辕祁一听急了,拉住她的衣袖叫道:“他出多少,我出双倍!”

    此话正中秦惊羽下怀,当下对着他挥挥两只手掌,十指张开:“不多,就这个数。”

    “十万两?”轩辕祁低声询问,又补充了句,“白银?”不过是个富商,还能出多大价钱,自己随身还有些银票,再加上些饰物,大抵能凑足。

    秦惊羽不屑摇头:“十万两白银?他要是敢这么说,我当场抽他个嘴巴!”瞅着他尴尬的面色,十根手指在他眼前一晃,正经道,“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黄金?”轩辕祁惊得眼珠子都险些掉出来,按照黄金白银的兑换市价,十万两黄金就是一百万两白银,自己喊出的双倍价格,那便是两百万两白银!

    两百万两白银啊,就是把他东阳王府翻过来,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钱!

    秦惊羽慢条斯理抿了口茶,呵呵笑道:“是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王爷方才喊急了吧,没事,我也没当真的。”

    见得殿内侍候的内侍宫人皆是掩口偷笑,轩辕祁颜面无光,梗着脖子硬声道:“你没听错,我是说双倍,只不过这数目太大,我还须花些时日凑足……”

    “不急不急,王爷尽管去凑,反正我宫外的朋友兄弟也多,一家一家玩赏,等他们看够摸够了,王爷的银子也差不多该到了。”

    轩辕祁听得几乎要哭出来,换做是旁人,早就动怒拔刀,而眼前之人却是堂堂一国太子,自己又是在他的地盘上,骂不得更打不得:“殿下,使不得!好歹我们往后也是一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一家人?”

    “是啊是啊,一家人一家人!我王兄中年得女,我那清薇王侄女可是他的掌上明珠,你娶了她,就等于得了东阳半壁江山,今后大夏与东阳联姻结盟,就算是另外三国联合起来,都是全无畏惧!”

    秦惊羽眯起眼,饶有兴味:“听起来还不错——”这个赌鬼,几句话就把自己的亲侄女给卖了!

    “岂止是不错,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轩辕祁赔着笑脸道,“殿下,我那印章,你看是……”

    “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如此,我也不跟王爷见外,两百万两白银确实有些多。”秦惊羽看着他逐渐泛起的笑意,淡淡道,“我就给你打个对折吧,看在清薇公主的面上,你给一百万两,印章我即日派人给你送回来,保证完好无缺。”

    “殿下,一百万啊?”

    “怎么,还嫌多了?”秦惊羽皱眉看着他,苦笑道,“那你说说,你能拿出多少?”

    殿下一片安静,内侍们都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轩辕祁额上滴汗,身为王公大员,平日奢侈豪华挥金如土的日子过惯了,还从来没有这样与人讨价还价过,半天才挤出一句:“我这里还能拿出八万两银票……”

    “八万两啊,差得有点多……”秦惊羽心念一动,沉吟道,“要不这样,银子我只收你八万两,余下的我也不要了,日后我若有机会去得东阳,要是遇上难事,还望王爷出手相助不要拒绝。”能向轩辕祁卖个人情,花再多钱都值。

    “一言为定!”轩辕祁生怕她反悔似的,立时从怀中摸出银票来,推到她面前。

    秦惊羽神情自若收下,心里早笑开了花,原本就要还给他的,这一来二去竟多出一大笔收入来,八万两,再加上之前赢来的两万两,十万雪花银啊,去西烈的经费够了,下一步该思考出师理由,安排行程路线了。

    “殿下,我那印章……”

    “我不是说了吗,印章借人了,我等下就去拿回来,你回驿舍等着,明日一早我就送回给你!”

    轩辕祁不迭点头,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见她起身要走,迟疑着,压低了声音道:“殿下……”

    “什么?”

    “殿下能不计前嫌还我印章,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顺水推舟送个消息给殿下——”他凑近过来,对着秦惊羽的耳朵低道,“天京城里那家最大的瑞安客栈,楼上天字一号房,住了一位神秘客人,跟殿下有莫大的关系,殿下悄悄去见,绝对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