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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探头出来,李一舟瞪大了眼,指着她道:“你……你就是那个监军?”
“怎么,不像吗?”秦惊羽唤了车夫将马车停在路旁,自己轻巧跳下车,朝两人抱拳道,“本人初来乍到,还请两位将军多多关照。”
雷牧歌见她长发束起,身着一身稍显宽松的青色劲装,胸前戴着块锃亮的护心镜,脚蹬一双薄型的羊皮软靴,显得清爽随意,不由笑道:“你呀,在校场上捣乱够了,又混到我军队里来胡闹?”
“谁说我是胡闹?我是陛下亲封的监军!”为了这个监军的职位,她连哄带骗软硬皆施,好不容易才做通了父皇母妃的工作,秦毅也是对雷牧歌信任有加,逼她保证发誓在军营安分守己,好好锻炼,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是是是,监军大人。”李一舟瞅着她的衣饰就想笑。
“李一舟你笑什么?!”秦惊羽不悦瞪他,她也知道自己这身衣装帅气有余,威仪不足,很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她之前,各代天子对雷家那是放一百个心,从未想过在军队里设置监督人员,是以也找不到监军服饰的先例来比对,全凭自己喜好着装了。
“我没笑什么,呵呵……”
“李一舟你敢嘲笑本官?”
“不敢,不敢……”
“好了!”雷牧歌清了清嗓子,板起脸,拿出主帅威严来:“既然来了就送送我们,等到了芷水边,你就走原路回去!”
说了半天,还是不信她!
秦惊羽撇嘴,亮出杀手锏:“本监军由陛下钦点,代表朝廷协理军务,督察将帅。”手掌一翻,一枚青铜令箭在日光下熠熠闪亮,“若有违令不服者,军法处置!”
最后四个字咬得铿锵有力,英挺秀致的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气,直把两人看得怔住。
“李副将,你可有什么疑问?”她睥他一眼,冷然问道。
“还动真格了……”李一舟小声嘀咕着,扬声道,“我没问题!”
“那好,继续前进!”
秦惊羽说罢,转身返回马车,雷牧歌追上去,替她打开车门,不出所料,车厢里还坐着两人,均作随从装扮,一人是她身边的内侍汝儿,另一人却是杨峥。
“见过雷将军!”两人作势站起行礼。
雷牧歌点点头,算作招呼,只是看向杨峥的眼神微有诧异。
秦惊羽有所察觉,也不避讳,淡淡道:“杨峥是我的随行文书,汝儿是我的侍从,我也就带了两名手下,应该不会超编吧?”带着汝儿是因为要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至于杨峥,她的本意其实是留他在天京,但他却执意随行,并在短短几月当中将那只健康的左手练得跟右手一般灵活,写字做事都与从前无异,这番刻苦付出,就是为了能继续跟在她身边效力,她岂有不应之理?
雷牧歌不再说什么,掉转马头朝前方队伍追赶,唇边微现一丝笑意。
李一舟策马跟了上去,暗骂一句假惺惺,明明盼着人家来,见了面却反而神情自若,一本正经!转念一想,哑然失笑,自己,不也是如此?
军队过了芷水,进入河西郡内,此时日头西斜,已经行了大半天路程,按照原定计划非得要月上中天才能停驻歇息,雷牧歌看了看后方队伍中现出的马车一角,临时改变了行程,在河西驿舍停留。
这驿舍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实在堆不下这么多人,雷牧歌与李一舟商量,传令仅是留下五十名军士司护卫之职,其余人等则是拉到十里外的丹霞山下驻扎,待次日天亮再予汇合。
秦惊羽先前不知,也不识路,稀里糊涂被拉到了驿舍才明白过来,自然不答应。
“为何要对我区别对待?你们这样做,我今后如何在军队里立足?”
雷牧歌瞅着她坐车坐得发白的小脸,眼神里难掩心疼,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深沉:“出了河西再往前走,以后那就是餐风露宿,走到哪里歇到哪里,趁着现在还能睡上软榻,吃上热饭,殿下也别逞能,服从安排吧。”
“可是……”秦惊羽咬牙,幸好有前一阵的习武受训,要不然照她以往的身体底子,铁定被这舟车劳顿颠得七荤八素,苦不堪言。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我是主帅,一切都听我的!”雷牧歌不由分说推她进屋,房门一关,挡住外间人的视线,直接抱她上榻,“先歇着,等下把饭菜端进屋来吃,今晚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还要赶路,听到了没?”看着她渐渐恢复红润的面颊,心神一荡,不由自主想要吻下去。
“听到了,雷婆婆。”秦惊羽侧头躲过他凑来的嘴唇,退去床榻里侧,“我是监军,就算你是主帅,也不能对我无理……”
雷牧歌笑着又凑近过来:“我不管,我本来都带兵走了,是你自己追着要送上门来勾引我,怪得了谁?”
秦惊羽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这家伙,倒是鲜有蛮横不讲理的时候:“你说清楚,我好好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怎么勾引你了?”
“你表面上没动静,心里一直唤我的名字,弄得我一整天都是魂不守舍……”
听他越讲越是离谱,秦惊羽翻个白眼,怎么人前人后两个样,纯粹就是个无赖自恋狂啊:“好了,你关门进屋都这么久了,再不出去别人不定会怎么想!”
“管他怎么想,他们又不知道你的身份。”
“但是李一舟知道啊!”
“他?气死活该!”
“你!”秦惊羽一个竹枕朝他扔过去,却被他轻易就抄在手中,放回原位。
那啥,活脱脱就是瑞安客栈天字一号房事件的翻版!
雷牧歌笑呵呵望着她,手指一点自己的嘴唇,“不逗你了,来亲我一下,亲一下我就出去。”
“你做梦!”她自然不是那娇羞的东阳公主,对着他的胸口一脚踹过去。
雷牧歌及时握住她的脚踝,笑着赞道:“这一脚力道不错,有进步!”
秦惊羽敌不过他的力气,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张笑容灿烂的俊脸寸寸逼近,正当此时,却听得外间响起砰砰叩门声。
“雷快出来,丹霞山那边有急事呈报。”李一舟的声音略显急促。
“来了!”雷牧歌低咒一声,松开对她的束缚,大步开门出去。
秦惊羽吁口气躺回床上,听得他在门外问道:“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李一舟答道:“不清楚,听说是有人恶意冲撞队伍,人马被迫在半路停下来。”
“我这就去看看。”雷牧歌声音顿了下,又道,“一舟你留下来,保护殿下。”
“是,你自己小心。”
语毕,就听得一声尖利口哨传来,蹄声得得,复又远去。
李一舟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贼贼一笑,忽见汝儿端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过来,双手立时伸出:“给我吧,我给殿下送进去。”
汝儿被抢了活计,老大不高兴,碍于他的副将身份,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任由他接了餐盘过去,端进屋里。
“殿下,吃饭了。”李一舟响亮叫出声,听起来心情甚好。
秦惊羽已经从床上起身,走到桌前,看着他将饭菜汤羹一样样取出摆放,不由调侃道:“不是在生我的气么,怎么如此殷勤?”
李一舟动作不停,闷声道:“跟你生气,倒霉的是我自己,不如不生。”这些天来终日看着雷牧歌那张笑脸在面前晃来晃去,偶尔恍惚望向皇宫方位,眼里满蕴柔情,只差要滴出水来,看得他那叫一个眼红心乱——
跟她生气冷战,只会便宜那奸诈狡猾的某人!
“这就对了嘛,乖,来陪小爷吃饭。”秦惊羽取了多余的碗筷,盛了饭递给他,边吃边道,“对了,我听见你们说军队在丹霞山那边行进受阻,严重不?”
“严重。”李一舟埋首吃饭,简单回答一句。
“哦?”秦惊羽挑眉望他,半信半疑。
不习惯被她近距离盯着看,李一舟唇角扯动下,淡淡道:“一群鹅在路上经过,正好遇见我们的军队,鹅被马儿吓得四处乱窜,是以延误行军。”
“这就是所谓恶意冲撞?”
“没错。”
秦惊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李一舟也是暗自偷笑,这一招顺利支走情敌,还换来一顿心上人作陪的饭食,嚼在嘴里那叫一个香,就算等下被斥,都是一等一的划算!
吃过饭,桌上碗碟还没撤去,就听得院外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李一舟——”
“怎么回来得这样快?!”李一舟哀嚎一声,抱头鼠窜,跳窗而去。
雷少发威,后果可想而知……
时间在怒骂嬉笑中过去,到了晚上,汝儿服侍她洗漱睡下,自己宿在外屋,隔壁朝左是杨峥,往右则是住了雷牧歌与李一舟,两人屋里屋外都跟斗鸡似的,让人笑破肚皮。
一夜好眠,早上还没睁眼,就听见外间一阵喧嚷,好像是雷李二人在与人争执,其中还夹杂着一道熟悉的嗓音。
不会吧,他怎么来了?
匆匆穿衣起身,推开门一看,果然是那个周家三公子,此时他正被雷牧歌推着往外赶,情急之下抱着根柱子不松手,脱口大叫:“我是来投奔的,你们不能赶我走!不能赶我走!”
秦惊羽大是愕然:“周卓然,你怎么来这里了?”
一听她的声音,周卓然大喜过望,挣脱雷牧歌的手就跑,一个箭步窜到她面前,欢快叫道:“殿下,终于追到你了!哈哈,我就知道我有这个运气!我把我的侍卫都带来了,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出门在外,总需要几个打下手的小弟,殿下你说是不是?”
秦惊羽只觉得太阳穴上突突直跳,挥手道:“我这是去跟雷将军去巡边犒赏将士,可不是去游山玩水,这里是驿舍,而非你胡乱跑来的地方,赶紧给我回去!”
“可是我是奉我父亲之命出来的,我父亲说了,我已经行了冠礼是个大人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游手好闲,他让我在外游历,多学点东西才能回去。”周卓然说得振振有词,他父亲御史大夫周石历来爱子如命,在天京城那是出了名的,这回能够放开手脚由他出门远行,显然是被这扶不上墙的不孝子伤透了心。
“那你去江陵吧,去看看大海,增长点见识。”秦惊羽好心建议。
周卓然大摇其头:“我听闻西域景色奇异,风物独特,与天京大不相同,故有意往西行,正好与殿下一路。”
雷牧歌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
周卓然连夜赶路,脸上满是倦色,强打起精神笑答:“我有朋友在城门守卫,他说看见马车里乘坐之人像是殿下,我就匆匆赶来了。”
经他这么一说,秦惊羽恍然想起,昨日气候闷热,自己在出城门的时候曾经掀开过车帘透气,不想竟被人看了个分明。
想着这小子的鲁莽行事,又看到他风尘仆仆的可怜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一宿没睡?”
周卓然眼巴巴点头:“不敢睡,生怕跟丢了殿下,还有,我一路连饭都顾不上吃,已经饿了两顿了。”
“谁叫你不问青红皂白跑来,真是活该!”
话是如此,秦惊羽还是唤人带他找地方吃饭歇息。
周卓然走出两步,忽又心有灵犀般转头回来:“殿下,你可要讲义气,不能趁机一走了之哦。”
秦惊羽哭笑不得:“谁说我要走?”
“我就知道,殿下跟我的交情,那是没得说。”
周卓然满意而去,等他一走,雷牧歌与李一舟同时上前,异口同声反对:“不能让他跟着!”
“嗯?”
雷牧歌面色沉静,述说理由:“殿下,未经陛下与大将军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加入军队,与我们随行。”
秦惊羽苦笑:“我也是这样想,但是就算我们今日甩掉他,以他那性子,你以为他会打退堂鼓,乖乖回京去?”只会是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背地里远远跟着,更是麻烦。
不论以往的交情,单说他的身份,这周卓然再是不济,其父周石却是朝堂三公之一,身居要职,他又是家中独子,若当真不理他,他在途中出了事,还真不好跟他老爹交代。
李一舟一向对这些富家少爷没有好感,哼道:“这纨绔子弟,就算让他跟着军队走,谁能担保他就不出事?”
“我自然考虑过这个问题。”秦惊羽转向雷牧歌,胸有成竹,笑得奸诈,“牧歌,你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来,等周卓然他们吃饱了饭,全部给我绑起来,押回天京去!”
这个行军途中的小插曲一晃而过,当日出了河西郡,队伍继续西行,在经过了几个县郡之后,果然如雷牧歌所说,越走越是贫瘠荒芜,风沙渐渐大起来,土地逐步沙化,树木草地愈见稀少,有的地方甚至是寸草不生。
进入秋季,气温骤降,条件越来越艰苦,雷牧歌和李一舟身为正副将帅,身负重任,渐渐顾不上她,幸好有杨峥和汝儿随行照料,特别是杨峥,心很细,也善于观察,总能想出些办法让她吃好喝好,衣食住行全无后顾之忧。
每回一问他,只说是以前见得多了,也被人嘱咐传授过,再问得多些,他便是眼神黯下,闭口不答,不用说,一定是想起山庄里逝去的弟兄,秦惊羽暗自唏嘘,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白天忙着行军赶路,晚饭之后则是继续练习剑术,等到月挂树梢又是挑灯夜读,生活安排得无比充实,她不仅是逐步熟悉掌握剑术要领,还看过了所携的兵法书籍,并将军中众将情况了解得大致清楚。
如此过得大半月,队伍终于临近边境,翻过一座石山就是大夏守军的军营。
一到此处,雷牧歌与李一舟便是浑身绷紧,再不肯前行半步,下令全军原地驻扎,非要等到次日天光才可继续行军。
秦惊羽听说此事,瞧着天色还早,再看那山也不见多高,若是鼓足干劲,天还没黑尽就能翻过去,于是去找雷李二人商量,谁知两人不管怎么游说,就是不肯答应。
问了半晌,雷牧歌终于道出实情。
“这是个不详之地,须得阳气浓重才能保得周全,而你实为女子,气息阴柔,我们不得不小心行事,绝不能让这个万一有一丝发生的机会。”
秦惊羽点点头,能体谅他们的心意,对这些古人的鬼魂忌讳,却是一笑了之。
是夜,她依旧在帐篷里看书,杨峥在旁边单手磨墨,又将她面前油灯的灯芯挑得亮些:“殿下,今晚看书已经看了许久,汝儿都来看过好几次了。”
“嗯,我再看看就好。”秦惊羽抬头对他一笑,忽而竖起耳朵,凝神倾听,“今夜守卫的人手多了不止一倍。”
杨峥对她灵敏的五感多少了解一些,随口应道:“是,雷将军说要提高警戒,给殿下加派了不少护卫。”
“小题大做。”秦惊羽笑了笑,正待低头看书,忽觉颈后微微一凉,像是一缕轻风来袭,心头不由自主颤了下,登时汗毛耸立,喝道,“是谁?”
杨峥惊跳一下,条件反射般挡在她身前,秦惊羽直觉伸手,去摸书案下方的木匣——
自从听了雷牧歌的警示,原本藏在马车底部暗格之中的琅琊神剑,如今已是随身携带。
随着她的喝声,帐帘被风吹开,案几上油灯的火光诡异猛跳几下,瞬间熄灭。
帐内,顿时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