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何方

央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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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沙过去,雾气散尽,银白色的月光静静泻在沙地上。

    士兵们七零八落围拢过来,相互望望,都是一脸愕然:“出了什么事?”

    雷牧歌在土墙下巡睃几眼,没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立时面色大变。

    “殿下!殿下!”

    他边叫边是飞身跃上围墙查看,李一舟也是脸色惨淡奔过来,低问:“怎么了?殿下呢?”

    “我只听到她叫了一声,就不见人了!”雷牧歌简单说了一句,低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带人去找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有人惊道:“啊,秦监军不见了?!”

    李一舟沉声发令:“立即清点人数,看看还有谁不在原位?”

    队长迅速数过人数,答道:“弟兄们都在,只有秦监军不见了!”

    “秦监军!秦监军!秦监军——”

    土城里呼声迭起,眼见士兵分成四队朝东西南北分散寻找,雷牧歌举目四望,一无所获,只得跳下墙头,正要朝城中心奔去,眼前忽然一道人影撞了过来,却是周卓然。

    “雷将军,有鬼,有鬼啊!”

    “你胡喊什么!”雷牧歌心急如焚,一把推开他,没想到他却像团浆糊样的贴了上来,死死拽住不放。

    “我没骗你——”周卓然惊魂未定,哭丧着脸道,“真的,真的有鬼,刚才就在这地底下!有东西拉住我的脚!”

    “拉你的脚?地底下?”雷牧歌皱起剑眉,心头一动,喝问,“在哪里?”

    “就在那边!”周卓然一指不远处。

    雷牧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堵残破的土墙,墙边有块还算平整的空地,破草席随便扔在地上,一丝阴风吹来,说不出的冷清。

    “是什么样的东西?”

    “我不知道,当时都吓死了,只看到一团黑……”周卓然抚着胸口呐呐说着,忽一偏头,朝墙边那几名瑟瑟发抖的随从叫道,“你们看清楚没有?”

    那其中一人张了张嘴,声音还在发抖:“看清楚了,是个黑脸妖怪!是妖怪!”

    雷牧歌走到周卓然所指的方位,刷的拔出腰刀,一刀劈下去!

    刀砍在柔软的沙粒中,刀刃没入大半,并没有触到实体。

    他不甘心,在方圆五尺的地方又劈下几刀,沙粒被劈得到处翻飞,还是没发现异物。

    黑影……灰雾……

    雷牧歌抽回刀来,回想起这一路上的不寻常经历,剑眉紧拢在一起,撇开周卓然,朝土城深处奔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

    十来人寻遍了整座土城,连片衣角都没找到。

    又过一会,骑着骆驼出发的士兵也回来了,说是土城周围的沙漠里也没见着人影。

    只一眨眼工夫,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无端消失了!

    “跟前年石山那两名失踪士兵的情形一样……”江赞看着主帅副帅煞白的脸色,虽心有不忍,还是咬牙说出,“按照我们这里老人的话来说,是被小妖捉去祭拜沙漠之神了……”

    “胡说!她绝对不会有事的!”雷牧歌沉声打断他的话。

    肩上搭上一只手掌,却是李一舟走过来道:“有神剑护身,就算有凶险,她也应该可以自保,只是……”只是这浩瀚的沙漠,她一个人,到底去了哪里?叹口气,他失神低问,“雷,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

    他答应再不会弄丢她,却是又一次食言了,如果她再遇到什么危险的话……不,他不会让她出事的!

    雷牧歌压下心底的恐惧,眼神如利刃般扫视在众人脸上扫过,沉声道,“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羽儿,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去了哪里?

    秦惊羽没有昏迷,她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感觉脚下好像有个漆黑的深洞,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拽着她堕入洞穴深处。

    她双手挥舞着,本能尖叫,叫声在四周轰然传出,久久回响,震得她耳膜发麻,却没人理会。

    坠落的过程并不漫长,也许就是十几秒钟的时间,就跌到了实处。

    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地面,她却并不觉得痛,撑着身子起来,摸向黑暗的四周,想起在南越被囚的岁月,对于这密闭的空间,丝毫不觉陌生。但又与当初的囚禁不同,至少那时候身边还有元熙,也知道敌人是谁,所在之处不过是间密室,而现在对周遭的一切却是一无所知,难免心跳加速,脊背生寒。

    “有人吗?你们是谁?为何要抓我来此?”

    半晌没得到回应,她喘了口气,向前走出一步,不一会,双手摸到了洞壁。

    摸到洞壁对她说来,没有任何帮助,她只是初习武功,没有雷牧歌那样高超的技艺可以飞檐走壁,像只壁虎样可以沿着洞壁爬上去的。

    但是无论如何,那总使得心头产生一种略有依靠之感,秦惊羽靠着洞壁坐下,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正想着该怎么办,忽然觉出她后背抵着的洞壁,在缓缓移动。

    那是一种十分缓慢的移动,但她确然可以感觉得到,洞壁在动,又或者,与其说是移动,不如说洞壁是正在向内缩进去,好像她抵着的不是坚硬的山石,而是很柔软的东西一样。

    刹那间,秦惊羽整个人都跳动起来,而几乎同时,她所站的洞底,也开始在动,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向上拱。

    此时的她,就像是处身在一个恐怖无比的噩梦之中,没有一丝光线,只有一团漆黑,四周和脚底的移动还在持续,而她身上没有任何可以防御的武器——

    琅琊神剑不见了!

    她顺手解下来放在身边的神剑不知去向,并没有跟着她进得洞来!

    而且,她丝毫感觉不到神剑的方位,神剑的气息!

    独自一人,赤手空拳,面对未知的环境,真希望只是一场梦……

    如果是噩梦还好,噩梦的梦境虽然可怖,在遍体冷汗之后,就会骇然醒来,一旦醒了之后,一切可怖的梦境,就会成为过去。但是她这时,却并不是身在梦境,而是实实在在地在这种可怖的境地之中!

    要命的也就在这里,洞底的移动,越来越剧烈,她已无法站稳身子,突然之间,立足之处拱起了一大块,她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

    以她方才伸臂探测的感觉来看,这黑洞方圆不过四五尺,照理说,她向前扑出,应该就会触到洞壁,然而这一扑,却扑了个空!

    在她面前的洞壁消失了,她的身子向前直扑了下去,接着,便翻滚起来,一直向下,向更深处跌了下去。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明明就站在洞底,怎么还会再向下?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秦惊羽闭上眼,感觉到周围没有一丝声响,也听不到下坠的呼呼风声,只是一味向下坠去。

    她的呼吸如常,发出的惊叫声也可以听到,声音听来很闷,像是包在被窝中呼叫一样。

    这到底是哪里?

    她又将去往何处?

    那是一段可怕之极的时间,这段时间究竟有多长,她不知道,感觉自己是那么渺小,那么茫然无助,根本无法去计算时间,更不知自己下落了究竟有多深。

    她恍惚地想,难道就这样跌回现代了?

    落地的一霎,心头一松,眼泪夺眶而出,她跌倒在一堆很柔软的东西之上,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当她手撑着那柔软的东西准备站起来时,却又觉得那堆柔软的东西在迅速地发硬,变得像土石一般。

    秦惊羽慢慢起身站定,她穿越而来,两世为人,又去过蛮荒密云岛探险,期间奇遇不断,算是见多识广,经历相当丰富的人了,然而现在,她却无法想像,自己究竟是身在何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根本连一丁点线索都没有!

    重重地喘着气,她努力睁大眼睛,适应着周围的黑暗,在安静的环境中竖耳倾听,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只听得自己胸腔里如雷鼓动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吱的一声叫,眼前远远的,有一团微光亮了起来。

    光线朦朦胧胧,幽暗而深远,饶是她眼力超常都看得模模糊糊,不甚清楚,但心头总是一喜。

    有光亮,就意味着有逃出困境的希望,不是吗?

    “有人吗?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她一边朝亮光走去,一边拔高声音问。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那亮光看着也就两三百步的距离,却怎么也走不到目的地,而且越往前走,越觉得吃力,比行走在沙漠里还觉得劳累,或者那不是劳累,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是被人牵制,缚手缚脚一般。

    渐渐的,脑袋开始发昏,心跳逐步减慢,呼吸也变得绵长起来,手和脚都好像不再是自己的,那么不听使唤,体能消耗到了极致,每走一步都似要费极大的力气,到了最后,她已经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朝前一点一点挪动。

    怎么会那么累?

    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怎么会这样?

    秦惊羽停下来喘气一阵,待得力气恢复一点,再继续前进。

    尽管时歇时行,她的速度却是越来越慢,慢得出奇,根本不像是个人,倒像是……脑子里灵光一闪,倏然想起那海市蜃楼中看到的银翼,他不也是这般奇异缓慢的动作?!

    银翼……自己会不会是……

    秦惊羽精神一振,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前行。

    就是爬,也要爬进那光亮之中,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一寸,又一寸!

    近了,更近了!

    终于,她挪到了光亮边缘处,慢吞吞伸出手去,一点一点靠近,一点一点触及。

    当那昏淡的光芒照在手指上,眼前一暗,周围场景忽而一变。

    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一线阳光,没有一绺云彩,甚至没有一丝风,周围是如此之静,静默得出奇,静到了使人感到自己也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她仍是之前的那身装束,愣愣站在一片黄土之中,面前是那座高大孤立的城楼,土黄的飞檐,深灰的城墙,斑驳而陈旧,仿佛远古就有,在天地间矗立了千百万年一般。

    城门紧闭,不远处就是那个水池,水池里储着浅浅的一层水,水色略浑,微微发黄。

    眼前的情景,一城一池,大局细部,都跟在海市蜃楼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秦惊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

    心里想的是奔跑,事实上,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也不过是在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慢动作在向前挪动,这不到一百步的距离,却走了比之前还要长久的时间。

    那滋味,实在让人心焦气燥,但又无计可施,除了继续挪动,她又能做什么?

    已经不知道时间,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或许更久,她的手终于按在城门上。

    城门是从里面关的,她推不开,只得叩门。

    嘭——嘭——嘭——

    叩门的声音在空旷里响起,一声之后许久才有第二声,悠长得可怕。

    大概是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城门里传出轻轻的脚步声,比她的脚步快不了多少。

    秦惊羽双眼紧紧盯着城门,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要叫出声来。

    如果里面出来的人不是银翼,那她要怎么办?

    如果城门里有比那黑洞更恐怖的事情,那她要怎么办?

    如果……怎么办?

    心底千回百转,不知闪过多少个念头,但见那城门无声无息缓缓开启,开门的速无比缓慢,过得许久,才露出一道缝隙来。

    缝隙里逐渐显出一道人影,苍白冷峻的俊脸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采,在看清她的刹那,碧眸睁得大大的,猛然一亮。

    “我——在——做——梦?”他微微张口,嘴唇颤动着,很久之后才发出声音,一字一顿地喃道。

    秦惊羽这才知道在这个奇异的地方,连说话都煞费力气,语速慢得不可思议,勉强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她扯动唇角,努力牵出一个笑容,以最简短的语言慢慢答道:“不——是——梦,真——的。”

    地面上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期间,雷牧歌和李一舟轮流往返,在军营、雅克绿洲和土城这三点一线间走了数趟,带来了大批士兵和挖掘工具,并将那两名西烈商人老秋和达纳一起请来,连同绿洲剩余的骆驼都调动起来,如此兴师动众,也不管是否会走漏消息,一切以寻人为重。

    偌大的土城被挖了无数个大坑,风沙填满,继而又挖,反反复复,所有的地方都挖过了,能搬动的土石围墙都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杨峥把身上所带的银票都贡献出来供找人之用,雅克绿洲的村民们只要还有劳动力的,都被他雇去帮忙,影士们也没闲着,在附近村落,沙漠边界,只要是有人的地方明察暗访。

    所有能动用的人力物力都动用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希望也是越来越渺茫。

    从半个月前,老秋和达纳就开始一次又一次苦口婆心劝告。

    “这死亡之洲,那是有来由的,有去无回的人多了,更何况你说他身上什么都没带,再是厉害的人,被困在沙漠里,没有水,没有食物,顶多能坚持三天。”

    “是啊,别折腾了,放弃吧……”

    雷牧歌满面胡茬,红着眼睛瞪视他们,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她会回来的!”转过身去,对着人群一挥手,“给我继续挖!”

    “雷……”李一舟同样红着一双眼,轻轻拍下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周卓然带着他的随从躲得远远的,在土墙一角不住翻找,鼻青脸肿,身上还有不少淤青,那是某两人在盛怒之下给揍的——

    要不是被他们的行踪引来这诡异的土城,直接从雅克绿洲返回军营的话,她能莫名失踪吗?

    “羽儿,你到底在哪里……”

    又是半个月过去,随着时间流逝,带来的食物清水逐渐见底,眼看就要弹尽粮绝,上了年纪的村民都支撑不住,开始陆续返回,一名士兵在烈日下突然昏厥,险些没救回来。

    严峻的现实摆在眼前,漫无目的的寻找不是办法,再继续下去,将会有更多的人倒下。

    “你就是个疯子!你不把自己当人就算了,也没把他们当人!”老秋指着雷牧歌骂。

    雷牧歌沉默着,一声不吭,李一舟挡在他身前对老秋道:“你不懂,你不会明白的!”

    “我……”老秋正要再说,忽然听得西南方向传来叮叮当当的驼铃声。

    西南方向,那不是通商之路啊!

    暮色中,一队黑衣蒙面人骑着骆驼直奔土城而来,在距离百步之距停住,冷眼望过来。

    雷牧歌眯起眼,打量着这风尘仆仆的来人,厉声道:“你们是谁?”

    来人也不做声,就见为首那人比个手势,所有的人都解下挂在驼峰上的包裹,往沙地上一掷,随即掉头返回。

    众人都见状怔住,李一舟碰下雷牧歌的胳膊:“要不要追?”

    雷牧歌摇摇头,盯着地上的包裹,想着来人的举动,若有所思。

    没有他的命令,士兵们都不敢动,倒是老秋吸了吸鼻子,拉着达纳过去察看,一会就喜笑颜开奔回来:“我就知道是好东西,雷将军,你的面子不小啊!”

    那十来只大大的包裹,装的全是他们现时最需要的物资,吃的喝的什么都有,甚至还有药品,足足可以供众人维持大半个月。

    黑衣人远远听得身后的欢呼声,却并不停留,直到带队行至一处坡地,这才停下来,对着坡地下方的帐篷行礼道:“主子。”

    轻咳两声,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帐篷里传出:“办妥了?”

    黑衣人首领答道:“是,办妥了。”

    帐篷里静默无声,一道清瘦的身影席地而坐,脸上带着银白面具,宽袍阔袖下,手掌慢慢抚着腿部,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才听得他幽幽一叹,忽而伸手将面具摘下,在暗淡的光线中,缓缓抬起头来。

    那一张脸孔,狭眸深沉,俊秀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