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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数日过去。
风声猎猎,战旗飘舞。
秦惊羽立在帐前,遥遥相望,但见对面城墙上士兵双眼无神,面露倦色,比起初来之时变化翻天覆地,想来城中军民寝食不安,日子并不好过。
再看呈上的战报,风离城粮仓被毁,存粮告急,军中米饭变粥,餐食不继,已有守军士兵闯入百姓家中抢粮,误夺人命,被那守城将军于靖斩首示众,以正军纪。
三日前的半夜里,城门微启,有三队人马先后出城,悄然潜入大夏军队的仓库,顺利抢走米粮百袋,等到返回城中开袋细看,这才发现袋中只有最上面浅浅一层是黍米,底下全是充数的粗砂。
昨夜,风离守军隐在城墙下一直暗中挖掘的十处地洞终于挖通,却在派人探头查看的那一刹,被突如其来的滚水当头淋下,皮开肉绽,惨嚎不绝。
南越内陆连降大雨,被地震震松的山石垮塌不断,达古山区连连出现险情,现在萧冥的大军正遇险滞留山中,离风离城还有至少七八日的路程。
十日之期已到,张义明与杨峥配合得当,不负众望,赶制出两百架霹雳战车,不着痕迹掩在密密丛林之中,除开工匠之外,就连军中诸位将领都是毫不知情。除此之外,他们还现学现用,另外造出数十架小型投石车,用以辅助战车,对敌作战。
东阳大军由东阳大王子轩辕墨亲自率领,姗姗来迟,如她所料,号称十万大军,实际八万有余,不过三军联合,士气大振,随时准备给予风离守军迎头痛击。
外忧内患,如今的风离城,就像是风雨中飘摇的孤舟,摇摇欲堕。
她并不急着出击,而是像猫戏耗子一样玩弄对方,给点甜头,让人看到一丝希望之光,却又在最后一刻冷笑出手,生生掐灭!
在霹雳战车造好的同时,秦惊羽下令将城外一座座土丘用石块加固泥土夯实的任务也是圆满完成,此举引来军中种种猜测,不知这位少年天子意欲如何,有人猜是练兵比武之用,却不想竟见得一架架造型奇特的战车搬上高台,用柏木固定,战车旁还有成堆的巨大石块,源源不断从密林之外的石山运送而来。
两军对峙,制高点已在掌控之中。
天时,地利,人和。
“诸位爱卿不是一直嚷着准备时间太长,一直追问朕关于这总攻风离城的确切时日吗?”秦惊羽抬眸望望万里无云的晴空,勾唇一笑,说得风轻云淡,“朕看今日就不错,给你们半个时辰准备,半个时辰之后,攻城!”
之前,她总是笑而不答,只因为她需要保证万无一失,以最小的代价,夺取最大的战果,不让她的士兵们白流一滴血!
而现在,半个时辰,就算这计划泄露出去,对方也没时间补救应对了!
“攻城!”
“攻城!”
“攻城——”锣鼓轰鸣,吼声一声接连一声,群情高涨,地动山摇。
当那巨型战车被众多人手推动着,转向对准远处的风离城墙,巨石如冰雹般呼啸而来,狂轰滥炸,城墙上遥看新奇的风离守军这才回过神来,惊骇躲避,嘶声大叫:“报,敌军攻城!”
这些日子三国联军只围不打,风离守军已经习惯这样闲散且压抑的生活,大军压境,后援无望,每一天都被饥饿与绝望包围着,久而久之,紧绷的神经变得麻木,看着对面军队热火朝天搬运泥土,垒筑高台,就当是看戏一般的心境在观看,哪知道,突然之间,战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燃!
令旗挥动,两百架霹雳战车在风离城墙外同时向心发射,其间又夹杂着小型战车,大大小小的石块石弹乌云般砸向城墙上的守军,投掷精准,弹无虚发,这血肉之躯哪里经得住这石块猛攻,风离守军纷纷撤退躲避,巨石砸在城墙上,碎石飞溅,那巨大的冲击力非同小可,竟砸出一个个大大的弹坑来,城墙上缺口越来越多!
风离守军面对这惊天利器傻了眼,已是六神无主,全无对策,忽听得轰然一声,又一块巨石飞来,城墙上原先有缺口的地方不断颓倒,成为一处陡坡,又慢慢朝后倾斜,变为缓坡。
巨石还在不住发射,那守城将军于靖着急大呼:“快将城墙缺口堵起来!”
大夏军中两百多面大皮鼓打得咚咚声响,震耳欲聋,什么声音都给淹没了,众人不察,倒是坐在高台上督战的秦惊羽耳力超常,远远听得,立时站起身来,她倒要看看,他们用什么来堵。
过得须臾,就见缺口处人影晃动,抬着厚重之物层层叠放,秦惊羽定睛一看,却原来是无数扇宽大的木门,轰开的城墙缺口被重新堵好。
想着影士的情报,这风离城中建有南越皇帝巡边的行宫,南越柳皇后素来信佛,朝臣投其所好,早年在各大城池修建了不少寺庙,想来这些木门正是来自上述地域。
“没看出,这个于靖还有两把刷子!”秦惊羽笑了笑,继而面色冷然道,“来人,传令,继续投石猛攻!他堵一个,朕就给他砸十个;他堵十个,朕就给他砸一百个!”
半日过去,联军又发动数次猛攻,并在投石间隙由步兵架设云梯,开始争夺战地,于缺口处与风离守军短兵相接,白刃交锋,城墙上缺口一处接着一处,风离守军用门板堵了七次,便再是无能为力。
秦惊羽指着其中那处最大的缺口,肃然道:“给我攻!”
无数石块石弹都朝同一方向射出,漫天石雨中,城墙终于无力承受,轰然倒塌!
“入城!”
当下,由雷牧歌率领大夏主力朝攻下的南门缺口进攻,西烈与东阳军队则是在后包抄掩护,铁骑铮铮,羽箭密织,暮色之中如怒涛狂涌,直扑上前。
雷牧歌的军队素来训练有素,骁勇善战,骑兵步兵均是分割成数个万人纵队,以一当十,锐不可当,不多时就已到得城墙缺口处,骑兵们战刀闪亮,如银蛇舞动,步步紧逼,步兵则是顺着云梯爬上城头,杀出一条条血路。
城下千千万万联军眼见即将城破,振臂高呼:“万岁!万岁!”
此时南面城墙将倾,东西北三门也是攻拒恶斗,十分惨烈,厮杀叫喊声一阵高过一阵。
但随着霹雳战车一轮又一轮投石攻击,破损不堪的城墙迎来前所未有的惨烈冲击,号称坚不可摧的堡垒终于在数声轰然巨响中,被砸出好几处大大的缺口,再无力承担守护城民之职,各处倾倒,全面瘫痪。
三国联军气势如虹,强攻而入!
这一场大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次日黄昏,以风离守将于靖自尽殉国,风离守军伤亡过半,尽数被俘,城门大开,风离城破的结局告终。
其时夜已三更,皓月当空,云淡风轻,天上一片平和之景,地面上却是墙倾城催,血流成河。
守军易帜,城池易主。
风离百姓举家跪在城门前,伏地磕头,迎接新君。
数队前锋开道,万千铁骑簇拥,秦惊羽一身戎装,银翼与轩辕墨各在左右,神威凛凛策马入城。
风离城中街道冷清,门户破败,到处都是斑斑血迹,甚至还有来不及收拾的断手残足。
街道两旁都是跪拜的百姓,面黄肌瘦,一脸惶然,秦惊羽看在眼里,挥手道:“各位乡亲都起来罢,各自回家去,一个时辰之后就来此处领取米粮!”
众人千恩万谢,却仍是以头点地,无一人胆敢起身返家。
秦惊羽也不在意,继续策马前行,又走一阵,却见角落里一道瘦小的身影昂然站立,在跪拜的人群里显得尤为突出。
旁边一名跪着的妇女正在使劲扯其衣袖,嘴里低道:“快跪下,别自讨苦吃……”
“我不跪!就是不跪!”那人恨恨甩手,眼睛朝着大军行来的方向怒目而视。
秦惊羽侧头一看,见那人身段不过十二三岁,虽是满面血污,一双却也颇为灵动,黑白分明,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不待她开口,已有大夏军士飞驰而去,对着那少年一阵拉扯推搡。
“住手!快住手!”出声阻止的却是街道对面的一名半百老者,但见他身着南越文官的服饰,径自奔来少年身边,拉着少年的手泣不成声,“这是于靖将军的独子,请皇帝陛下念他年幼无知,饶恕他的性命!”
于靖之子?
秦惊羽挑了挑眉,翻身下马,走去少年跟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咬唇道:“我叫于承祖。”过了一会又道,“我不会跪你的,他们怕死,我不怕,你杀了我吧。”
秦惊羽呵呵笑道:“你又没犯错,我干嘛杀你?”
于承祖瞪着她:“你杀了我父亲,还杀了我们那么多士兵!你是刽子手!”
秦惊羽淡淡道:“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承认我的军队杀了不少你们南越士兵,但你父亲的死与我无关,他是自杀的。”
“他是被你们逼死的!”于承祖叫道。
秦惊羽轻轻摇头:“不是,他死在自己手里,一味愚忠,逃避责任,丢下他的士兵,他的百姓,他的家人,这是懦夫行为。”说罢突然拔高声音,在静寂的街道朗声道,“诸将士听着,不管何时何地,朕不需要你们的愚忠,朕要你们在战场上珍惜自己,保全性命,活着回来见朕!”
一声既出,所有大夏部将士卒齐齐跪倒,声震天地:“愿誓死效忠陛下!”
秦惊羽赞许点头,目光睃巡一周,又转回于承祖身上:“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于承祖大声道:“先母早逝,如今只有我一个人,要杀要剐,随你便!”
秦惊羽再看向那老者道:“这是……”
老者低头不语,有人在她耳后低语:“回陛下,这是风离郡守,童寅。”
秦惊羽微微颔首,指着童寅朝于承祖道:“好吧,你以后就跟着他,他现在能不顾生死前来护你,想必会将你照顾得很好。”
于承祖咬着唇没吭声,倒是那童寅对她行了个礼,秦惊羽不足为怪,环顾下四周凄凉的景象,沉声道:“朕已与部下有言在先,绝不会拿城中百姓开刀,也希望童大人能够约束子民,尽快归顺,避免无谓牺牲,下一步,便是战后重建,届时朕会派人协助你。”
童寅点头称是,秦惊羽对那昂首站立的于承祖又看了一眼,也没再上马,而是大步前行。
“你等着,我一定会为我父亲报仇!”背后传来于承祖坚决的嗓音。
“好,我等着。”秦惊羽耸肩一笑。
“陛下!”轩辕墨追上来,低道,“既然是守将之子,为何要放虎归山,留下后患,为何不斩草除根?”
秦惊羽笑道:“只是个孩子而已,再说这孩子性子倔强,倒是有些意思。”
“他眼里有杀气。”银翼寸步不离紧跟,蹙眉想了一会,慢慢道,“这事不用你管,交给我来做。”她需要在城中树立威信,收服民心,而他却用不着这些,随便找个理由,一刀结果性命,便是永绝后患。
“不行。”
“不行——”
这回却是异口同声,秦惊羽微惊侧头,就见雷牧歌疾步上前,朝银翼摇头道:“皇帝陛下是关心则乱,雷某不敢苟同,方才一幕已经闹得众所周知,城中所有的人,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陛下,看陛下这约法三章究竟是口头上说说,还是能真正落到实处,所以这个于承祖必须留得性命。”
秦惊羽听得点头:“是,雷将军说得对,此子杀不得。”
不仅不能杀,还必须让他……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