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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拉德怔忡一瞬,才再次露出狡黠而圆滑的笑容来:“看来神秘的女性大都危险。”他没有问奈莉提出这个要求的原因,而是爽快地应承下来:“杰拉德明白了,一定会为您办到。但还请您稍作等待,”他眨眨眼,“毕竟您的要求并不好办。”
“我很快就会离开纳法雷。”奈莉小心地绕开可能暴露身份的细节。
但杰拉德却已经会意地低笑起来:“啊,杰拉德好像明白了。不过请您放心,这一切都会是您和杰拉德之间的小秘密。”
他以游走宫廷的法师特有的做作姿态拉起奈莉的右手,作势要行吻手礼。
几不可闻的扑簌声,锋锐的刀刃停在杰拉德颈边。
杰拉德眼珠转了转,低声念了一句什么,倏地消失,而后出现在三步外。他看着凭空出现的黑发少年,眼神在奈莉和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之间转了转,掩唇一笑:“您果然是位危险的女性,既然如此,就容杰拉德先行告退,后会有期。”
他语音未落,空间便骤然消散。
奈莉已然身处亚麻酒馆外的小巷,她将兜帽重新拉低,转身就往巷子外走去。
身后轻而笃定的脚步身紧紧跟随。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奈莉却尚不准备回卡诺莎城堡。她穿过静默下来的街道,走到河边,猛然驻足回身:“你准备跟到什么时候?”
这是她在卡尔萨斯出现后首次直视他。
魔王一身长及脚面的黑色披风,全身唯一的装饰是喉头的金色渡鸦搭扣,红宝石点缀着鸟儿的眼睛,在河畔昏暗的光线中流传着光辉。
卡尔萨斯露出被责备的孩子般的神色,垂下眼睫轻声说:“没想到上一次你就和杰拉德有了牵扯,而我竟然不知情。”他顿了顿,抬眸凝视她,咬字虽然轻柔,却愈加显得森冷,“我很受伤。”
面对无赖而理直气壮的卡尔萨斯,奈莉竟然感觉到了一丝无奈。她无法阻止他的行动,无法对他荒谬的控诉做出辩驳,甚至无法对他视而不见。正如她利用他的占有欲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也在利用她未尽的情愫纠缠不休。
彻骨的疲倦再次席卷而来。奈莉闭了闭眼,漠然道:“你本就不信任我,又谈什么受伤?”
在对方开口前,奈莉抱臂再次补上一句:“要真的论受伤,我是否更有发言权?”她侧过头眺望河对岸的城堡。伟岸的建筑在夜色里灯火通明,巡逻的卫兵是暗夜里纸人般的黑影,在墙头来回穿梭。晚宴的喧嚣遥遥地随风递来,令寂静的这一端显得愈发寂寥。
卡尔萨斯绷紧了唇线没有说话。
奈莉似乎被水边的风迷了眼,睫毛颤动数下,两泓蔚蓝因为隐约的泪意而朦胧起来。她卸下了心头全副武装的甲胄,声音有些孱弱:“在史洛斯见到你的时候,我很绝望,”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重复,“非常非常绝望。”
“我不知道一切又在哪里出了错,我怀疑自己又犯了什么错,可是我找不到这个错误在哪里。”她仰起头,每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从喉咙深处挤出,“能请你告诉我,我这一次又在哪里犯错了吗?”
卡尔萨斯面无表情。但他的神情并非因为漠不关心而没有起伏,恰恰相反,他在竭尽全力维持这张无懈可击的面具,不让下面的涌动透露出分毫。
奈莉呼了口气:“那么能否至少告诉我,你是怎么会失去记忆、又怎么会记起来的?”
这个话题似乎让卡尔萨斯的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他低声回答:“那一次,你应当碰到了一把钥匙,因此继承了记忆与世界一起重置。”他垂下眼睫,讥诮地弯唇:“相应地,他们想要将我身上发生的偏差扭正,保证一切的正常有序。但是我逃走了,”他狡猾地停了下来,仿佛在引诱奈莉继续探究下去,“其中的细节我不能告诉你。从结果上而言,为了逃走我放弃了一些东西,因此失去了记忆和大部分力量。”
“魔之眼的两次出现,与你力量的复苏是否有关系?”奈莉毫不费力地跟上了对话的节奏,抛出新的疑问。
卡尔萨斯无谓地耸耸肩:“算是吧。后一次我彻底取回了力量和记忆。”
奈莉忽然记起来,在魔王归位前,黑发红眸的少年倾身、从魔王的胸口拉出什么东西。她抽了口气,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作为逃走的代价,你将那把钥匙留在了史洛斯。那才是魔王身份的本源,因此你要将它夺回。是不是这样?”
魔王的唇边浮现一抹古怪的笑。他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敷衍似地鼓掌:“真是精彩的联想。但是很遗憾,我不会给你答案。”
奈莉再次将视线转向潺潺流动的河水,过了很久才艰难地问道:“如果那时……你没有归位,你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戳中了卡尔萨斯的痛处。他下意识地堆砌起森冷的面具防卫,以恶毒的言语反唇相讥,即便奈莉的本意与嘲讽全然无关:“事后的假设是愚蠢而无用的。”
奈莉却歪了头回头看他,露出一抹有些怜悯的苦笑,断定道:“你在后悔。”
在魔王恼羞成怒前,奈莉飞快地低声说:“但我只会比你更后悔。”
卡尔萨斯紧紧抿唇,过了半晌才以刻薄的语气问:“那么,你准备怎么做呢,奈莉?你也应该明白杀死我并不可行,世界必将走向灭亡。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怀着世界与我共存这样天真而愚蠢的想法吗?”
奈莉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头发,忽然抓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她的嘴唇在他的脸颊上擦过,语声敲击在心头:“是不是愚蠢的想法,我会证明给你看。”
她转身向过河的石桥走去,没有人再跟上来。
奈莉回到城堡时,晚宴正接近尾声。虽然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奈莉还是被眼尖的骑士发现,拽到高台上祝酒。伯德温带头举起酒杯,口齿清晰地扬声说道:“愿三位女神与我们同在,与勇者同在!”
众人也纷纷举杯念着祝词。
伯德温将佳酿一饮而尽,他将酒杯交给一旁的尝酒侍臣。这位家臣从另一个侍者手中拿起银质酒壶,还没再次斟满一杯,那个侍者猛然扔下托盘,袖中翻出一柄匕首,闪身越过家臣,直直刺向侯爵!
铿然脆响,匕首被格挡住。奈莉手持长剑,眯了眯眼,在刺客反应过来之前手腕翻转,直接将匕首挑落在地。
侯爵身后的骑士们终于回过神来,哗地一声起身,将刺客压倒在地。
奈莉回首打量伯德温:“您没事吧?”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侯爵带来的冲击不小。他眉头紧锁,奈莉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拍拍她的手,颔首说:“我无碍,多亏了勇者大人及时出手,实在是感激不尽。”
话虽这么说,伯德温脸上的深索之色只有更浓。但主宰侯爵思绪的显然不是恐惧--久经考验的这位大人物不会因为一场刺杀就被吓得六神无主。他却无心再应酬下去,起身便要离去,走了几步他忽地停住,回头向奈莉道:“请随我来。”
奈莉盯了一眼被压得动弹不得的刺客,随着伯德温转入了主厅后的小房间。显然这是侯爵与心腹密探之处。
伯德温从壁龛中取出玻璃酒瓶,给自己斟了一杯,向奈莉询问般地看了一眼。她摇摇头,示意自己不需要。
一时密室中一片寂静。伯德温缓缓饮下半杯酒,将酒杯搁在一边,像是等待什么般看向门口。也就在下一瞬,房门真的顺应他的期望打开,一个家臣走到他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伯德温眸中的神色顿时变得深沉,他威严地点点头:“你先去吧。”
奈莉没有听到家臣告知的消息,便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伯德温表态。
侯爵摩挲着左手指节上的戒指,在原地踱了两步才开口:“刺客是博洛尼亚派来的,他们闹着要独立自治很久,竟然趁着眼前的关口动手。”他像是为敌人的不分轻重感到好笑,摇摇头:“我请勇者大人来,是想请您到了王都时,为我传递一个口信。”
奈莉收紧了下颚:“请讲。”
伯德温多看了她一眼,才低声说:“请转告宫相大人,天秤要开始倾斜了,最好多准备些筹码。”
“我记下了,请您放心。”奈莉没有表露出探究口信真意的意图,只是简洁地应下,向后退了半步,“时候不早,还请您早些休息,容我先告退。”
伯德温兴味盎然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摆摆手:“旅途辛苦,也请您好好休息。明日会是个适合起航的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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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如伯德温侯爵所言,是个适合起航的好天气。不知是否与昨晚的刺杀有关,伯德温竟然与下属一起来到了港口为勇者送行。
奈莉的目光在整修一新的帆船塞壬号上逡巡了一周,她转头向着伯德温称赞道:“必须说,这艘船非常美丽。”
伯德温对此报以微笑,以长辈的姿态拍拍她的肩膀:“祝你一路顺风。”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也请您不要忘了那件事。”
奈莉会意地点点头,欠身行了个礼,沿栈桥上船。
在号角的送别声中,塞壬号缓缓驶离卡诺莎。
海风吹拂,奈莉站在甲板一侧望着渐渐远离的海岸线,心底涌起古怪的情绪。不论结果如何,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乘坐塞壬号前往哈尔加堡,如无意外,她不会再次造访纳法雷。她有些感伤,却并非因为离开的这片土地真的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东西。兴许“最后一次”这个词汇能给任何平凡无奇的东西镀上一层令人感怀的颜色。
随着塞壬号逐渐远离陆地,海面的雾气也渐渐浓重。
奈莉没有下甲板,而是静静地坐在几箱帆布和杂物旁。
一片乌云悠悠飘过,投下令人不安的暗影。海雾从中缓缓散去,露出挡在船前的庞然大物。海怪嘶叫一声,长满吸盘的触手一伸,便向桅杆甩去。
奈莉早有准备,足下一点就跃上了船头,长剑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