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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注定难熬。
天上无星无月,阴云集聚。
不止市内大街小巷穿梭着顶灯闪烁的警车,连整个G市的三教九流也跟着震了三震。
黑白两道布下天罗地网,全在搜索张志立的下落。
但张志立父母早年相继病逝,唯一的妻子也和他离婚多年。
要在偌大的G市,找出一个无牵无挂的亡命之徒,显然难度要大得多躏。
容宅,灯火通明。
值守的警察仍在通宵开会,商量明天的行动计划。
容琛的手机整个晚上都在敬业地不停震动。
他人脉广,不断有各种电话打来跟他报告线索,他有条不紊地一一应对,深邃的眉宇略显露出几分疲乏。
快凌晨时,佣人准备了夜宵,让大家先吃点垫垫胃。
苏念整天没吃东西,喝了两口汤就撂了筷子。
苏雪宜自觉有愧,这回表现得异常和气,破天荒劝女儿多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应付明天的事。
苏念哪有胃口,起身去外面花园里透气。
夜风沁凉,裹挟着花园里玉兰花的淡淡幽香传来,却丝毫没让她绷紧的神经松懈分毫。
这个安静的夜晚,她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她坐在花园的台阶上,不断抬起手腕看表,恨不得马上就能天亮。
然而时间仿佛凝滞,分针始终停留在那个位置一动不动,她几乎快要怀疑手表是不是坏了。
她拿出手机,翻出以前替容嘉洛录的视频。
镜头里的男孩眉眼秀气,蹲在地板上小小的一团,专心致志研究他的小乌龟。
察觉到姐姐在拍他,立刻抬起头,害羞地拿手挡住自己脸。
“姐姐不准拍!”他咯咯地笑。
……
苏念眼眶渐渐潮湿。
身后有人走近,一双温厚的大手轻轻按住她肩膀。
“你先去休息,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不用管我,我就在这里呆一会儿。”苏念显然不愿在这个时候被他看到自己落泪,别开脸,拭去眼角泪光。
容琛握紧了她的肩,声音无奈:“都这个时候了,你要继续跟我倔吗?”
“不用管我,我就想一个人呆一会儿。”苏念苦笑一下。
短短的一个星期,发生太多事。
她早已筋疲力尽,已经负担不起任何打击了。
天晓得她现在的心境有多复杂矛盾,一面是她难以面对的回忆,一面却是无法割舍的血脉亲情。
她不知道,自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是合理又能让自己心安?
容琛在她身边缓缓坐下,声音有些低哑:“爸爸已经去世了,现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人就是你和嘉洛。苏念,我不希望,也不会允许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
这个以往看起来镇定自若,坚不可摧的男人,在这一刻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疲态。
苏念偏头看着夜色下他染上风霜的侧脸,心灰意懒地笑了笑,“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如果半年前我没有放弃去美国,没有在机场临阵反悔,没有回头来找你。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一切?是,我是无法接受嘉洛,可我同样不希望他出事,刚刚我一直在假设,如果我能去换回他现在的遭遇就好了,哪怕我死,就这么消失了也好,还能不用再回来面对这些我不想面对的事……”
她再也压制不住心中巨大的无力与恐慌,泪水顺着脸颊不断簌簌滑落,滴在身边男人的手背上。
容琛心里难受至极,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对不起。”
他没办法再说下去,只能紧紧抱住了她。
苏念从没有过这样泪水泛滥成灾的哭法,哪怕当年在墨尔本最绝望时,她也没有这样哭过。
此刻抱着她的那个怀抱,早已是她所熟悉的。
她的身体,也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无助地将自己连日来的伤痛与疲惫悉数在此刻表露无余,而他只是沉默宽厚地撑住了她的所有。
寂寂深夜,他们静静相拥,彼此互相取暖。
-
翌日早上,张志立再次打来电话。
这次他直接打到苏雪宜手机。
苏雪宜接到电话那一刻,吓得脸都白了。
张志立在那边口气温和地叫了她一声夫人,然后问:“钱给我准备好了吗?”
苏雪宜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你个死衰佬!要捉弄我到什么时候!”
手机被容琛从她手里拿过,容琛十分干脆地对那边说:“要钱不是问题,我要先听到孩子的声音。”
张志立也很痛快地回复:“小容先生,好歹我跟了你父亲多年,这个面子我还是要卖你的,稍等就是。”
没多会,手机收到一段录音,内容是容嘉洛读当
天报纸头条内容。
-
第三天早上,张志立忽然断了联系,没有再打来电话。
接下来,这个人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任何音讯。
而此刻,距离容嘉洛失踪已经快50个小时。
每一分,一秒都像是煎熬,所有人的精神都已经被拖到极限。
三点时,容琛的手机响了。
是他委托的一个老朋友打来。
那边也不含糊,直接说:“阿琛,找到了,不过他们很狡猾,等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溜了。地址我马上发给你,你让警察过来看看,有没有破案线索。”
-
地址在郊区。
因为事先已经叫人清了场,只有警察远远站着,田地里分外安静,只剩风吹麦浪的沙沙声。
在这安静里,这沙沙声分外叫人毛骨悚然。
苏念跟在容琛身后,只觉得耳边都在嗡嗡乱响,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是虚的。
“路很滑,慢点。”容琛扶住她。
她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只是一味地快步朝前走。
麦地的尽头,有一条小河。
河边有一所简陋的小屋,屋里满地烟头,一次性饭盒,地上还有解开的绳索。
看起来应该是前两天张志立藏匿的地点。
小屋旁的麦地里放着一只硕大的行李箱,箱子还在滴着水。
苏念看到那口箱子只觉得眼前一黑,无数个最坏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眼前一黑,她用手紧紧捂住面颊,突然间后背发凉,脚下的步子竟然再挪不动半步。
旁边的容琛却仿佛一只猎豹一样,猛地大步走过去。
箱子被警察打开的那一刹,苏念捂住眼睛——
生怕里面会是她不敢面对的画面。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只是一件容嘉洛的衣服,和他的鞋子。
衣服上面还沾着醒目的血迹。
苏念双腿瞬间一软,抱着鞋子和衣服跌坐在泥地上。
心头说不清是大难不死的虚惊一场,还是更加未知的惊恐。
旁边容琛的手机响起。
电话接通,张志立在那头冷笑:“小容先生,你儿子现在情况很不好,他一直在发烧。我们现在在转移,如果不想耽误他的病情,最好不要再让人来打扰我。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容琛眉宇皱紧,失声怒吼:“张志立!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我绝对会让你给他陪葬!”
那边轻轻笑了一声。
电话挂断。
-
此刻,G市郊区某个城中村一间出租屋内。
张志立挂断电话,扶了扶眼镜,转身对身后两个喽啰吩咐:“我要马上出去办件急事,明天下午才能回来。你们出门买吃的都小心点,省得再被人盯上。”
一人赶紧点头,另一人忍不住小声提醒:“张哥,这两天不止警察,连道上的到处都在找你,你这个时候出去,不怕被他们发现?”
张志立冷冷一笑,“大不了大家一起死。记住,明晚我要是没回来,你们就记得撕票,做得干净一点,不要留痕迹。”
两个喽啰鸡啄米似的点头。
末了,还不忘表露忠心似的,凶神恶煞朝床上被绑住手脚的容嘉洛吼:“听到没,老实给我呆着,不老实马上解决你的小命!”
九岁的男孩愣愣睁大眼看着面前几个亡命之徒,十分平静地一声也不吭。
-
张志立前脚一走,两个喽啰就开始消极怠工。
一人懒洋洋仰在沙发上玩手机,“快六点了,晚上吃什么?”
另一人瞟了眼容嘉洛,“小孩,你吃什么?”
容嘉洛定定看着他们,不慌不忙地摇摇头。
这人冷哼:“算了,咱们吃快餐,中午买的面包还有吧?给他吃点就行。”
容嘉洛细声细气说:“面包上有花生,哥哥说我不能吃花生。”
那人又冷哼,直接掰下一块面包强行往他嘴里塞,粗声粗气道:“这面包这么贵,我们都没舍得吃!再挑挑拣拣当心我揍你!”
旁边另一人跟着起哄:“让他吃光!花生怎么吃不得了!吃了又不会死!”
两人兴高采烈地捉弄一个孩子,发出一阵怪笑。
丝毫没注意到容嘉洛越来越难受的表情……
-
方良姿今天值休。
容家发生的事她第一时间就从叔叔那里得知,她很理智的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帮不上什么忙,也并不准备去容家添乱。
只是容嘉洛那个小孩,她其实还挺喜欢的。
如果那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想,容琛肯定会伤心。
开着车在城里兜了一圈,方良姿觉着自
己有点感冒症状。
车里备用药没有了,正巧路边有家药店,她泊好车,准备进去买一盒阿司匹林。
进了药店,店员很快过来。
方良姿说了自己要买的药,店员在柜台找了找,歉意地对她说:“最后一盒刚被买走。小姐你稍等,我去仓库拿。”
方良姿点点头,闲来无事,打量了下这家药店的布局。
几步之外的柜台上,站了两个畏畏缩缩年轻男人。
两人目光闪烁,极其神秘地压低声,问接待他们的店员,“小孩花生过敏该吃什么药好?”
店员问他们,“现在是什么症状?”
其中一人抓耳挠腮想了想,吞吞吐吐道:“就是咳嗽,喘不上气,脸色发白,这是过敏吧?”
店员思忖片刻,试探着说:“这有可能是过敏导致的哮喘,药物恐怕控制不了,必须送医院才行。”
那两人不干,慌忙摇头,急着道:“我们现在只要药,你把药给我们就行了!”
方良姿心跳微顿,不由得再度打量他们。
数秒内,她判断出这两个人绝对不会是什么正当职业人员。
小孩……花生过敏……又遮遮掩掩不肯送医院……
某个大胆的设想,就在一瞬间掠过脑海。
方良姿沉住气,试着上前,对那两人说:“我是医生,请问你们家孩子的花生过敏是,先天性,还是后天?”
那两人见她相貌漂亮,又气质高雅,不由得扬起笑脸。
顿了顿,极其客气地说:“是亲戚家孩子,今天吃了片带了花生酱的面包,忽然就开始发作了,我们也不知道是先天还是后天的。医生小姐,我们该吃什么药好?”
方良姿淡淡微笑,借着她从前在呼吸科轮转的临床经验,随口道出几样适用药物的名字。
两人感恩戴德,从店员那里拿了药,付钱走了。
临走前不忘嬉笑着向方良姿挥手道别。
方良姿看着那二人上了出租车离去,唇角的笑意缓缓消失。
下一秒,当机立断,直接走出药店,取了车。
-
车子跟着前方那辆出租车在城市车流中缓缓前行,最后到达附近一处偏僻的城中村。
这里建筑规划混乱,大街小巷拥挤、杂乱,路况十分复杂。
到处是摆地摊的小贩叫卖声、讲价声、盗版音乐的刺耳声……
方良姿开着车,小心翼翼远远跟着。
看到出租车停在前面路口。
下车的两个男人先是警惕地四处打量一圈,才付了车钱。
最近拐进旁边一条路口,往里左转右转,最后进了一处半旧的出租屋。
砰的关上了门。
-
容嘉洛是下午就出现过敏症状的。
他一直有花生过敏,这一次大约是因为感冒多日,又连续被挟持着奔波,症状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最后甚至引发典型的哮喘症状。
两个看守他的喽啰渐渐察觉他不对劲,毕竟这孩子值八千万,他们不敢怠慢,慌慌张张跑去城里买药。
这会儿拿着方良姿推荐的药片,兑了矿泉水,不由分说喂着他服下。
容嘉洛服了药,症状却仍不减轻。
两个男人被他这副情形吓到,赶紧商量应该怎么办。
一个说不如送去附近诊所,让医生看看。
一个马上说不行,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二人各执一词,吵吵嚷嚷,最后还是决定先请示一下张志立。
说话间,两人去了外面的院子里打电话。
这种出租屋大多都是本地农民自建的,用来出租给外来务工人员。房子不讲任何美学风格,只求宽敞实用。
外面院子里,那两人在高声讲电话。
房间里,容嘉洛却不慌不忙地开始解绑住自己脚的绳子。
刚才两人出去买药的半小时,他已经用椅子把绑住手的绳子磨破——这一招,是他以前看电视学来的。
刚刚那两个人急着操心他的病情,竟然没有发现。
他十分平静地做完这一切,然后强忍身体不适站起身,临走还不忘抱上自己的小鱼缸。
里面的小乌龟轻轻爬动,仿佛在为他加油。
孩童唇边抿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有条不紊地打开/房门。
谢天谢地,隔壁厨房有个小门通往后院。
容嘉洛进了厨房,拔下门栓——
-
方良姿站在出租屋外踌躇了很长时间,她一介女流,自然不敢贸然以身试险,正迟疑自己的怀疑是否正确,要不要给容琛打电话时。
旁边暮色下,陡然冒出一个抱着小鱼缸的孩子。</p
>
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不知道谁换给他的廉价T恤,一张秀气的小脸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不是失踪三天的容嘉洛又是谁!
“嘉洛,你怎么在这里?”方良姿几步上去,一把扶住他的小身体。
这才察觉这孩子还在发高烧,并且呼吸急促。
“方阿姨,有坏人,快带我走。”容嘉洛抱紧小鱼缸,看着她,有些虚弱地说。
方良姿立时想起这孩子还在哮喘危险期内,医生的职业本能,她丝毫没有迟疑,一把就抱起容嘉洛,用最快速度赶回停车的地方。
九岁的孩子还是有些沉的,方良姿竭力承受,踉跄着将容嘉洛抱去车里,放在副驾上。
容嘉洛仍在剧烈呼吸,猛地一阵猛烈咳嗽。
这一次,咳出大量白色泡沫痰,仿佛极度难受
方良姿知道,这是过敏引发的严重哮喘症状。她不敢耽误,用力一踩油门,用最快速度往最近的医院赶。
路上,她给容琛打了电话,“阿琛,嘉洛找到了,其他事不方便多说。他现在哮喘发作,我正在送他去市医院的路上,你马上过来和我汇合吧。”
那头容琛反应了两秒,才有些克制着开口:“良姿,谢谢,我马上过来。”
方良姿苦苦一笑,“你我之间,不用说谢。”
收了线,她把车子加速。
汽车驶入城区,车流渐渐开始密集。
方良姿开得太急,险些撞上前面的那辆别克。
别克司机从驾驶座探出脑袋,大声咒骂:“死八婆!开这么快赶着投胎啊!”
方良姿忍着怒火,只得往左边一打方向盘,更换车道。
忙乱中,她不忘偏头看了看,副驾上的容嘉洛。
那孩子实在乖巧得让人心疼,一张脸已经渐渐发紫,连咳嗽也渐渐变得低弱,却始终强忍着一声不吭。
方良姿看着那张脸,却渐渐陷入沉思。
就在这一刻,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冷冰冰的念头。
她知道,苏念现在在和容琛闹离婚,却一直没有个了断。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这个孩子,始终就是牵绊在苏念和容琛之间的一根线。
只要他存在,那两个人永远不可能一辈子没有瓜葛。
可是,如果他不存在了呢……
何塞马蒂说过,嫉妒心是一条毒蛇。
而这条毒蛇,现在正慢慢地爬到方良姿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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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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