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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之桢闻言便抚住了额头。
在他想来,父皇削掉费家,只给费家嫡支留一两个虚职,也就全了太子与太子妃的脸面。而且在证据确凿之时处置费家,群臣不会反对,更不会掀起太多风浪。
原因无他,费家不掌兵。
就算费家向太子求情,太子于心不忍想要出手相救——身边手握兵权,且说话极有分量的,也只剩他的舅舅们。
话说太子母族姓温,这家子人的性格也是不温不火,他们要是一心维护太子看好费家,早就下场跟费家一起争斗拼杀了,何至于一直静观其变呢?
眼见尘埃落定,温家也没道理为费家鸣冤。赵之桢因此道:“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温家就深受父皇倚重。”
这话的意思十分明白:正是因为温家的功劳,太后和圣上才从温家选了位皇后,而不是温家出了位皇后,又有了太子外甥,才有今时今日的超然地位。
赵之桢心道:这么明摆着的事儿,元春你总不至于本末倒置吧?
王爷的心思此时都写在了脸上,元春轻叹一声,揉了揉眉心:王爷还是想岔了!
前世太子被废,温家仍旧屹立不倒,就知道这家人究竟站了哪一边,以及他们站得稳不稳对不对了。她真正想提醒王爷的地方,还真就是决不能小瞧费家。
元春百般纠结,赵之桢也看在眼里,还以为自己无意挫伤了她,反倒先温言软语地哄上了,“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温家人有几个在京城?他们纵然起了什么心思,远水救不得近火。”
元春听到这里,忽然抽了抽鼻子。
赵之桢连忙拿了帕子递给她,“受凉了?请大夫过来瞧瞧?”
元春闷声道:“不用,哪儿就这样娇气。”
前世,孤寂了大半辈子;这一世,等她回过味儿来,二人已经情意绵绵。她连鼻子痒了一下,都让王爷问了一回……
也正是身心都无比舒坦,才让元春犹豫不决:以前她都是拾遗补缺,这次是要和王爷意见相左。万一触怒了他……撑死就是闭门思过、安心养胎!反正还得给宁府的伯父守大功,不出院门又有什么大不了?
元春把心一横,再要说话发现嗓子干得不行,她从桌上端起茶盏先灌了一口。
赵之桢见状又起身从茶炉上拎起水壶,给元春又倒了一杯,“慢点。”
因为二人这回商量的事项牵扯不小,无论内侍还是丫头们都撤出了老远,不大声招呼怕是都没人敢过来。于是些许“小事”,譬如倒茶,擦手之类,只能亲力亲为,或是干脆让对方“搭把手”。
要说圣上还有他的这些儿女们,固然天生富贵至极,却不会时时处处非要人伺候,太子也是如此。尤其是赵之桢,因为常年军旅生活,即使是家务琐事,他做起来都不见半分不情愿不自然。
如此一来,元春也就见怪不怪了。
可王爷亲自倒茶,终于让元春打定主意:就算一时冒犯了他,也总比将来后悔强!事后诸葛的滋味真是尝够了。
于是元春放下茶碗道:“王爷,甭管我说什么,您可都不能大动肝火。”又拉着赵之桢的双手,小声补充道,“最好也别冲我发脾气呀……”
赵之桢哑然失笑,“我什么时候对你凶过?”
元春立即道:“您冲我绷着脸,我也怕……”
“这可太冤枉了。我对你绷过脸?”赵之桢又挨着元春坐下,搂着她的肩膀,“我听着呢。”
元春也让王爷逗笑了,不过还是坚持谦虚道,“我这可都是纸上谈兵,瞎猜的啊。”
她越是这样“描来描去”,赵之桢便越觉得不对劲儿,余光看到元春案上的《史记》,立即追问,“你哥哥不是又偷偷告诉你什么要紧事儿了?”
这一点元春也得老实承认:荣府中真正看明白整个朝局之人,只有他们兄妹……老祖宗能算半个。王爷对哥哥的器重,自不会是无缘无故。当初,她能得王爷青眼,兴许还是沾了哥哥的光。
可在赵之桢看来,情况正好相反:元春天生聪颖——幸亏脾气秉性全不像她爹,能与她相伴长大的亲兄弟贾珠,当然差不到哪里去。
赵之桢冷眼瞧了一阵子,果然发现贾珠眼光见识都极为不凡。而且贾珠又十分欣赏且爱护妹妹,他有了主意都未必说给父母,却一定会写信告诉妹妹。
元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还不是宁府那边不大对劲儿,哥哥已经提醒我好几回了。不过我更想提醒王爷,费家连年往关外贩卖盐铁,那进项……够不够用来养支私兵?”
这话“实在”得过了头,赵之桢却不以为忤:元春要是连这一点都瞧不出,也忒对不起他亲封的“女军师”三个字。
“父皇,还有我,”他轻咳一声,“都曾往费家商队里安插过探子,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私兵。纵然和……有些往来,那也都是银钱生意。”
既然是私贩盐铁,必然要与关外北狄各部族的族长、汗王暗中有不少牵扯,甚至说得上结交。但有交情与遭难时拔刀相助,差得也不是一点半点。
这个道理元春当然心如明镜,“就是北狄人觉得有机可趁,也过不了您这一关。”
骑兵不善攻城,在雄关处据守只要不让主力轻动冒进,纵然有内应,北狄人也注定无功而返,更何况王爷性子向来稳重:任你百般撩拨,我自岿然不动就是。
北狄人无法破关杀入大齐境内,京城自然稳如泰山。
赵之桢颔首道:“正是如此。”
元春又叹了一声,“北狄人倒还罢了……您还记得我侄儿蓉哥儿的媳妇?”
赵之桢来了兴致,“哦?”
秦可卿乃是前朝皇族血脉,此事已经确定无疑了。不过前朝皇族人数不少,那些安生度日,全无复国野心之辈,父皇自是不会非要赶尽杀绝不可,更别提秦可卿不过一柔弱女子,哪有那功夫抓住不放?
“她要是没用,我那堂兄为何非要让儿子娶了她?当年,宁府可没比费家差多少啊。”
赵之桢依旧平和,“愿闻其详。”
元春双手请按在赵之桢肩膀上,“京城边上还有个海港呢,不用什么快马,一天就到。”
赵之桢果然眉头一跳,“你接着说。”
“我这个侄儿媳妇据说还有个哥哥,如今正是关外的巨富,常年住在东林,”东林便是大齐土地之外,东北方最大的海港,也是最繁华的城市,“手里有好几艘大船,远洋船。”
托皇商薛家之福,元春从姨夫薛垣那儿学到了好多道理,至少摸着了漕运海运的皮毛。只是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快便“学以致用”了。
既然要坦诚,元春便连自己的学问从何而来也一并说了出来。
赵之桢听了就笑,“简直就是先见之明!”说完,又问,“那位大商人的消息,怕是你侄儿打听出来的吧?”
元春应道:“不然谁会这样上心?蓉哥儿做斥候,那些商队争相给他送‘零花’,我堂兄琏二哥在关口做官,后面还有您,不怕他学不会狐假虎威呢。”
赵之桢指尖轻敲眼角,“费家若真是拿你那侄儿媳妇生事,也不得不防。”
王爷果然上了心,元春登时心满意足,“没靠山,生意也做不大。不过让人用自小就分别的妹妹要挟一番,便老老实实就范,我也是不信的。”
赵之桢应道:“正是这个理。”
前世,蓉哥儿媳妇的哥哥在费家奋起时究竟起了什么效用,就算元春这辈子大有长进,也没猜透这位“姻亲”的心思,但无论如何,这位兴许还是个要紧人物。
可怜蓉哥儿媳妇一直都不知道她还有个能耐不小的哥哥,至于她那个弟弟秦钟……跟宝玉竟有一阵子形影不离……
元春不由手下用力:一定再跟哥哥好生说上一回,族学必得好好整治了!凭哥哥的声望,请几位真正的饱学方正之士总能办得到。
元春一时怒火中烧,赵之桢的肩膀便遭了殃……王府里自然烧着地龙,他衣裳无须穿得厚实,也幸亏健儿还小,元春的指甲不长,力道再大总不至于当场出血……
赵之桢眉头都没皱上一下,抬手轻拍元春手背,“父皇这次调兵过后,北面好歹不必再担心有人掣肘拖后腿了。”
换个不含蓄的说法,就是资历比他老,威望比他重的老将们都带兵南下平叛去了,除了圣上的十万禁卫军,北方便属他“一枝独秀”。
元春这才回过神来,羞愧地给赵之桢揉起了肩膀,“能假公济私不成?”
赵之桢轻咳一声,“我倒是想,可父皇看着呢……”
元春闻言便是一愣:原本她以为王爷会轻弹她的额头,再一本正经地说上一句“又胡闹”。她忽然觉得情不自禁说实话的王爷也……很是有趣。
赵之桢也忍不住笑道:“今早,求情的帖子都堆了一大摞。总之天道好还,还轮不到我出手。”
元春也低头一笑:平南王谋反,圣上必会断他财路,那些跟他往来的人家哪里还坐得住?这些人家之中也不乏曾经为难过王爷的……果然是出了口恶气。
谁知赵之桢也补了一句,“赶人……却必不可少。”
北面军中亦有出自这些人家的将校文官,回大营之前,他自是要安排人手提前筛选一回。
他含笑道:“该我等他前来了。”
元春心领神会:大皇子此番可谓损失惨重,必会上门求情……
赵之桢又自嘲道:“好像小人得志似的,”说着,看向元春道,“你可知道为何父皇放任这些人往来于关内外?甚至当初平南王那边都睁一眼闭一眼?”
元春一撇嘴,“王爷逗我说话呢?”抓过赵之桢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个“马”字。她再抬头,正对上王爷笑意十足的双眸……可不正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只要仔细想想,便明白圣上怎么会任由平南王靠着私贩盐铁壮大自身,并且勾结了众多人家?圣上会默许这些人暗中的动作,显然别有所图。
元春也早就猜着圣上图的便是“马”。圣上想一展雄图,有名将有精兵有粮草有兵器……唯独缺了良马。
话说,闻名天下的战马不过那几种:被北狄人把持的北狄马,西域诸国特产的西域马,还有大齐的西南马。可惜西南两省被平南王用心经营之下,西南马难出西南,只有黄河上游的河曲马全为圣上所有。
而且马匹的重要性无人不懂,圣上想买良马光有钱可真是不成。其实西域诸国的国主乐意卖马给圣上,无奈运马总要经过北狄地盘……
数年下来,银子没少花,可购得的西域良马,竟只有两成能得以“齐全”地运到大齐。
圣上思来想去,兼之心腹献计,这才想出了条暗度陈仓的主意。
赵之桢大致说了说圣上的布局,更是搂着元春道:“你那侄儿,还有侄儿媳妇的哥哥,将来会有大用。回头命人~操~练他几回,他若是回来找你诉苦,你可千万别心疼。”
元春笑眯眯应道:“固所愿也。”
却说关内大营之中,贾蓉忽然脊背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几点鼻水正好溅在眼前摊开的请帖上:又有商人请他赴宴,而且连他和他的堂叔贾琏一起邀请,落款更是含含糊糊,好似彼此沾亲带故,但又不甚亲近似的。
贾蓉吸了吸气:这兆头不大对劲儿……还是接着写信告诉姑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