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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蓉微垂着头,却一个劲儿地给姑妈使眼色,却是一点儿余光都不敢往圣上身上落。
元春还没说话,赵之桢先乐了:这是嫌我“碍事”啦?
元春轻推了下赵之桢的胳膊,“园子里桃花开得正艳,圣上不去逛逛?”
赵之桢道:“这就赶我走了啊?”顿了顿,又玩笑道,“你们姑侄两个可得说快些。”说完便起身,带着内侍和侍卫们扬长而去。
贾蓉这会儿下巴都快戳着锁骨窝了:圣上跟姑母相处起来,跟寻常人家恩爱的小夫妻越发没差别了,关键是宫中内侍宫女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李靖带着将近两万的精锐安然归来,且几无折损——这是大齐最为精锐的一支骑兵,同时对他也最为忠心耿耿,赵之桢自然底气见足:毕竟手中有兵,心里不慌。此时再到花园再看那满园绿树繁盛,鲜花娇艳,面色果然更灿烂了几分。
元春跟侄儿说话,他便招来长子一起赏花品茶——赵晗刚刚从北面大营归来,除了公事公办地禀报,父子间也有体己话要讲。
话说,元春“占用”毓庆宫的书房跟侄子说话,也不好把赵之桢晾得太久。于是她连寒暄都省了好些,“蓉哥儿,宁府里你安排得怎么样了?”又特意补了一句,“不必拘束,别因为我入了宫就生分起来。”
姑母做了贵妃,横竖比以前更威风了……贾蓉觉得礼数做足没坏处,“回贵……”眼见元春眉头微皱,立即改口,“回姑母的话,我父亲如今搬到祖父住过的道观里静养了。”只是他离家还带了两个水嫩的丫头贴身伺候……这算是哪门子的静养?
贾蓉心里明白:能从父亲手中夺过家业和人手,并逐渐掌握族中大权,他的能力和潜力固然为族中大多数人看好,都源于当初姑妈的偏爱。
不然就凭他老爹多次给废太子传信、献策和孝敬,宁府还能不能保全尚在两说呢——要知道费家嫡支如今已经剩不下多少活人了。
总之,站得越高,见识得越多,也更懂得敬畏和感激。
元春闻言只笑了笑,“且让你父亲安心享福去吧。”
若不是珍大哥哥是她的娘家兄弟,在加上宫变当晚果断地没跟费家同流合污,否则难逃一个发配的下场。
听侄儿应了声是,元春又嘱咐道,“你袭爵名正言顺,害群之马你正该理一理。”贾家族人不少,但吃着闲饭还爱挑毛病的未免太多。如今几位老爷知道自己抱错了大腿,正闭门思过,可不就是“立规矩”的好机会?
“侄儿记住了。”贾蓉暗自给自己鼓了劲儿,却还是免不了轻声,“侄儿那媳妇……还让她进宫来吗?”
如何对待秦可卿,真得请元春过问一下:当时大家一起被堵在关外,若非贾蓉那便宜大舅子出力出钱,居中联络,大家未必能有吃有住直到等来恰当的出兵时机;贾蓉能及时乘船经海路回京城报信儿,更误打误撞地遇见废太子,这位大舅子也是功不可没。
贾蓉知道哪怕看在大舅子的面子上,也不好随意处置秦可卿——说到底,贾蓉对秦可卿至多是嫌弃,却提不上憎恨。他已能明辨是非,知道他那个父亲才是祸根所在。
元春对这个侄媳妇也是怜悯居多:凭她珍大哥哥的私德,她压根不信会是秦可卿~撩~拨在先!
再说秦可卿的身世难言之处颇多,若是待她好些,蓉哥儿这儿怕是挂不住面子。元春便劝道:“看在她哥哥的份儿上,你莫要苛待她。彼此都留些体面最好,可别闹得都不痛快,让外人知晓,再拿咱们家事说嘴,于你前程也颇多不利。”侄儿家事,她也是点到为止,最后她又提醒道,“难得在家,南边的事儿你也替我留些心思。”
贾蓉郑重应了,又小心道,“听甄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南边那些看好大殿下的人家,对圣上似乎还有些不服气。”甄家也是跟错人的一众人家之一,好在他家跟宁荣两府向来交好,如今正借着贵妃这条路全力讨好圣上呢。
元春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甄家求你什么没有?”
贾蓉毫不犹豫就把甄应嘉“卖了”,“不管是书信,还是来府中拜会的管事,都没明说,但侄儿估计甄家老爷是想谋个京官了。”
外任,京官,再外任,再京官……如此几个循环,逐步升迁,才有入主中枢,时常得见天颜的机会。甄应嘉在金陵再怎么“独霸一方”,充其量不过是个地头蛇,而且他多年官职都没半点动静,再加上这回又看错了人……焉能不急?哪怕行险一搏,都在情理之中。
不过请托到贾蓉头上,元春稍稍意外,不过转念一想,贾蓉毕竟年纪小,偏就得她青眼——甄应嘉定是觉得这小子好糊弄呢。
元春微微一笑,不再提甄家,“你琏二叔没向你打听什么?”
贾蓉肩膀一僵,膝盖一软,旋即求饶道,“姑母您饶了侄儿吧!侄儿哪能说琏二叔的是非。”
不能说,却不是没有“是非”。元春会意,“莫非你琏二叔还能急病乱投医不成?”
话说贾琏如今真是如坐针毡,手足无措:单说王夫人和儿媳妇一起进宫探望,也只带了李纨,凤姐儿更是提都没提!
王子腾早早押中昔日的大皇子赵之棣,又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凤姐儿这些年来,可没少亲近叔父,她却没料到,一场宫变过后太上皇果断地废了太子,又把皇位传给了当今的圣上,饶是凤姐儿身为脂粉堆儿里的英雄,智计百出又手段多样,也跟贾琏一样,直接傻了眼。
其实王夫人跟凤姐儿一样,一直都偏心娘家,可她在意识到自己的儿女与娘家兄弟立场相悖之际,她选择了儿女……话说回来,不得不承认,贾珠实在是太厉害,早早说服了母亲跟姑妈贾敏多多来往走动。
而跟小姑子贾敏往来最大的好处便是,王夫人的见识绝对不止五品诰命。至于宝玉也鲜少在内宅里厮混……倒是时常跟着大哥贾珠一起练习骑射,出门访友。
母亲和弟弟犹如脱胎换骨一样的变化,让元春大为欣慰,其余“小事”她并不那么介意,又笑问,“王都督那边也没动静?”
却是连舅舅都不再称呼了。这个舅舅本事不小,但身在关口,一颗心全向着赵之棣。北方大营的动静,多是他传给大殿下,而且在李靖等人困在关外之际,这位都督的言行也绝不光彩!无怪乎他前世落得“暴毙”这么个结局。
果然,贾蓉偷瞄了眼元春的面色,再次小心翼翼道,“王都督……使了不少银钱。”
元春笑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贾蓉赔笑道:“毕竟沾亲带故,有时想眼瞎耳聋都不成。”
贾蓉官职低,年纪小,接触起来并不难。王子腾有多急着挽回圣心,就有多少人想要借着贾蓉攀上贵妃以及贵妃的娘家哥哥。
姑侄俩总共聊了不到半个时辰,赵之桢就遣了总管太监前来说话。
元春见到来人,忍不住笑问,“怎么又来了?”
这太监正是原先王府的大总管,礼毕便曼声道,“禀贵妃,圣上说您若是得空,不妨陪他到院子里坐坐。”
元春转过头,望向侄儿,“听听,这就要找补回来了?”
贵妃跟圣上的玩笑话,贾蓉最怕他随口答上一句,“正好”传进圣上的耳朵里……他好歹也是圣上亲兵出身,最是知道圣上在北面大营中历来杀人不眨眼。
不过大太监身为王府“旧人”,还能捧上元春一句,“圣上离不得您呢。”
元春摆了摆手,“数你嘴甜。”
她目光再落回侄儿身上,贾蓉立即道,“侄儿这就告退了,家里还等着消息。”他回府后还得跟叔叔贾珠说道一会儿呢。
却说元春离了毓庆宫,先回去更衣梳洗,特地加了衣裳才到园中与赵之桢“汇合”。
元春脸上嘴角微挑,踩着后跟绣鞋,迎着圣上的融融笑意衣带飘飘地快步走向他,忽地脚脖子一崴,险些“大礼参拜”。
从怀孕到坐月子,元春真是有日子没穿有跟儿的鞋了。
赵之桢从宫女手中接过元春,赶忙给她看起来伤处:稍微肿了些,但肯定没有伤筋动骨就是。
他不由叹道:“穿不好,就别穿了。万一摔了……”他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元春穿平底鞋该崴脚还是得崴脚……女为悦己之者容,元春专心打扮就是给他看的,他还是别泼冷水了。
元春只以为赵之桢苦口婆心劲儿又犯了,便辩解道,“我也是摔惯了,再说我也很犯愁啊……”元春个子不矮,无奈赵之桢太过高大,“圣上,我若是不穿得高些,稍微抬头就只能看见您的下巴和鼻孔……”
周围……众人神情齐齐一滞,随后便是微微低头,一副艰难忍笑的模样。至于赵之桢看着一本正经的元春,忽然轻咳一声,“爱妃口才真是越发了得。”说完,他也笑了起来。
元春顿时大喜,“我也这样觉得。”圣上果然心情不错,又问向身边侧后的内侍,“刚才谁陪圣上说话呢。”
内侍回道:“是大皇子。”这里的大皇子说得自然是赵之桢的长子赵晗。
元春这才真心欢喜道:“大皇子果然没有辜负您的期待!”
赵之桢点了点头,“北面大营我经营多年,万没想到宫变那会儿还是出了岔子。”
元春目光一凝,把架在赵之桢膝上的小腿都收了回来,“这事儿您可没跟我细说过。”
当时,太上皇迅速决定传位,赵之桢只得抓空往大营中走了一遭,回来之后也似乎没什么异样……
多年相处,足够让元春看得出在京城的赵之桢更愿意扮作温和安静的君子,而非杀人不眨眼的铁血大帅。而过于平静的赵之桢有实在不大寻常……不过她那会儿什么都没问,相信圣上那会儿也是想着先握住大宝再说。
准备进宫,她该忙活的事情太多,自己身子又不怎么爽利,也没精力“过问”太多。
如今的她已然有几分把握,她想知道的事情总能得着答案:不必旁敲侧击,而是直接从圣上口中问出来。
同时立后封妃,登基后一如既往地朝夕相处,军国大事又几乎没瞒过她……元春又如何对自己的“分量”没个差不多的估量?
果不其然,赵之桢毫不犹豫道,“当时杀了不少人,你做月子都没好歇着,我又如何跟你细说?”
话里话外的呵护之意,元春哪会视而不见?她连忙笑道:“您说得在理。”
赵之桢稍一挥手,周遭心腹得令,便齐齐退后,只留两个内侍守在圣上身后。
赵之桢等众人撤后,才继续道,“费家光查抄出来的家财,都称得起富可敌国。去年年底,就有谣言说我要拥兵自重。”
单就“拥兵自重”而言,元春明白乐意相信这番话的人家恐怕不会太少。
随着赵之桢越发得到父皇信任,并握稳兵权之后,昔日看走了眼,得罪过甚至是不曾留心过他的人家在心生悔意之余,当然要“顺口”败坏他尽力降低他的声望,当然赵之桢那些的兄弟们大多也乐见其成,没准儿背后还有他们一二“功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莫过如是。
不过这话当时圣上,如今的太上皇并不相信,不过他也没出手刻意制止:因为赵之桢与大齐几个大世家几无往来,又从没正经得到过文臣的推崇……再说北面大营终究是大齐众多精锐之中的一支罢了。
这个儿子差不多就是个“孤臣”的好苗子,再好生磨砺下性子,没准儿又个忠诚持重的大将军王!
而这番谣言传到北面大营之中,赵之桢的心腹未必会动摇,但却难免忧虑……至于其他人可就看到了“取七皇子而代之”的希望:毕竟大营之中派系并不少,只是强弱泾渭分明罢了。
因此李靖他们一时回不到大齐……似乎也不出人意料了。
可惜太上皇不是没想到费家会丧心病狂、铤而走险,只是他没预料到他们会出手得这么早这么果决!军中异动他还没想到如何平复,费家先“矫诏”用太子卫率和宫中部分侍卫围住了乾清门!
后面的事儿自然无须细说,赵之桢从心中愧疚的父皇手中接过了皇位。
不过在宫变当晚,一个费家送入军中的小校传信说:七皇子意图不轨,太子正带人守着圣上……这纯是颠倒黑白,只要稍微仔细想想七皇子赵之桢在京中能调动多少兵力,这话真假立辨。
无奈这谣言真是及时雨,更是说到了某些人的心坎里。万幸宫变来得快,去得更快,第二日便有特使带了圣旨前来……
不多日,赵之桢更是亲临大营,而他的处置手段更是雷厉风行:确定与费家有牵连的将兵没有一个还有命在,而曾经“心思活络”之人则直接被剥了官职,甚至……连这些人都不用各个带回京中审问都省下了——因为有几人直接在牢中自尽。
元春稍微琢磨了一下,便摸透了赵之桢当时的心思:有道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话也适用于皇子,不过那不得不死的臣子或是皇子就当真无怨无恨无怒意了吗?
不待北方大营的血腥气散去,余下的将领也算是见识了他们的新君真正的脾气:这位居然比他老子更狠!赵之桢轻易不行杀戮之事,但显然他并不介意手染血腥。
北面大营自此服帖了,京郊大营和禁卫军本就是忠于圣上:谁当皇帝就忠于谁……远的不说,至少数年之内北方怕是再也掀不起什么风雨了。
不过因为文武之隔,京中的文臣和不少世家依旧要按照他们的规矩,称一称新君的斤两。比如不少被人鼓动或是哄骗的出头鸟,就在以南方兵饷和战事来试着威胁赵之桢,他们一部分想要以此脱罪,毕竟费家威风赫赫,跟他家往来的人家实在数不胜数;而另一部分则是干脆地图谋费家倒台后留下的空缺:包括官位、人脉、土地和商路。
甄家和薛家也是后者之中的一份子,不过他们都觉得靠着贵妃娘娘,他们的愿望自是有机会“上达天听”。
这两家子的心思元春心知肚明,至于能不能让他们如愿,得看他们如何行事。而王家这次大撒钱财却是彻彻底底地承认失败,伏低做小认罪认罚,只求圣上罚过他们能出气就好,有趣的是,与王家处境相似的还有韩皇后的娘家……
赵之桢看似依旧和气,但对这个人家可谓深恶痛绝。这会儿他寥寥数语说尽这些人的贪婪之态,愣是让元春听出阵阵杀气。元春思量片刻,终于轻声劝道,“您可想好除掉哪几只猴子?”
赵之桢微微一笑,“鸡猴一起杀。”
这些贪得无厌的人家有多年经营河运和漕运的,也有大粮商和大盐商,若是他们真地狠下心一起发难,对平南王的战事可就艰难了!
而真正那些的大世家还没正经出头,正虎视眈眈静等圣上出错呢,哪能真不计后果地把这群碍眼之人砍了……
最好还是杀一批不冤枉的,再拉一批尚能戴罪立功的,不过前提是圣上得先展示一下他的手段。
赵之桢显然也这样想,他便问了一句,“你娘家在金陵的亲朋可还有得用的?”
元春万分实诚,“若是寻常时候,循规蹈矩自是无妨,可勇于任事,他们大多提不上。”贾史王薛四家之中,最后唯有史家依旧保得安泰荣光,“我祖母的两个侄儿史鼎史鼐兄弟本事怎么样,我知道得不多,不敢妄言,不过人品应是靠得住。”
赵之桢好奇道:“何以见得?”
元春徐徐道:“我娘家当年……您也知道,大家心思也都不同。”
当年,贾赦贾政贾珍看好太子,贾琏更偏向大皇子,而贾珠和贾蓉则站到七皇子这边,这些都不是秘密,元春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史家兄弟从没落井下石过,而我封了妃,他们也不见如何热络谄媚。我是觉得,把持得住本心之人,总能耐得住寂寞也受得住~诱~惑。”
“你说得很是。”
元春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蓉哥儿那位犹如“贵人”一般的大舅子,她又道,“我见识有限,有个主意您姑且听听,若是不成,您可别往心里去。“
“我什么时候怪过你?”赵之桢好奇道:“说来听听。”
元春壮着胆子提议道:“若是那些人真在运送兵饷上使坏,圣上不如试试海运?”
赵之桢眼神微动,望着元春却没有立即说话。
“我侄儿那个大舅子很是有些家底,手里有不少大船,”元春又来了一句,“我听说驸马家里也有条船队。他能把船队当个正经事情来说,向来规模不会小。”
元春话音未落,赵之桢便猛地把元春抱在怀里。
元春紧紧贴在赵之桢胸前,一时耳边只剩圣上砰砰的心跳之声。
片刻后,赵之桢才把下巴压在元春肩上,吐了两个字,“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