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佣人在一旁插话,“沈小姐是大公子的——”
陈翎不紧不慢一扫,佣人立马不吭声。
“未来家人。”
罗桑一怔,“未来家人?”
陈翎笑意甚浓,避而不答,“雪天难行,我安排司机送你。”
“既然不方便,我不打扰了。”罗桑还是不死心,“陈翎,改日呢?”
“改日的事,我今天无法答应你。”
陈翎颔首,后退一步,伫立在台阶上。
罗桑静默一秒,“陈翎,我爸爸邀请你有空去罗家一趟。”
男人负手而立,“有空会去拜访老师和师母。”
这样的称呼,将关系彻底封堵在师兄妹的分寸里。
“陈翎,其实你不必以曾经定义我们,你可以尝试了解我,尝试新生。”罗桑专注凝视他,“当你不了解一个人,任何定义都为时过早。”
陈翎意味深长,“了解一个人,在最初已经了解,没有深入了解,是没有深入的必要。”
他越过罗桑头顶,一辆归属省厅的红旗轿车泊在院落,顾允之下来,“陈厅。”
“正好,送罗小姐。”
顾允之上前,罗桑没再坚持,坐进红旗。
保姆十足惋惜,上流圈人尽皆知,陈三爷不懂怜香惜玉,只懂舞刀弄枪,杀伐征战,可不懂到这份上,她也愕然。
“芬姐。”陈翎唤住她,“你少掺和。”
保姆无奈,“三爷,先生一直发愁您的终身大事。”
他压抑着脾气,“我娶不娶,我心中有数,让大哥管好儿子。”
丢下这句,陈翎返回客厅。
途经东疆港,江面被鹅毛大雪掩埋,一望无垠的萧瑟纯白。
罗桑心不在焉,“顾秘书,老宅的那个女人,你认得吗?”
顾允之眯眼,知道她留意到沈桢了。
“是二公子的病人家属,一来二去熟识,三爷当初在她学校授课,和三爷交情浅,和陈家有接触。”
“我没觉得。”女人的直觉,往往精准到可怕,“她应该和陈翎关系匪浅。”
顾允之严肃,“罗小姐,话不能乱讲,影响三爷的声誉。”
罗桑手探出车窗,江风像锋锐的冰凌,割都掌纹疼,“他始终念念不忘前女友吗。”
“怎会。”顾允之只觉荒诞,“三爷情缘淡,不滥情,不痴情,不长情。哪年的前女友了,三爷连眉毛鼻子都忘在脑后。”
旧人已成过眼云烟,他却偏偏孑然一身。
罗桑一言不发。
那头,沈桢用铲子铲出壁炉底的灰烬,一抬眼,老宅窗外的积雪有半米高,映在玻璃,倾覆住陈翎英武的轮廓,他穿着铁灰色的高领毛衣,墨色马甲,整个人修长挺拔,散发明亮的光芒。
他不那么寡味,也不那么浓郁。
介于二者。
仿佛过滤了三四泡的茶汤,浑厚清澈的红褐色,味道,温度,色泽,恰到好处。
陈翎没有过分激烈的征服欲,他淡泊名利,沉稳自抑,男人最稀缺也最诱惑的魅力,镌刻在他的骨骼,他的风度。
沈桢晃悠着铲子,“三叔,那是你新交的女朋友吗?”
男人落座,“胆子大了,开我的玩笑?”
“娶妻生子白头偕老,算是哪门子玩笑啊,是美好祝福。”她瞟陈翎,“我爸像你的年岁,我读小学了。”
陈翎也瞥了她一眼,没搭腔。
玻璃澄净得如同水洗,天际也灼白,照出他眼尾深浅不一的纹路,新滋长的盖在陈旧的皱纹,陈翎总是没有表情,陈家的男人不爱笑,而他尤其不爱。
肃穆,古板,坚毅。
如果陈崇州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雪莲,陈渊是敦厚深沉的紫梨木,那陈翎则是山野间的清月。
他有树的雄伟,有月的圣洁。
是天地最无懈可击,最不华丽,亦最耀眼的矛盾的产物。
佣人这时拿着清洁布清理垃圾,陈翎忽然开口,“阁楼是不是有一个皮箱?”
佣人停住,“有的。您以前的老相册,先生交待我们务必完好保存。”
沈桢眼睛发亮,“是三叔小时候吗?”
“有三爷十几岁的相片,还有二三十岁。”佣人赞不绝口,“三爷从小长得俊,个子也高,晒得黝黑,少年的阳刚劲。”
“三叔,我要看。”她闹着,“阿姨,您找得到么?”
佣人笑,“我马上找。”
沈桢又问,“那陈伯父俊吗?有没有他的相片。”
佣人一噎,在陈家,包括二位公子都不敢打趣陈政,她当即看向陈翎,男人眼底漾着笑,没有指责。
“常言虎父无犬子,大公子英俊,二公子出生便清秀白净,先生年轻时自然一表人才。”
沈桢揭他老底,“他们俊俏是因为母亲漂亮,儿随母,父亲嘛——”她扁扁嘴,“要生个女儿才晓得。”
佣人秉持着非礼勿言的原则,到阁楼取回箱子,搁在茶几,陈翎挥手,“你下去。”
沈桢迫不及待翻看,第一张的男孩十三四岁的光景,天蓝色的校服衬衫,白长裤,迎着阳光微笑,唇红齿白,剑眉英目,硬朗又周正。
凭陈翎现在的模样,也猜得出他当年是何等风华正茂,只是连发育期也如此好看,沈桢万万没想到。
“三叔,你是校草吗?”
陈翎拧眉,“校草是什么。”
她腹诽,果真老古董。
沈桢耐心解释,“全校最帅的男生。”
他云淡风轻,“没这么夸张。”
她打量陈翎的反应,“三叔,谦虚视为骄傲。”
“贫嘴。”他接过佣人递来的美式咖啡,“年代审美不同,我上学是8、90年代了。”
“帅就是帅,俊男靓女的眼光永远相同。”沈桢翻着下一页,“三叔在我上学的年代,照样是校草。”
陈翎抿唇,笑极浅。
翻到快结束,她不可置信指着相片的背景,“你在我的大学参加过校运动会?”
陈翎嗯了声,“有印象吗。”
她摇头。
“你大一那年,我在你隔壁大学南校区的硕士毕业班授课,你蹭过我的刑侦科目。”
沈桢捂住嘴,“陈队长?原来重案一组的神枪手是你啊!”
陈翎望着她,“喜欢我的课?”
她不是喜欢陈翎的课,是喜欢黏着周海乔,周海乔主修经管,副修心理,而他那所大学,心理与刑侦专业是一堂四个小时的大课,年级六个班的学生合并教室,她每次都要占周海乔后排的位置,用一袋子早餐交换。
周海乔成绩好,是副课代表,负责收作业和课前点名。陈翎没时间管,他是十五所大学的客座教授,又隶属一线,那会儿很多女生暗恋他,下课围拢在讲台,借口讨教问题,近距离欣赏他的英姿勃勃。
而沈桢只围在周海乔的身边,她上过陈翎的课,事实上,却没太关注老师的样子。
但陈翎盛名煊赫,沈桢全寝室的女生都崇拜他,每到下课,他一撤,半个校区哀嚎一片,“赐我一场天荒地老的师生恋吧。”
外校的,其他系的,连食堂的小阿姨也挤在南校区门口上演转角遇到爱的戏码。
那年头的女孩,要么,有英雄主义,要么,想要当大哥的女人。
陈翎是省内警界的十大英雄人物之首,不过,在沈桢大学之前,省厅没公开他的照片,她高三只听过陈翎卧底的事迹。
“五年前,你学校的西校区爆发过一次意外事件,你记得吗?”
沈桢有些茫然,“不记得...”
有一霎,陈翎形容不出的滋味。
她并未记住他。
那样惊心动魄的危急关头,她到底是留在岁月深处,不曾带走。
沈桢托腮,“三叔,五年前怎么了?”
他黯淡,笑了一声,“没怎么。”
***
彼时,在市区的玉环茶楼,临近东寰公园,张理戴着鸭舌帽,跳下观光电车,张望了一通,拦住一名景区保安,“南门在哪?”
保安指路,“穿过停车坪,一扇圆拱石门。”
张理道谢,跃身蹿过栏杆,背靠引擎盖吸烟。
后座,一名男子一动不动躺平,屏息静气盯着他。
这辆尼桑面包车是防窥玻璃,除非对方紧贴车门偷窥,否则不会暴露。
五分钟,张理熄了烟头,走向南门。
男子坐起,拨通一串号码,向那端通风报信,“他上楼了。”
接电话的中年男人四十出头,西服革履,气质谈吐瞧得出是相当体面的社会地位。
可惜,是一副糊弄人的假象。
实际上,男人是外地一个三无人员,江湖上的二流子,被包装成精英人士,专门钓张理上钩。
张理的本事不小,也颇为冷静聪明,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男人背后的主子排兵布阵更厉害。
两方博弈,稍逊一筹便天壤之差。
片刻的工夫,张理跟随侍者进入这间包厢,“孟律,您久等。”
男人热情握手,“张先生,一路口渴了吧?我沏了一壶顶级毛尖,先解解渴,我们再谈正事。”
张理在对面坐下,看着男人为自己斟茶,“您真是二太太的弟弟?”
“表弟。”男人抽出名片,“孟照,年初刚回国,在英国和本市各经营一家律师事务机构。”
张理翻来覆去检查,确保无误,孟照感慨,“张先生很警惕啊。”
“我在陈家的处境复杂,又是联合外人冒险,不得不警惕,万一失手,我不单单是被驱逐出陈家,恐怕要吃官司。”他收好名片,“孟律为何与我合作呢?”
“我表姐亲口告知我,张先生深受陈政的信任,与您合作,对双方是一种互惠互利的形式。”
张理若有所思转动着杯子,“二太太不介意我是大太太那艘船的人吗?”
孟照像了然于心,挑眉反问,“那张先生是吗?”
“起码二公子这么认为。”
“证明张先生很善于伪装,二太太从不这么认为,女人比男人更注重细节。”孟照笑着,“我给表姐打一个电话,以免张先生心内不安。”
他拨通岭苑国际的座机,很快,传来何佩瑜的声音,“阿照。”
“表姐,你推荐我的那家环境很雅致的茶楼,我和张先生在这里。”
那边静默,张理神色局促,视线流连过孟照的手机屏幕。
漫长的沉寂后,“他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一辈子没有结婚,没有儿女——”
孟照打断她,“张先生非常惦记你,表姐。”
何佩瑜说,“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