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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孟七七当日顶替大哥,换上皇子袍引开官兵,最终腿上中了一箭躲入街边民居。京都民居处的胡同巷弄繁多,想从茫茫民众中找出一个人来真是好比大海捞针。京都护卫首领带人追上来时,已经看不到孟七七身影了,他大为光火,下令以此处为中心封锁周围三里之内的区域。
孟七七躲在一家人柴门外的稻草堆里,脱下皇子袍,喘息稍定查看自己中箭的左腿。好在伤势不重,那箭入肉之时已经力竭,只扎进去半寸不到,伤口的血色鲜红,箭上也没有毒。她咬牙拔出腿上的箭,用腰带扎紧患处,这时候也没地儿寻伤药去,只暂且止住流血。
她藏身的这片区域,相当于京都的贫民窟。那首领下令封锁了方圆三里,看似不大一块,人却非常多,而且尽是穿着补丁衣裳,神色呆滞的穷人。照着户籍查去,没查到孟七七,倒是查出一堆来历不明的流浪汉。
这么排查了两天两夜,毫无进展。宫里下了新命令,要官兵将这封锁住的地方放开唯一一条通道,让里面的人一个个搜身出去。等人都走了,便将这里烧为平地。
贫民窟的人不愿离开,虽是草棚子旧房子,到底也是自己的家。官兵来强行驱逐,又许以利诱,只要百姓肯配合,来日按人头奖赏银子。孟七七藏身在稻草堆中,这些都听得明白。要么被搜身出去,要么等着被烧死。可见胡太妃等人此刻是又狠又急,只要能杀死她大哥,哪怕是毁去千万民众的庇身之所!
孟七七相信以胡太妃的手段,待人排查过后,她若还没出去,一定会被活活烧死。她忍着腿上的痛,趁着夜色从稻草堆中爬出去,好在她里面的衣裳还是那日换上的寻常百姓衣裳。虽是夜里,走到大路旁,这方圆三里却是火把高举,将路周围照得通明。
她低着头,不引人注意地跟到路上民众的队伍尾巴里,随着人群的长龙缓缓向前蠕动着,等着接受关卡处官兵的查验。
“听说要看腿。”“是啊,查了好几天了,说是要差一个左腿中箭的。”
孟七七侧了侧身,看了一眼斜前方闲聊着的两个流浪汉。
“你说这是什么人啊?朝廷这么大阵仗要找人。”
“谁知道呢?说是个疯子。”
“疯子?朝廷烧了咱们这么些房子,又补出银钱来,就为了找个疯子?”
“你管他呢?反正给银子,咱们就拿着呗。就我那草棚子,能值几个铜板?朝廷肯给银子,咱们落得实惠……”
“那倒也是……”
孟七七跟着队伍缓缓向前,渐渐地已经排到十来位上,很快就要轮到她被搜查了。她抿紧了嘴唇,尽量自然地学着前面人的样子,探头张望着关卡处的情形。
查得很严,就如那两个流浪汉所说的,数九寒冬的天,还要过去的人脱了外裤,将左边的裤腿挽上去露出大腿来看是否有箭伤。都是穷人,绝大多数人就是一身棉裤棉袄过一冬。棉裤裤腿挽不上去,前面的男人索性解开腰带脱了裤子,露出两腿长满汗毛的粗腿。
后面的闲汉看得热闹,哄然叫好,气氛好似过年一般。
孟七七却没有这心情,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左腿伤处,那里还绑着用来扎紧伤口的腰带。她抬眼又望了一遍前面的队伍,急中生智,主动开口问前面那俩闲汉,“官兵说没说,要找的那个人是男是女啊?”
前面的闲汉听到声音呆了一呆,回头看了一眼,笑嘻嘻道:“原来是个小姑娘,方才倒没瞧见。”又道:“自然是男的。你想想看,那么些官兵又是箭又是刀的都没擒住,那人能是你这样的小姑娘么?”
升斗小民闲话流言起来,总是有种迅速的亲切感。
后面的闲汉也凑过来,压低嗓子道:“我听说是罹难了的大皇子其实没死……”他神神秘秘地瞅了瞅关卡处的官兵,“我听城墙根要饭的顺子说的,说是那人穿着只有皇家的人才能穿的那种袍子,骑着富贵人家才养得起的那种大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听着不假。”他见自己吸引了一圈人的注意力,吧嗒吧嗒嘴,又重复强调了一遍,“假不了。”
孟七七见大家谈兴被激发起来了,适时得插了一句,“既然官兵要查的人是个男的,总没道理要我一个姑娘家也挽裤子给人看大腿吧?”
闲汉们哄得大笑,有人道:“小姑娘瞧着眼生,不像是咱们这片的人——你家在哪条街?”
孟七七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是笑着不慌不忙道:“大哥好眼力,我的确不是这里人。我是湛北路张老爷家的丫鬟,来这里替我们家老爷太太瞧病人的——原本同我一块当值的姑娘。前日一来,她家人告诉我,那姑娘才觉得好些了去了外面集市上。我那会儿才要走,就碰上这么档子事儿——封街封路的,既不许人出去,又不许人进来。我这两三天没回去,只怕老爷太太当我顽皮躲懒,回头扣我月银呢。”
后面一句把大家都说笑了。
一人道:“小姑娘莫担心你的月银,这事儿满京城都知道了。你这一趟回去讲起这么段经历来,说不定老爷太太听得高兴了还要赏你银子呢。”
另一人嘀咕:“是老孙头家的闺女吧?小半月前伤风从主人家回来了……现如今不知怎样了……”
孟七七暗中松了口气,不意还真有这么一位人,倒是圆了她的谎。说话间已是排查到她了。
守在关卡的官兵已经是站了大半夜,天寒地冻,这项工作又无趣,只机械催促道:“脱裤子。快点……后面那几个,先解了裤腰带准备着,快点快点……”
孟七七就回头看身后的闲汉们。
不等她开口,后面的人你一言我一语道:“哪有让人家一个大姑娘脱裤子的道理?”“当兵真是好,耍流氓还领薪俸。”“不都说要找的那人是个男的吗?你查人一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儿?”把两边的士卒闹了个大红脸。
守关卡的士卒当日也跟着守卫首领追捕过“伪大皇子”,知道那是个男的无误。因见后面的闲汉闹得要不成样子起来,左边的士卒倒转刀柄,往孟七七左腿上应付公事般拍了两下,挥挥手嫌弃道:“走吧走吧,去。”
孟七七腿上伤处被拍中,痛得半条腿都麻了,强忍着表情没变,脸色却是更白了一层。她尽量保持着正常的行走姿势,慢慢走出了守着关卡处官兵们的视线。
沿着漫漫长街走了半盏茶时分,直到身后的火把光已经照不见此处的黑暗,孟七七才要松一口气,就见长街尽头,一队骑兵列队而来。为首的两名将领,一名不知是谁,另一名却是马庆忠。
狭路相逢,躲避不及。
马庆忠的目光从面前三三两两的百姓身上扫过,经过孟七七时先是惯性地扫过去,却又顿了一下,极快地挪了回去,定住不动了。
他认出她了。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身形动作感觉,总有点端倪。
孟七七始终低着头,她虽然换了寻常百姓衣裳,却也知道自己很可能已经被马庆忠认出来了。这就好比是你同桌换了身衣裳,难道你就会把他认成是你后桌了?换衣裳,换妆容,只能骗骗不熟悉的人而已。
她下意识跟着身边的百姓退到路两边,给骑兵让路;心里各种念头却像断了线的玻璃珠一样,跳跃碰撞着,找不到一个稳定的轨迹。
得得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她面前的路中央。
马庆忠要抓她?
孟七七攥紧了拳头。
“查校尉,”马庆忠忽然停下来,他身后的骑兵自然也都暂且停下来,“那疯子辱没先大皇子,真是该死。也难怪太妃娘娘这次生了这么大的气,一定要严办此人。咱们深夜来巡查,可不能辜负太妃娘娘的嘱托。”
与他同行的查校尉闻言忙道:“小公爷说的是。”
马庆忠又道:“那疯子若是知事,该早早自首才好。如今全城戒·严,挨家挨户搜人,就算他能逃出前面的关卡,可总不能插上翅膀飞出城去。不然待咱们巡完这一轮,等静王府的几位公子来巡查,可就更严了。”
那查校尉笑道:“小公爷何必自谦。”
马庆忠道:“哎,查校尉抬爱了。我这人旁的倒还好,就是胆小怕鬼。据说这条街走出去北转尽头,有一座蓝色大宅,里面闹鬼好多年了。若是我来巡查,旁的都好说,只有这一处我是万万不敢进去的。”
孟七七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借着夜色抬眼望去,只见马庆忠正与查校尉对面说话。似乎是察觉了她的目光,马庆忠坐在马上,看似自然地垂下眼睛,瞥了孟七七一眼,道:“查校尉,我这样怕鬼,那蓝色大宅是一定不敢去查的。你自然比我胆子大,你敢不敢去啊?”
查校尉揣摩了一下这位公子哥的意思,奉承道:“小公爷说笑了。这个,这个,在下是个老鼠胆子。连小公爷都不敢去的地方,在下又怎么敢去?”
孟七七低下头去。
马庆忠笑道:“查校尉真是客气。”说着拉了拉马缰,离开前最后看了孟七七一眼,也不知她听懂多少。不过她向来聪明,该是能明白的。他慢慢驾马走入夜色中,脸上应酬的笑容渐渐褪去,只余下莫名的怅惘。
他总是仁至义尽了。
孟七七却没有感怀的心情和时间,她迅速理清了马庆忠话中的意思,分析出他没有设计她的必要——否则他可以当时就抓走她。不枉她小时候带着马氏兄妹这对小魔王一起玩。危急关头帮了她这一把,她记下了。
她沿着长街一路前行,只见街两旁每隔三五步,就是一个佩带武器的士卒,真是全城戒·严的架势。
夜色深沉,孟七七在身后三两士卒的注视下,紧张地敲响了长街尽头宅院的蓝色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