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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文道心中冷笑,就这样的蠢人,上辈子搁他的首辅府,就是个干杂役的料。
为官多年,早就不怕什么恶人了,却极为厌恶蠢人。恶人自有恶人磨,他自己也不是个良善的,因他而家破人亡的就有好几家,其中不乏百年大族。可这蠢人,真是有够磨练人的心性的。
他转过头去,装着什么都没看见。若不是嫂娘太过良善,才懒得搭理这个蠢人。若不是以后还有用得上范诚旭的地方,就连那俩人也是可救可不救的。三岁看老,这话一点儿也没错。看那兄弟俩这两天的表现,真真的不讨人喜欢。想想上辈子这兄弟俩给他们叔侄俩找的麻烦,更是讨人嫌得紧。
那样的人,他上辈子看得太多了,一颗心早就被这世道磨得铁石一般,再悲惨的事情也没有办法在他的心上泛起一丝波澜,让他生出那么一点点同情心来。
其实这样不好,真的不好。
柴文道叹息,反思着自己的铁石心肠。这些天他和侄儿表现出来的铁石心肠和冷酷手段,好像把嫂娘吓着了呢。偏偏她还一片慈母柔情,不但不生气,还加倍地对他们好,就好像可怜他们,在拼命补偿他们一般。
这么软的性子,也不知道上辈子后来过得怎么样?总不会太过命苦,又遇到像他们叔侄俩一样的人,把她的心给伤了吧?
柴文道闭了闭眼睛,把不合时宜的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挤了出去。说好了不想上辈子的伤心事的,怎么又想起来了?这辈子和上辈子可不一样,就连鞑子破城这样的大事都能提前一年,更别说别的小事了。
老依仗着前世的记忆并无益处,自己现在可不是首辅和帝师,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白丁。扔掉了一些东西,也得到了一些东西,也不过就是个取舍罢了。
等到了晋中,还是赶紧去找个书塾吧,等他有了功名,哪怕是个秀才呢,嫂娘做事就不会那么束手束脚的了。
高媛办好了入住的手续,出来看到的,就是正神游天外的柴文道,不由笑道:“文道想什么呢?把马车赶到后院去吧。这家客栈小得很,人手不够,得咱们自己弄车。”
柴伐北已经拿了钥匙去房间了,柴文道收回思绪,跟嫂娘一起把马车赶到后院卸了马,找了个角落把自家的马栓了,离其他客人的牲口远一些,免得自家这匹驽马挨欺负。找了个草料盆放在它面前,高媛见四周无人,直接从空间里弄了些菜叶子来给它。驽马大喜,垂首大嚼。
又弄了些温水给它,等它吃饱喝足了,两个人才带着马车上的东西回自家的房间。柴伐北已经把房间大约整理了一番,知道不在人家的床上睡觉,就连被褥都没去多拿一床,只是把房间的窗户都打开了通风。
见他们回来,狡猾一笑:“娘,隔壁出去了,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高媛随口道:“若是明天早上他们不在,咱们只管走咱们的。”
柴伐北兴奋极了:“要不,咱们明天一大早就走吧?不管他们了。”
高媛否决了这个提议:“不成,这里离北关城太近了,真要是有什么事情,岂不白救了?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只要他们不主动说离开,咱们捎他们一段就是,也不过就是多几张嘴吃饭的事儿。”
柴伐北撇撇嘴:“哪是吃饭的事儿啊?做什么都不方便。”
高媛好笑地摸摸他的头,的确是不方便。若是他们自家人,根本就不会住店,走到什么时候都行。哪里像现在,还得看着日头算着脚程打尖住店?更别说很多东西都不方便拿出来了,舒适度也没法儿比。
“再忍忍吧,明天我放些被褥在马车上,就说找人家淘换的。”初来乍到时的贫困养成了她敝帚自珍的性子,她空间里还存着稻草填充的被褥呢。这个天气,铺在车厢里正合适。
“客栈里不包伙食,咱们出去吃还是在这里吃?”柴文道问,不知道嫂娘还有多少存货。
高媛立刻做了决定:“得出去吃,还得买些干粮带着。对了,还得烧些开水。”
一家子便出了门,又回到镇头的那个小饭棚里用饭。已经过了饭时,几张桌子边的客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高媛见这饭棚子虽然条件简陋,可倒是弄得挺干净,对饭菜的质量也有了期待。
她便问来招呼的妇人:“大嫂,你家可有什么好吃的?”
妇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爽朗的性子,笑道:“就我们两口子这手艺,能有什么好的啊?也就是个包子面条罢了。大夏天的,肉存不住,就连包子也不敢多包,就剩下十来个了,其余的都被那些去北关的老爷们给买走啦!”
高媛下了决定:“那就给我们来三碗面,剩下的包子都买了。”
妇人应了一声,冲着自家男人喊了一声:“三碗面。”自己动作利落地拿了荷叶,把剩下的包子全都包了起来,送到了高媛面前。
高媛惊叹道:“大嫂,你们家还有荷塘哪?”
妇人一笑:“哪是我们家的啊,那边有个野荷塘,长满了荷花,景致倒还能看。客人要是有闲,尽可去逛逛。”
三人都来了兴致,也实在是没事儿可做,吃完饭后就顺着妇人指的路径,曲曲折折地走了过去。
荒野小路,两边杂树丛生,野草丰茂,倒也有几分野趣。可惜这几个人都是看这些东西看惯了的,就算留意四周,也是看看草丛里会不会蹦出几个大蚂蚱来,好拍死了喂鸡。
高媛还指着那长及过膝的野草感叹呢:“若是秋天就好了,秋天的蚂蚱最肥,鸡吃了能每天都下个蛋。”
柴伐北就找了根枯树枝,一边走一边在草丛里划拉,见到被惊跳出来的蚂蚱蝗虫就捉,捏死了递给高媛拿去喂鸡。他手脚麻利,居然一抓一个准。
柴文道见他捉得快活,也起了童心,跟他一块儿捉蚂蚱蝗虫,还对高媛介绍两者的差别。
高媛不住地点头,她对于蝗虫这种东西还是有些了解的,很多历史文献和网文里,都描述了蝗灾时的场景。
她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其实这蚂蚱蝗虫,就连人也是能吃的。把翅膀摘了,拿油炸透了,撒点儿盐就好,香得很。要是没有油,就是烧着吃也是可以的。不过那得是大些的,小的一烧就没了。”
柴伐北表示不信:“娘,您吃过吗?不是说吃了蝗虫,会得罪上天吗?”
高媛哈哈大笑:“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柴伐北振振有词:“我又没吃,是给鸡吃的。”
高媛:“鸡都能吃,人自然也能吃了。”
柴文道若有所思:“只是怕老百姓不敢吃。”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高媛不以为意:“吃的人多了,自然就有更多的人来吃。就跟咱们脚下这路一样,原本并没有,只不过是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
套用一下鲁迅先生的名言好了,反正他们也没听过。
“上行下效,果然是个好主意。”柴文道立刻投入更大的热情到捕捉蚂蚱蝗虫中去,还建议高媛存起来,到晚上的时候试试看。
高媛捏着一只不过两厘米长的蝗虫嫌弃道:“这么小,也只能是油炸了吃,现在哪里有那闲功夫?等以后回了晋中,秋天带你们上山捉大的去。”
柴伐北也同意:“就是,叔父。反正还早着,咱还是先喂鸡好了,鸡蛋总比这东西好吃。”
一路捉着蚂蚱蝗虫,明明不远的路也走了两刻钟,等到了野荷塘边,他们的注意力立刻被美丽的野荷吸引了过去。
柴文道立刻四顾,估量了一番这个荷塘的来历。
柴伐北则盯住了荷叶下的水面,好像有鱼?
高媛:哎呦,这底下能挖藕!
荷花亭亭,荷叶田田。这般美景在文人的眼睛里,就是一首最雅的诗,一副最美的画。可这一家子俗人都没注意如斯美景,他们关注的是荷叶下的水,水里的鱼,水下的泥。
高媛说干就干,直接把手伸进水里,开始吸水进空间。她那空间还干着呢,就算是把这一池塘的水都吸进去,怕也不够。
柴文道见她忙活着,自己沿着荷塘四周走了一圈,发现了荷塘的水源地,原来竟是连着一条河,下了雨河水上涨,水便漫到荷塘里去。他见那片水洼虽浅,水却不断地从河里补充到荷塘中去,便跑过去问道:“嫂娘,您是要水还是要花?”
“要水,也要藕。”高媛头也不抬地回答。
柴文道便跟她要了铁锹,跟柴伐北一起绕到水洼处,铲了土泥弄了一道泥坝出来,把水给挡住了。
高媛便继续吸啊吸,成功地把荷塘的水面吸下了两厘米去。
针对这片差不多半亩面积的荷塘来说,这就不少了。高媛不但要水,还顺手弄了些塘泥进空间,这东西也很有肥力,正好可以拿来养地。
一家子在池塘边整整逗留了两个时辰,补充了水源和肥土,挖了十几根嫩藕,还特别幸运地发现了一株并蒂莲。高媛把那株并蒂莲连藕带花一起在空间的瓦缸里种了下去,要是有幸再开出并蒂莲来,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他们玩儿得开心,却不知道跟他们息息相关的一件事情,正在不远处的北关城发生了。
某处衙署的朝房内,一位武官正在对上级报告。
“范府已经查验完毕,鞑子尸首一百二十五具,我方兵士尸首七十八具,奇怪的是双方的武器均无影无踪,属下尽数问过了,并不是我们收的,也不知道是哪方人马打扫的战场,甚是干净。
“还有一处奇怪之处,外院的书房、内院的主卧、还有连接内外院的穿堂西屋,一概摆设也都消失无踪。
“下人尸首四十三具,均是老弱妇孺,都被鞑子随意堆在了一个院子里。没找到下人名册,不知是否齐全。不过属下找到了范府外头商铺里的一个幸存的管事叫邢六的,此人曾是范府掌管杂役的管事,让他一一认过,却是少了几人。一个是在主院伺候的二等丫鬟夏竹,还有外院厨房砍柴的杂役妇人和她的两个孩子。”
“外院书房所有的摆设都没了?书籍信件呢?”坐着的指挥使大人问。
武官摇头:“也都没了,什么都没剩下,就只有空荡荡的屋子了。对了,马棚里的几辆马车都不见了,马也没有剩下一匹。”
指挥使大人点头:“看来是有人知道了风声,提前下手了。可还有别的遗失之物?”
武官想了想:“库房也只剩下了粗笨的家具摆设,细软也都没了。”
指挥使大人继续问:“除了那俩女子和俩孩子之外,可还有青壮不见?”
武官摇头:“没有,在外头城墙处的青壮一个都不少,都在城破的时候被鞑子砍了,尸首俱以核实,并无遗漏。”
“别的都无所谓,重点是抓住范俊丰的那两个小崽子。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去问问,可有人见过那俩小崽子的模样,赶紧画了图影,先把燕北各处都给我贴满了,尤其是往南边的路,派咱们自己的人去,一个个地盯紧了,万万不可放过,生死不论。”
武官应了声“是”后退下,心里想着自家夫人好像是去过范府的,应该是见过那俩孩子的吧?对了,两个垂髫小儿,若是没有人带着,怕也跑不了那么远,要不要顺带把那个叫什么竹的丫鬟也画了图影?那个吴妈妈早就和她的主人一起做了刀下之鬼,能被俩孩子信任的人,定是熟悉的人物,那个什么竹的,不是没找到尸首吗?带着俩孩子跑出去的可能性太大了。
至于被刑六念念叨叨的妇人,不过就是个砍柴的杂役,那小子跟人家有仇,想借刀杀人,倒也敢想。
武官嗤笑一声,这样的背主之人,成了丧家之犬都念念不忘地报私仇,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自己背后捅一刀?自己可是刀尖上讨生活的人,万般无奈之下跟着大人做了缺德事,也是为了自家的性命前途,好不容易才抱上一条粗壮大腿,可不能大意,让这样的阴险小人给坏了事。
他立刻吩咐自己的贴身随从:“去,把那个邢六结果了,尸首扔到外头乱坟岗子上去,也让人看看这背主的小人是个什么下场。”
想想自己的前程,脚下的步子更轻快了些。
虽然出了些纰漏,好在上头布置的事情都成了。物证虽已不见,范俊丰自己却也开不了口为自己辩解。指挥使大人也很高兴,立刻飞鸽传书,隐去了细节和蹊跷之处,只管说一切均已按照上头大人的布置安排妥当了。
捋着胡子盘算,这样一来,自己就算是入了陛下的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