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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眼都多成筛子了的柴文道,早就对自己中秀才之后的情形有所预判,就连自己叔侄俩名下的四十亩免税田都有了分配计划。一半拿来应付人情,另一半拿来自家使用。
高媛有些不明白,自家要那二十亩免税田有什么用呢?出产不多不说,还得雇人去耕种。就算是按照以往商量好了的章程来执行,那也需要人去做。她一个妇道人家以前为了生计抛头露面也就罢了,可现在两个人都成了秀才,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再跟以前那样行事已经不合适了。因此她去负责此事,是不合适的。柴文道叔侄俩更不合适,一个是他们对这些俗事不感兴趣,另一个是他们需要全力以赴对待接下来的乡试。
柴伐北可不是柴文道,他上辈子可是没有经历过科举的人。
柴文道便给她解释,其实大夏朝的政令还是比较开通的。比如这秀才这二十亩的免税田,就可以替换成三间商铺。至于这三间商铺的获利如何,则是不被考虑进去的。这一点高媛觉得很不错,她平常去夜市上卖东西,虽是游商,可是也要向巡逻的捕快之流缴纳一定的费用的。若是变成了可以免交各种税赋的三间商铺,不但没有了风雨奔波之苦,还能获利更多。世人对于店铺的信任度,总是比对游商高不少的。
“那咱们家是不是可以去买铺子了?”高媛眼睛一亮,话说她很早之前就想开个铺子了,可一打听其中的门道,尤其是各种税赋,便偃旗息鼓了。
“正要和嫂娘商量,是咱们家自己出面买个铺子的好,还是接受铺子的挂靠才好。”
“好像都各有利弊。自家的铺子自己说了算,别人家的铺子更省心。”高媛道,有些不好选择。
“要是自家开铺子的话,需要到县衙开具文书,这些可以让牙人去做。”
“找铺子的事情也可以找牙人。”
“还可以多卖些银钱。”
“想开门就开门,想歇着就歇着。”
柴文道叔侄俩一人一语,说着自家开铺子的种种好处。
高媛点头:“那就听你们俩的,咱们自己开个铺子。”
两人对视一眼,很是满意。有个铺子好啊,只要铺子开起来,按照高媛喜欢银钱的脾气性格,定是一门心思地惦记着铺子的生意,怕是一早到晚都要耗在铺子里也说不定。
这样多好,又不用窝在家里憋闷,又能有个正经事情做,还免除许多隐患。
这铺子还得远离成贤街才好,最好连方向都不在一起。嗯,府学附近好了,在家与府学之间也成啊。府学可没在成贤街,离成贤街还远着呢。
对于他们说的地点,高媛也表示同意。俩孩子虽然说在家自学更有效果,可能进府学的可都不是一般人,进府学能够扩展人脉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
而且柴文道作为三科案首,在晋中城的读书人中,已经获得了不少关注。凭借着叔侄俩积累的人气,自家这商铺能够安然开下去,还是很有希望的。
高媛欣然同意了叔侄俩的提议,去找了老熟人牙人纪三,说了自家的要求。纪三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定能给他们家找间再合适不过的商铺。这可是小三元的秀才老爷,纪三连中介费都不要了,只请求柴家能允许他在以后的生意中可以打一打案首老爷的旗号。
柴文道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这个时候可不缺钱,缺的是良好的名声。
纪三遗憾不已,只好格外认真地投入到对商铺的挑选中去。也不知道磨破了几双鞋底,总算是在九月九那天,找到了最合适的一家商铺。
距离自然不必说,恰好位于柴家与府学的正中间,柴文道叔侄俩去府学的时候,这家铺子正是必经之路。
铺子自然是所谓的吉铺,原主人家在更热闹的马场街上入手了更大的商铺,对于这个不温不火的铺子就看不上眼了,还不如卖出去,把银钱拿来周转。
最棒的是,这铺子后头还带着一个小小的后院,院子虽然不大,可也是标准的四合院,正房和东西厢房都各有三间房子,或住或储都很方便。
这样的商铺价格自然低不了,真心想买的买家自然也少不了。纪三去跟对方的经纪做交涉的时候,就碰上了也来买铺子的另一家。
都是同行,对方的经纪纪三自然也是认识的,见两家撞了车,不由把经纪拉到一边,低声道:“你这个老王头怎么搞得?想一家卖两家吗?”
王牙子一脸苦笑:“纪三哥,我也是在这行干了多少年的了,怎么会干那种缺德事?这不是恰巧碰上了吗?再说,那边来头不小,你那边是什么情况?要不你跟那家说说,退一步算了。我这边还有别的铺子,绝对比这家好,还能便宜一些。”
纪三白了他一眼:“中小三元的案首老爷,你说我能让人家退一步不?”
王牙子脸更苦了,这个虽然来头不大,可谁都知道莫欺少年穷,更何况人家并不穷,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以后大好的前程可期,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怎么可能会退一步?
做经纪的,最重要的便是消息灵通,什么样的人能得罪,什么样的人惹不起,是一定要心中有数的。像柴文道叔侄俩,就是他们不能得罪之人的名单上排名靠前的人物。
府学已经开学,柴文道叔侄俩在知府举办的簪花宴上大出风头。柴文道写的诗被柴伐北笔录下来,现在据说已经装裱好挂在知府大人的书房里了。这样的人,谁敢让他退一步?
王牙子咬咬牙:“要不你别跟案首老爷说?”
纪三一跺脚:“若是我还没说,能跟你说这些话吗?我跟你实话说吧,案首老爷今天就要来看铺子了,很快就到。”
王牙子的脸都白了:“这可如何是好?偏偏对方没用经纪,要不也有个在中间调和的。”
纪三低声问:“你给我说实话,对方是什么来头?”
王牙子惨白着一张脸道:“京城真武侯家的,你说来头大不大?”
纪三的脸也刷地一下白了:“真的?!”
王牙子咧嘴点头:“纪三哥,这可怎么办?两家咱都惹不起,咱们哥儿俩今天怕交代在这里了吧?”
纪三擦擦头上的冷汗,不解地问:“京城真武侯家,怎么到咱们这地方买铺子?不是唬人的吧?”
王牙子浑然没有自己信息更加丰富的自豪,事实上他巴不得从来没有接过这单生意:“说老家是咱们这边的。”
两个牙子急促低声地商量着如何度过眼下的困境,那边考察了整间铺子的人看完了,很满意地转过来:“不错,不错,就这家了,王牙子,这就去官府写过户文书吧。”
王牙子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只能哀求地看着纪三,事已至此,也只能让纪三那边的买家退一步了。
可惜纪三还没来得及做出决断,门口就进来了三个人,可不正是高媛和柴文道叔侄俩?
柴伐北还一边走一边笑:“果然不愧是老经纪,这家铺子着实不错。”
上辈子身居高位惯了,早就不在意像纪三这样的小民心里会想什么,更不屑有故意贬低好让对方降价的做法。
高媛也觉得满意,这家铺子所临的东宁街虽然不是晋中最繁华热闹的,可临街基本上也被各种商铺占满了。周围都是住家,还有不少高墙大户,这样的大户不差钱,购买力杠杠的,正是她的客户群。
见还有一个后院,高媛更是满意:“这个好,要是以后累了,你们俩可以直接住在这边,我也搬过来。”
比自己家近了一半的路程,走路去府学都成了。
柴文道便道:“屋子也还好,若是嫂娘中意,咱们就买这家好了。刷一遍大白就成,不必大动了。”
高媛点头:“对呢,我看前头的柜台都还好,擦干净就能直接用了。”
找这么家处处合意的铺子不容易,怪不得以纪三之能,也花了大半个月才找到。听他说终于找到了合乎心意的铺子,一家子迫不及待地就约了时间过来。
从前面铺子角落里的一扇小门绕到后院,走在最前面的高媛就看见院子里站立的三个人,只认识其中一个纪三,至于其他两个,高媛给认成卖主和他的经纪了。
高媛跟纪三打了个招呼,却见他脸色煞白,仿佛生了病一般,不由问道:“纪三哥这是生病了?”
纪三长吸一口气,使劲让自己的面皮弄出一个笑容来:“不敢柴娘子这个称呼,您叫我纪三就好。”
这是每次两人见面时关于称呼的例行礼节对话,纪三嘴上谦虚,心里却是得意的。人家可是案首老爷的长辈,还这么客气,怪不得能养出这么好的孩子来呢,怪不得被小叔子当娘敬着呢。
可这次,他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得意,而是说不出什么滋味来。人家这么礼遇自己,自己却辜负了这番礼遇,把好好的差事给办坏了。别以为人家客气,自己就可以蹬鼻子上脸,纪三心里明镜儿似的,要是自己这回没把铺子的事情给弄明白了,不用人家说什么,自己在这一行就怕没法子继续混下去了。
有谁会愿意找一个失去诚信的经纪呢?而且失信的对象还是连中小三元的案首老爷?还是个极年轻的案首,以后没准儿连状元都手到擒来,那可真的是文曲星下凡了。
高媛误会了对方的身份,对方却不会。柴文柱事先可是打听过的,原本的主人家是个商户,姓常,因为家缠万贯,被人戏称一声常大户。他虽然没亲眼见过常大户,可也是知道那是个中年男子,怎么也不可能是眼前这位瘦小的普通妇人。
柴娘子?这个姓可不常见,据他所知,方圆百里之内,姓柴的就只有他们时家村的那些人,还都在那场瘟疫中死得差不多了。
还有,这位妇人怎么有些面熟呢?而且越看越面熟,到底在哪里见过?
有两个穿着秀才褴衫的少年走进了院子,这衣服还不是普通的褴衫,只有在府学里读书的廪生才有资格穿着。再结合两个人的身形相貌,柴文柱的脑子里如一道闪电劈过,一下子想起了来人的身份。
真武侯的粮铺开在成贤街,贡院门口是他的必经之路,那么显眼的大红榜贴在墙上,他怎么可能看不见?
虽然他不识字,但架不住每回从那里经过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会听到旁人的感叹,自然也就知道了今年晋中的院试出了个连中小三元的案首老爷。主要是那位案首老爷的姓名跟他太像了,叫柴文道,太好记了。
知道这个名字之后,粮店掌柜还问过他是否认识这位案首老爷呢,说是如果认识的话,就要请人家来给写个店名。案首老爷的墨宝,那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弄到的。
柴文柱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个记忆里有什么人是叫这个名字的,自然否认,还被粮店掌柜腹诽了许久。觉得这个柴员外无用得很,原本还能靠着姓氏混口饭吃,如今就连姓氏也不那么管用了。
其实粮店掌柜对于柴文柱的判断一点儿也没错,因为就在那张红榜上第六名的位置,明明白白地写着柴伐北的大名。但凡柴文柱多认识几个字,或者消息稍微灵通一点儿,再或者更关注科举一点儿,都能知道另一个惊才绝艳之辈名字叫柴伐北,而他是知道这个名字的。
可惜,柴文柱是个仅限于认识自己名字的文盲,而且还是必须把三个字搁在一起才能认出的超级大文盲,他的人生目标仅限于把自己的宝贝儿子好好养大,靠着自己和真武侯是一个姓氏,继续背靠大树好乘凉。至于通过科举考试来改变自家门庭这种事情,原谅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
不过,老天爷是公平的。柴文柱是文盲不假,但人家有比较不错的记性。当年远远地看了高媛一眼,脑子里就有了些许印象,至少再看到她的时候,还能知道这是个以前见过的人。尤其是在今天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之下,再加上柴文道叔侄俩与真武侯是直系血亲,相貌上总有些相似之处,竟让他也大约猜出来三个人的身份。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柴伐北,这个孩子的身形跟他记忆中的小伐北的年龄相仿,再加上和真武侯年轻时相仿的相貌,更加上他知道的高媛母子并没有在那场瘟疫中丧生的事实,让他几乎断定,这就是失踪多年的高媛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