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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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齐昭德六年,三月初七,陈霸先于岭南即皇帝位。

    三月十二日,即派从江州投奔而来的杜龛,给逊位的萧圆照送去一床棉被。

    杜龛受命闷杀萧圆照,纳下投名状。

    萧纪其余诸子,亦遭杀害。

    侄儿们的死讯传到建康,萧纲坐立难安,对比萧纶一家在北齐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萧纪父子的下场着实凄凉。

    “父皇!当今文臣武将争相献媚于齐主,天倾难挽,不如效彷荆南之事,向洛阳献了降表吧。”

    皇太子萧大器沮丧道,显然萧纪一家被陈霸先杀绝,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不愿这样的遭遇落在自家头上。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萧纲却不惊不怒,他苦笑道:

    “为父这个天子,连献降表都不能自决,需得等洛阳来了指示。”

    此前韦粲被朝臣一致构陷,驱逐出京,已经扯去了萧纲最后的遮羞布。

    萧大器沉吟半晌,为父亲出了个主意:

    “既然如此,不如先去帝号,请齐主册封为王。”

    萧纲却突然变了脸色,当场训斥道:

    “受人逼迫,禅让天下,尚且情有可原,若是卑躬屈膝,谄媚献国以求活,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先皇!”

    萧大器惭愧不能对。

    在萧纲训子的时候,有宦官在门外来报,散骑常侍柳津病逝于府邸。

    原来自从柳仲礼不尊上令,反意昭然若揭以来,柳津苦劝无果,忧虑成疾,身体很快便垮了下来。

    一同送来宫城的还有柳津临终前的自称,通篇都在懊悔自己教导无方,愧对国家。

    萧纲闻之落泪,为柳津追赠身后殊荣,亲自过问其丧事。

    至于正主持清查士族隐户、田产的柳仲礼,哪怕得知父亲过世的消息,也没有放下手头上的事,回建康看上一眼。

    四月二十六日,学习吴明彻,以武力手段镇压士族反抗的柳仲礼向洛阳送去了一封奏报,其中详细记载清查成果。

    奏疏干净整洁,却又满是血腥。

    洛阳宫城,明光殿。

    高澄合上柳仲礼送来的诏书,与韦孝宽道:

    “是时候了,国丈就按此前的安排行事。”

    韦孝宽躬身应命。

    萧梁早该灭亡了,若非高澄不愿当这个恶人,需要借着他们萧家的名义去对付士族,当初萧家兄弟内战的时候,他就能够一鼓作气吞并荆南、江州、江东三地。

    随着高澄决心吞并江东,无数密信自洛阳发往江南。

    “这一天终于来了。”

    吴明彻拿着高澄的密信喃喃自语道。

    五月底,江南民间开始兴起流言,声称天下当有德者居之,萧氏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使百姓饱受兵祸,不堪为天下主。如今萧氏失德,北方却有王者兴,为己为民,都当举国归义。

    最开始这类流言还只是小范围传播,但后续发现根本无人查处,竟然成了公开议论。

    这些年萧家的名声在江南士民心中早就臭了。

    被打压的士族不敢怨恨背后的主谋高澄,纷纷谩骂萧氏。

    而普通百姓更不用说,萧衍优待士族五十年,底层之人民不聊生。

    但至少江南相对安宁,没有大规模的暴乱发生。

    不曾想萧菩萨一死,四子相争,百姓流离失所,民怨沸腾。

    如今发现可以公然议论,这些年的怨恨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矛头一致指向建康台城里的萧纲。

    六月初三,萧纲迫于压力,下罪己诏,却仍然堵不住悠悠众口。

    六月初四,群臣纷纷进表,请萧纲顺天应人,往洛阳请罪,当头两份奏章便是吴明彻与柳仲礼。

    次日,萧纲哭过宗庙,留皇太子萧大器监国,自带降表渡江。

    七月上旬,初秋的洛阳城外,北齐国主高澄罕见的出城迎客。

    “你为何非要这般折辱我父亲。”

    站在高澄身旁的溧阳公主萧妙淽冷着一张脸问道。

    高澄头也不回,依旧目视前方说道:

    “至少我不会杀他。”

    萧妙淽并不服气:

    “这般羞辱,与杀人何异!”

    高澄这才侧过身子直视萧妙淽道:

    “是生是死,选择权在你父手中,他若视气节重于生死,就当效彷你七叔(萧绎),舍生取义;若是愿意忍辱偷生,也可学你六叔(萧纶),在洛阳安享晚年,而不是你来替他抉择。”

    “我只是希望你给父亲留些颜面。”

    萧妙淽的语气软了下来。

    高澄却正色道:

    “只有让他受尽江南之人的唾弃,我才能留他,若是还有人念着他的好,企图恢复,才是真正害了你父兄。”

    说罢,又放缓了神情,安慰道:

    “我既然许下承诺,只要他们不怀异望、遵守律法,自当让你父兄在洛阳安享余年。”

    在高澄与萧妙淽的翘首以盼中,萧纲赤裸着上身,负荆牵羊而来。

    城外虽有禁军戒备,但也挤满了洛阳百姓,都是来瞧这场热闹。

    人群中,萧纶看着三哥须发皆白,神情憔悴,突然对身边的次子萧确自嘲道:

    “你说我们这些年都在争些什么,七弟自焚,八弟被弑,我被执送洛阳,如今三兄更是这般下场。”

    萧确默然无语,没错,萧家内战实际是父亲萧纶引发,但祸根早在祖父萧衍在位时便以埋下,不能将罪责全然怪在父亲一人头上。

    却又听萧纶长叹一声:

    “兄弟八人,如今只剩了我与他,往后与他为邻,也不知他还愿不愿与我吵闹。”

    高澄为萧纲一家安排的府邸就在萧纶隔壁,也是为了方便监视。

    甚至他还为宇文泰准备了院子,但想来宇文泰肯定不愿被捉来洛阳。

    萧纲背上的荆条自然不可能是在建康就给背上,这赤膊牵羊,负荆请罪的行头是今日在驿站换的。

    在无数瞧新奇的目光下,忍受着屈辱,萧纲牵羊来到高澄面前,跪拜在地,向他奉上降表。

    高澄赶忙将萧纲扶起,为他解开背上的荆棘,动容道:

    “萧公是我丈人,何苦行如此大礼。”

    “此礼是代江南亿兆生民所行,还请陛下以天下百姓为己出,无分南北,爱之抚之。”

    萧纲言辞恳切,仿佛出自真心。

    高澄没有再折腾萧纲,搞什么辞让,很爽利地地接过了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