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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前头策马的少女长得很是漂亮,一身异于汉族人的装扮,黑的浓密秀发结成细细长辫,发顶压了个莲蕾型的五彩花冠,缀沿下一圈琉璃珠。身穿红色暗纹的交衽锦绣长袍,腰上系条紫色宽带,垂下长长的璎珞流苏,脚下踏双尖尖的黑色羊皮靴子,笑容健康而甜美,足以吸引住所有男人的目光。
那一队人马很快到了近前,随行的侯仲颜看到了董赟,扯住马缰,又瞧了瞧她身后的枣儿,见枣儿手里提了董赟先前买的几件小东西,问了声,“你们出来采办?买好了吗?要不要一块回去?”
要说这侯仲颜先前是有些瞧不上董赟的,其中多多少少因了秦王殿下的原由,如果说孩提时皇长孙殿下是她的烂竹马,那秦王殿下绝对是以爱慕者的身份出现在侯仲颜的少女时代了。行军打仗多年,侯仲颜接触过的男人不在少数,可最叫她埋藏在心底的少女心蠢蠢欲动的,依旧是秦王殿下,董赟的出现,无异于打破了她心里偷偷交织的梦,故而侯仲颜打从第一眼见到董赟,就是带了情绪的。
后来她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从自己的单方面失恋阴影中走出来,再看董赟,也就没这么敌对了。
只她对着董赟说话还是带着些僵硬的。
这份僵硬董赟也听了出来,她多少也看出了这位女将军对她的隐隐敌意,现下听她说话像是赌气一般,声音冲得很,董赟不明所以,只朝她道,“将军您先回去吧,府上采办的马车就在对面,我们等会儿坐马车回去......”
她话音刚落,马队中间的那个少女反手拿着马鞭指向董赟,按捺不住好奇心,扭头问侯仲颜,“颜姐姐,她是谁啊。”她扭头间头上琉璃珠串瑟瑟作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董赟看向少女,有些诧异她汉话说得居然十分顺溜。
侯仲颜为她解释,“她是我们的随行军医董赟,我们平时唤她董小先生。”言罢,又对董赟道,“这位是达斡尔王的女儿苏力青公主,我们奉了殿下命令,接她来府上小住......”
不待侯仲颜说完,那苏力青公主昂首傲然道,“我是辽东王妃,什么小住不小住的,这里迟早都是我的家,我想住多久便住多久。”言罢,扯扯马缰叫侯仲颜领路带她去王府。
侯仲颜看了眼怔怔站在下面的董赟,眼带怜悯,终是扯马缰领着一众将士护送苏力青公主朝王府的方向而去。
董赟仍旧站在远处,回想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个唤作苏力青公主的模样,她身上的那种健美婀娜,在上京里养大的女儿家身上,是见所未见的,极具异域风情,是个男子都会为她身上那种独特的风情所吸引吧。
先头因了达斡尔的相助,两军联合,给了薛延陀重重一击。数日前,达斡尔在部族里宴请刘恪。席间苏力青献舞助兴,艳惊全场。彼时刘恪的满脸胡络因了董赟的嫌弃已然刮去,复又露出俊美的清晰轮廓,深深吸引了苏力青。她对年轻俊美的辽东王更是一见钟情。
老实说达斡尔王之所以安排女儿献舞,心中其实也是存了联姻之意。辽东王二十有三,却仍未娶亲,达斡尔王是早有耳闻的,待苏力青舞毕,便当着众人的面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表达了自己的联姻之意,表示自己欲高攀,将女儿送去和亲。
出于达斡尔王的面子问题,刘恪当时并未当场拒绝,只说因了东.突诸事尚未理出头绪,待击败薛延陀之后,却也不敢怠慢了达斡尔王的美意,必先呈表至御前,遵圣意而行。
只说刘恪心中另有所想,顾全了达斡尔的面子,又拖长的给个回复的时间,只他这番话却是相当于给了大半的应允。那苏力青自然欢喜,少女怀春,心思难免荡漾,虽是未曾得到确切回复,却是在所有人面前处处以王妃自居了。
达斡尔距安史城本就不远,刘恪离开达斡尔没多久,那苏力青竟是追了过来,直接跑去军营中寻他,并且死活不愿回去。到底是达斡尔的公主,且双方如今达成联盟不久,刘恪不欲怠慢了她让安史城与达斡尔撕破脸,便派了侯仲颜护送苏力青去府上小住几日,再想法子将她弄走。这才有了方才的那一幕。
“姑娘,刘叔喊咱们了,咱们回去吧。”待那队人马走远了,枣儿小心翼翼道了一句。她伺候董赟这么长时间,多少能看出秦王殿下与她之间的不同,尤其是殿下,对她的爱慕,傻子都能看出来。
可既是如此,刚才那个什么公主的怎么又自称自己是王妃了呢?她家殿下同意了吗?殿下若是同意了,那董姑娘怎么办?一时间枣儿有些糊涂了。
这厢,董赟回了神,原先出来闲逛时的欢快也没了,面上原有笑淡了些。抬头见刘叔正向他们招手,董赟对枣儿道了句,“咱们走吧。”语毕,向马车停靠的方向而去。
董赟回去没多久,白日里还晴好的天气,傍晚乌压压的阴沉了下来,没几时,竟飘起了雪花。那刘恪处理了营中军务便匆匆而回,长及膝处的皮靴在深及脚腕的雪地里咯吱咯吱踩出一长串间隔阔大的脚印,打从他应了董赟要刮胡子开始,已是数日未回府上,思及她应下等他刮了胡子,她就给他亲,脑中想到她柔软香甜的唇瓣,刘恪胸中一阵发热,脚下未停,径直去了董赟的院子。到了抱厦前,枣儿正端着晚饭要进屋,瞧见了刘恪,忙道了声,“殿下。”
刘恪点头‘嗯’了声,问了句,“姑娘近来如何?”
闻言,枣儿迟疑了下,不知道该如何说。姑娘在今天以前都挺好的,每日都爱拉着她说笑,跟她说些上京城内的风土人情,只今日打从外头回来之后,虽说脸上没啥变化,可枣儿还是感觉到了,姑娘好像有些不快活。
她正迟疑间,里头董赟听见外头的声音,叫了声,“枣儿?”
那刘恪听见熟悉的声音,面上露出丝微笑,摘去了覆在头上的雪笠,连同手上的马鞭一道扔在抱厦一处石台上,对枣儿道了句,“回去再备些饭菜来,我同你家姑娘一块吃。”语毕,他人已经往屋里大步而去,徒留枣儿站在原地还在纠结怎么说。
直到秦王殿下打帘进去了,枣儿才跺了跺脚,本要进屋的,只得端着饭菜再拐回小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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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地龙烧的足,董赟正歪在外间的铺了虎皮的炕上看书,听见外头有动静,便唤了声枣儿,不想枣儿没进来,那厚实的毡绒门帘挑开,穿着一身黑色貂皮大氅的秦王殿下倒是进来了。
“七儿?”刘恪下意识摸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望向仍旧半靠在炕上的睡美人,目光微亮。
董赟怔愣了一下,放了手上的书坐了起来,穿上软鞋下了炕,抬眼见秦王殿下眉头肩头还积着一层雪绒,道了声,“殿下,您回来了。”话这么说,脚下却未挪动半分。
那刘恪等了半响也未等到她向自己迎来,更无往前般带着娇俏的笑,虽有些疑惑,只他也并未多想,自己解开大氅,搓了搓手,待身上的那阵寒气散的差不多了,几步便跨到她跟前,伸手一把紧紧搂住,乌亮的眼睛低头盯着她瞧,错也不错一眼,见她头披散与腰间,都上不过一支珠钗松松绾着,面颊微粉,明眸红唇的,实在思念的紧了,道,“七儿,我刮胡子了......今天让我亲你下吧......”
言罢,不待董赟许可,已然迫不及待压下了头,只还未尝到心心念念的滋味,怀里人已经扭开了头,非但无声回绝了他的亲吻,还挣开了他的怀抱,向后退了两步。
只听她问道,“殿下,听说您要娶亲了?那达斡尔的公主长得很是美丽,我瞧着若是与您站到了一块,还挺般配的。”说话间,她还朝着秦王殿下微微笑了下。
可那笑落入刘恪眼中却是难受异常,像一排密密的细针扎到了他胸前那拳头大的地方,扎得他细细的疼,知她定时误会什么了,忙向她解释道,“当时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听我说......”
未待他说完,董赟便打断了,点头道,“我明白,不用解释的,现下不过刚与达斡尔结盟,一切尚未稳定,若是直接回绝了达斡尔王,便是当众不给他面子,您该应下来的。”
刘恪听分析的这般全,顿时暗呼出一口气,心道她定是理解了自己,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又上前的两步,揽着她的腰同她一块坐到了炕沿上,问道,“你今日见到苏力青公主了?”
董赟点点头,不待他继续说,自己便道,“殿下,如今战事暂听了下来,我离家也许久了,前几日祖父来信问我何时能回去。”说话间,她扭头看向他线条流畅的面庞,道,“殿下,您看我何时能回去?您能替我向陛下请求,换个男军医过来好吗?”
闻言,刘恪慢慢的松开了原本搁在她腰上的手,转而双手搁在了她的肩膀上,稍微用力,便将她扳过来面向自己,,微低头,细细瞧着她垂着眼皮看不清眼中变化的双眸。他再迟钝也听出来了,她这是在变相的拒绝自己。
“七儿,今日我必须向你说清楚,达斡尔王确实有意要与我朝联姻,只到底与谁联姻却不是他关心的,可是我刘恪,也可是我朝的任何一位皇亲贵胄,他要得不过是能永得安史城的庇佑而已,当时我未回绝他,一来是顾及他的颜面,二来苏力青与我朝联姻对我朝亦有好处,至于娶她的,决计不会是我,我已书信禀明父皇,另为她挑选适龄佳婿。七儿,我的心在哪里,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董赟双手紧捉着屁股下的一方虎皮毛,仍端坐着,她低了眼睛,也不看着他,只是默不作声。
刘恪低头仔细瞧她,见她面上沉沉的瞧不出来什么神色,也不知她的想法,终是低低叹了口气,道,“七儿,到了如今,你还是信不过我刘恪吗?你若是愿意,待这战打胜了回去,我便立刻向父皇请旨,去你家提亲。”
打从白日里见到达斡尔公主昂然的坐在马背上,自信的称自己是辽东王妃时,董赟的心里一直是烦乱的,因了在那一刻,她站在马下,需微仰头才能看清苏力青,那是一种因了身份才有的与生俱来的自信。她虽不自卑,但平心而论,秦王殿下日后的王妃便不是苏力青,也当是名门闺秀,却不是她这等平民百姓能瞻仰的起的。
初时生出的爱意在现实面前,渐渐凋零,董赟有些茫然,亦有些心寒,或许她最初之时便不该乱动心,比之于寻常人家,皇族人最不缺的便是各色美人。秦王殿现下能许她只一人,她不动容是不可能的,只最易变的是人心,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若是殿下一辈子只她一人,是她的幸运。若他半道上变了心,那她无疑是痛苦异常的,只因她是爱慕他的。
若是不爱便不会痛苦,只要爱他,她便承受不住那种痛苦。
那刘恪终是对上了她的目光,见她有些闪躲,放软了声音道,“七儿,我知你心中所虑,你是怕我父皇因了你的身份,而不给你正妃的头衔吗?你自放心,我的王妃当由我做主,他若是不应允,那我便非你不娶,他再不喜,也终是会应下的。若你日后不喜欢宫中的生活,那我便早回辽东,在这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觉得可好?”
董赟微微摇了下头,叹了口气,似是在说给他听,又似是在自言自语道,“殿下,我对自己身份并无轻视,只殿下可曾想过,便是没有达斡尔公主,上京城中与殿下配对的名门闺秀仍不计其数,殿下愿为我拒绝陛下之意,我除了动容之外,更多的是压力,您若永远像今日这般爱我尚是一段佳话,若您日后没了当初的那份心,爱意便会转化为怨恨,便是没怨恨,以殿下您的身份,便是侧妃都有人争抢着要做,而我承受不住这样的现实。”
刘恪越听她说下去,脸色越是难看,面沉如水,到了最后,已是沉得如那裹了风雪的夜色了,猛地逼近靠了过去,沉声问道,“我在你心中便是这般不可信的人吗?或者说,你便不能相信我一次吗?”
董赟与他对视片刻,咬住下唇,终是道,“殿下,我这一信,便是一生啊。我想我只怕是教您失望了,我是只为了自己着想的自私之人,受不起殿下您这般心意......我们......殿下,烦请您将我送回去吧。”
刘恪并非那泥捏的人儿,没个脾性的,听了董赟这番话,只觉心中像是被呼呼灌进了风雪,冷到掉冰渣子,他呼吸粗重了起来,原本钳着了她肩膀手不自觉用了劲。
董赟只觉得肩膀上一阵剧痛,似是要被一阵大力掐碎似地疼痛,只得强忍住了才没有哼出声来。扭动了几下肩膀并未挣脱开来,索性由着他捏,迎上他仿若要溅出火星子的双眸,不再回避,一字一句道,“殿下,我董赟感激您对我的淳淳爱意。只殿下并非我良人,我也并非殿下的佳人,只求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再也不用牵扯不清。”
“你非我佳人,我非你良人......”刘恪低声字字重复了董赟的话,终是猛地松开了原本钳在董赟双肩的手,点头又冷笑道,“我刘恪虽爱慕你,却也非没个颜面死缠你的,你放心,待这场雪停了我便派人将你送回上京,至于送你回去的说法,我自会向父皇禀明,不叫父皇为难与你........自此便如了你的意.......”说到这里,那刘恪似是说不下去了一般,停了许久方才道,“桥归桥......路归路。”
言罢,猛地起身,头也不回的掀开帘子大步离去,连搁在架子上的大氅也未披......
只说外头枣儿似乎隐约听见了里头的声音,听着不想是愉快的谈话,手拎着食盒站在外头并不敢进去,未几时,帘子一起,秦王殿下寒着脸从里头走了出来,她朝他怯怯叫了声,“殿下。”
刘恪朝她看了,那枣儿顿觉寒光四射,不觉缩了缩脑袋,眼见着秦王殿下顶着风雪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待秦王殿下没了身影,枣儿这才惴惴的掀了帘子进去,见里头董赟正侧身背对着躺在炕上,她放下了食盒,想了想终是小声说了句,“姑娘,用饭吧。”
董赟低低嗯了声,道,“你放着吧,饿了我就会吃。”
她说的声音虽小,只枣儿还是听出了浓浓的鼻音,她不敢多问,站了片刻,终是出了去,还不忘将门给带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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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赟侧躺着,紧紧闭上眼睛,脑中杂乱异常,渐渐浮现了脑中对前世残留不多的记忆,那灰暗的记忆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记起来了。
那时他也交往了一个男朋友,是她的同行,那个男人也曾经在她耳边说过如何爱她,要同她相守一辈子,她以为自己遇对了人,哪怕她保守,从未与他有过任何进一步的关系,他也不介意,并且始终爱着她,就在她决定将自己交付给他嫁给他时,她却无意间从同事口中知道,他早就与科室里的护士暧昧不清,并且在上夜班时与护士胡来被发现......
她记得当时她是去找他质问的,问他为何要说一套做一套,便是他对她没了感情,她也不是放不下死缠烂打的人,只要他说放手,她也不是那种不给祝福的人。
“董赟,男人话你若是信了,你就等着慢慢哭去吧......不错,我是喜欢你,娶你做了老婆依你的性格会是个贤妻良母,会帮我照顾我的母亲,而且你本人保守,又是初恋,想来以前没有同别的男人胡来过......这些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我是男人,不是和尚,我也是有欲.望的,你一直不跟我搞,换作哪个男人能忍得住......”
董赟反手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水,仍旧闭着眼睛,低低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子,终究是慢慢的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