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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师姐的事情反倒被楚离抛诸脑后。
她很容易就把石霂失踪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但凡需要她动情的事物,就总像一阵风,刮过就过去,她放不进心里。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模糊的记忆中已经忘记了许多事,而那许多事中越是深刻的她越是看不清越是记不得。
可偏偏,石霂才是她这二十年来的生命中,唯一的深刻。
因为没有牵挂,她反倒清楚地看到了那本混沌之术的内容。师父说,善恶终有报,依循天道而行。作恶者,害她者,她又岂是任人宰割之辈?楚离冷笑,散去情绪之后,便每夜打坐修炼心法。
原本只是处在四境八阶的第一境第二阶,可不知不觉,她已经修行到第二境玄冥之境的玄览一阶,再下去就是忘情阶了。
第一层:忘象之境——炼形,静观,息心,寂然;
第二层:玄冥之境——玄览,忘情;
第三层:归元之境——和光同尘,抱朴守一;
第四层:混沌之境。
这四境八阶好像并没有什么难度,楚离并不知道她体内的刈鹿刀无形中起了大作用。刈鹿刀本就是神兵利器,楚离自己又心上无物,两厢作用之下,竟让她突飞猛进。只是前两层都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再往后就寸步难行了。
她处在玄览一阶,奇异地发现自己能看透一切幻象。比如这个人口里说着好话,心里却想着坏事。甚至,她竟然连鸟兽草木的情绪都能感知到。原本在静观一阶时,也不过是能沉下心来,息心一阶让她看穿自己的身体,到了寂然一阶,已然能够身不动,神动千里。谁料到了玄览这阶,竟能够形神俱在,勘破幻象。楚离心神大动。若是突破忘情一阶,到了第三层的归元之境和混沌之境,那又该是什么光景?
从乐安王封地到平城需要一个月路程,这一个月时间,楚离闭门谢客,嘱咐旁人勿扰,默默修炼心法,如今已是身轻如燕,目揽八方。但有一点,她攻击力不够。原本她身强体健,夜行百里山路也毫无异样,可而今她居然如同寻常闺中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楚离终于觉察到自己不对劲了。她并不知道自己死过一次,更不知道自己力魂已被刈鹿刀吞噬。甚至,等到了国都平城之后,楚离发现自己停滞在了玄览一阶。她做不到忘情,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忘情。因为,她无情。
无情不等于忘情。修行不是让人心如冷血铁石。混沌之术记载,忘情是让人通览万物,悟天地之道,感人间诸情。化小情为大情,泛爱天下。忘情而深情,才能真正至达情,进入玄冥之境。
可楚离,根本做不到。刈鹿刀助她修为精进,却也在此时截断了她前进的道路。且不说她如今魂魄有失,并非无情,只说石霂一节,便是她过不去的死结。她玄览之境已经修至极点,可但凡要忘情,要么茫然无措不知何所为,要么就心神大乱,几乎要走火入魔。朦胧中似乎能看到石霂,可又不真切。
楚离不明所以,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到底还是对失踪的师姐不放心,所以才会这样。也许,只要找回石霂,确保安然无恙,自己就能过关了。然而心底,却愈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她被刈鹿刀刺死的那一段,在她的记忆中是空白的。她丝毫不知道自己死过,如今最大的不解只在于为何自己失去了以往炼形得来的力量。
刚到平城回了国师府,她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了寇天师的丹房和书房。寇天师走的时候孑然一身,如今整座国师府都归了她,她再没有了原来的客人意识,国师府任由她来去自如。很快,皇帝来访。
是来访,不是召见。
楚离听到下人来报时,心里一紧。果然,如果她所料没错,崔浩之所以会找她救高平公,就是因为看准了皇帝要把楚离推上一个高度。欲夺之必先予之,这世上从来没有平白掉馅饼的事儿。
楚离急忙去迎驾,“参加皇上。”
“爱卿免礼。”皇帝拓跋焘扶了她一把,楚离眸子就愈发深了深。拓跋焘道,“国师一路辛苦了。”
楚离垂眸,“但是有所得。”
拓跋焘一震,“国师此言当真?”他本极为宠信崔浩,因此对于崔浩当初说也许楚离能找到真正的长生之法这事儿,虽不太抱希望,但到底有所希冀。如今听楚离这样说,焉有不喜之理!如他一样已经位居顶端的人物,眼光早就已经不局限于区区人世了。不然何以历朝历代都宗教盛行?不仅仅是为了麻痹驯服百姓,也为了开拓更广阔的天空。所以从夏商开始,君主必设钦天监,观察天象窥伺天机。大地已经不能满足这些天子的欲|望,唯有那辽阔浩渺的星空和未知才能让他们心生希冀。
“不敢欺瞒皇上。”楚离始终垂首,“虽有所得,但也只是略窥门径。”
拓跋焘内心激动不已,几乎要按捺不住,忙道,“国师且说说看。”
楚离年纪不大,又一贯给人耿直不通世故的印象,没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所以皇帝信她。一个年级轻轻的小姑娘,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长生之法先在养生,后在炼形,或可辅以丹药。”
拓跋焘皱眉,“这与先人所得,并无不同。”
“依先人之法,但,更进一步。”楚离道,“皇上,崔司徒已经年逾半百,而今却如二八少年,岂不怪哉?”
拓跋焘望着楚离,“朕知道。”
“容臣冒犯,”楚离问,“不知崔大人对此有何说法?”皇帝肯定问过崔司徒,楚离在试探,试探皇帝到底对自己有几多信任,更确切来说,试探自己对皇帝来说,除了利用之外,是否还能开辟另一条路。
皇族利用她,她如今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拓跋焘迟疑了下,眯了眯眼睛道,“崔司徒确曾说过。”遂将崔浩的养身法子说了一遍。
楚离吃了定心丸。看来这个皇帝也未能免俗,同样贪生。人啊,不怕他狠也不怕他毒,就怕他无所求。而拓跋焘确实有求,而且所求不小。可偏偏楚离又已经修炼到了玄览之境,虽然未通玄冥,但耍些小手段糊弄糊弄皇帝,足够了。
“皇上请看。”她令人取出一株草来,“它将萎。”然而这草正值鲜盛,并无败像。拓跋焘怀疑地看着她。楚离把这株草送到皇帝手中,“一刻钟。”
拓跋焘半信半疑,但心里也大感兴趣,刚要交给内侍,楚离拦住他,“不可,非天子之力不能为。”其实是借拓跋焘久经战场的杀气。那草一直鲜怒,毫无枯萎的迹象。楚离闭上眼睛,感受那草的情绪。很快,那株草已经有些颤抖。但草生命力极其顽强,不易枯萎。楚离只不易察觉地嘴角冷笑,她本就能感受气,如今已然能够控制气,便暗自发力引动拓跋焘身上的肃杀之气,如秋风扫境,诸绿皆枯。
眼见着一刻钟就要到了,那株草仍然鲜绿异常,拓跋焘正要说话,忽然见那草以肉眼看见的速度枯萎下去,顿时目瞪口呆,“国师……”
楚离轻笑,“皇上再看。”她趁着那草生命力未全泯灭之际,将草从拓跋焘手中接过来。并暗中驱散皇帝之力,以自身之灵润扬那草,顿时,鲜草重现。楚离道,“这便是微臣所说,略窥门径,更进一步。”
拓跋焘久久不语。实则心中极为震动。他本以为楚离只是个傀儡,是颗棋子,利用完就可以狡兔死走狗烹。可而今,他却要重新思量这盘棋。
楚离感受得到他心中所想,可并不多说,只作无知,“皇上,长生可得。只是所需费时,微臣一人力薄,崔司徒素来本领高,微臣恳请陛下,让崔司徒协助微臣。”
拓跋焘沉默半晌,终究是抵不过心中渴望,缓声道,“就依爱卿所言。”
恰此时,门外内侍来报,“陛下,吴王求见。”
“何事?”拓跋焘不悦。他如今棋盘已有乱象,哪还有心思再管别的。
内侍答,“回陛下,吴王前日请求赐婚的那女子失踪了,吴王急来告假。”
“不许。”拓跋焘怒道,“马上就到皇太孙满月之喜,谁都不许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