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钗头凤】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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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字字铿锵,局势开始逆转。

    “民女再问,缘起性空,何谓空?”

    终于有人回答,“空即是虚,就是无。”

    楚离低眸勾唇。她敛了神色,望着那僧人问,“敢问大师是本无派,还是般若空宗?亦或是别的派别?”

    那人答,“贫僧心无宗。心如太虚,不滞于物。无心于万物,万物未尝无。”

    “那万物,到底是有还是无呢?”楚离眸中笑意愈发明显。她曾经和到家中做客的一个僧人讨论过这个话题,那时就陷于悖论。一方面认为万物自存,另一方面又认为物因人心为有。可是万物到底是因为它本身的存在决定了有无,还是因为人心决定了有无呢?就是在这个问题上,楚离记得后来家里又来了好几个僧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谁也没说服谁……

    可是后来,楚离渐渐搞明白了一件事。也因此恍然大悟,明白了那些僧人讨论的根本所在,和问题的出发点。现在她在把问题往根源上引,很快,她就能逼得这些人说不出话来。

    “万物自有,也自无。”

    “照你这样说,大师你自己就是也存在也不存在咯?”

    “这……”老僧捋胡须,犹疑道,“无在万化之前,空为众形之始。一切诸法,本性空寂。”

    “啧,这是本无宗啊,”楚离道,“大师原来是本无宗?本无宗一向嘲笑心无宗违背了诸法空相的本旨,大师莫不是故意来给心无宗抹黑的吧?”

    老僧一滞,顿时脸色尴尬起来。他可是心无宗派的上师。

    楚离是发现了,这些衣着华丽的“高僧”肚子里的墨水可不多。她并不知道,真正的高僧日夜为求真谛奔走于世,为了能让佛法在传播的过程中知其本意而四处寻求真师。

    这个时候尚且是佛教刚传入不久,中原对佛法的理解大多止于皮毛,且大多都是以道解佛,用道家和玄学的理论来阐释佛家思想,真正理解其本意的人可谓凤毛麟角。

    楚离扫视一圈,挨个问了个遍,很快发现一个问题,这些人固然对佛经有一定了解,但他们所学有限,多半囿于一面,个人理解中的死角太多。

    “即万物之自虚。所谓的空,不是指有或无,而是指真或假。不真,故空。空,不是简单地否认事物有或无的现象,而是说,无论事物这个现象有还是无,都是不真实的。”

    “简单来说,现象不是真象,存在的现象不是‘真实’的存在,只是假相。但虽然是假相,可毕竟存在,所以不能说无,即为非无。但非无的现象又不真,不真曰空,是非有。所以是非有非无。这也是诸法空相的意思。”

    楚离说罢,久久无人回应。连端坐台上的左右僧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她,不说话。

    “你们……有话要说吗?”楚离捏了捏眉心,为什么她觉得他们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怪物一样。顿了顿,楚离把目光投向了上谷公主。上谷公主蹙眉细思,眼中一片茫然。楚离皱眉,犹豫着说,“是我说的不够直白……你们没听懂吗?”

    竟然有人点了点头。

    楚离被噎了一下。她咬唇走了几步,沉吟道,“这样说吧,名家公孙龙有个著名的白马非马论,诸位知道吧?”

    左右都点了点头。

    楚离松了口气,“其实,这个白马非马论和诸法空相在一定程度上异曲同工。当然,不尽相同。咱们就以马为例。首先,我们称一个事物为马,那么什么样的东西我们才能称之为马?我们以什么来判断这个东西就是马而不是牛不是鸡不是其他东西呢?我们给一个东西命名,这叫名,这个名所代表的东西,叫做实。名实相符就是我们辨别和命名一个东西的依据。名家的白马非马论纯粹是从逻辑的角度上来论证,但是佛说的诸法空相却是从真谛和假相的意义上来裁定。什么是马?假如我们这样说,马的实相是一种四足会跑有毛色的动物,那么必须所有的马都是这个样子的才行。但是实际上,有的马它可能瘸了,可能不会跑,现实的马长得并不一样,形态各异,那我们能说它不是马吗?”

    “这个一般意义上的马,马的实相,就如同佛家的真谛。它是真实的,是实相。而从这个真谛上分离出去的,各种黑马白马花马瘸马,在这种意义上,就不能算是真正的马,所以可以说是虚的,是假的,是空。略相当于全和缺的指称但不尽然。佛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深化,分成两个截然独立的世界,把真谛的一般意义的世界称为真如,把我们现实存在的这个需要从真如世界分享实质的世界称为空相。所以,诸法空相。一切现存的事物都不是它真正的那个一般意义的事物,它是缺失的,是非有非无的空相。”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万籁俱寂,没人搭理。楚离郁闷了,“大概就是这么个说法。”差点没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楚离心想,难怪那些高人大德们钟爱这句话,实在是这种解释需要庞大的知识系统支撑,非一朝一夕之功。如果只是寻常的解释,必须得是具备这个知识系统的人才能明白这些理论点。一般人的话……难道要从最基本的立论基础开始说起吗?那得说到什么时候……何况就算把话说尽,这还需要看个人的思考和领悟。果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以包容宽待之心,向有心于此的人善意点拨两句。倘若此人真有悟性,那便是后话了。

    她当初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上时,分清了一般和个别的概念指称,点透了这点,从而在其他以此为基础出发的观念上一通百通。那些思维的角度确实很绕,但是也让人拍案叫绝,十分精妙。可令楚离不满的是,无论是成公还是别的老人家,在想通了这个关节上的问题之后,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总想着要修仙修道……她根本不相信神鬼之说。

    虽然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对于这种倾向于精神发散的仙佛之说,楚离不以为意。因为炼丹,她闲着没事翻阅前人遗作,前人就有不信鬼神之说。她比较喜欢这个。对于虚无缥缈纯以想象力织就的神佛理论,楚离嗤之以鼻。

    她话音落下许久,没人做声。老半天才有僧人道,“一……一派……一派胡言……”

    “那你倒说说我哪里胡说了?”

    那人道,“我们不必多此一举去验证真假,因为这都是佛已修成正果的真谛,我们只需要照着做就好了。”

    “就是说,你们不求自己到底明不明白正确与否,只一径断章取义地盲从?”楚离沉了脸色,“所以你们就鼓励老百姓烧身成佛,杀身成仁,割肉喂鹰,自戕自残?”

    “神佛自会保佑我们的!”又一人固执道。

    “呵,”楚离冷笑,“神佛会保佑你,是吗?”她几步逼到那人面前,刷一下抽出一旁护卫的长剑递过去,“佛说割肉喂鹰,鲜血不留,伤口自愈,你现在割,让大家看看神佛会不会保佑你鲜血不留,伤口自愈。”

    那人变了脸色,嗫喏不语。

    “佛说烧身成佛,不知疼痛,肉身超脱,现在,”楚离看向台上左右各十人,“你们谁敢举火把自烧,不觉疼不喊痛?”

    众人哑口无言。

    他们的狂热或许可以让他们自残自戕,但不能让他们没有疼痛。

    楚离恨声道,“你们自己愚蠢,还要迷惑百姓,造孽深重还想成佛?”

    她声声讨伐,字字珠玑,声音传遍整个清凉峰。

    皇帝拓跋焘眸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他眼神示意崔浩,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崔浩悠悠起身上前,引得众人目光都投向了他,遂朝楚离走去,并高声道,“楚离,乃是我师父寇天师以通天彻地之能请来的高人,以佑我大魏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先师证大道而去,特地请来楚离为下任国师。昨日祭祀之时,已得天子首肯,本官代宣皇上旨意,从今日起,楚离即为大魏国师。”说着屈膝半跪在楚离面前,“参见国师!”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这时皇帝拓跋焘站了起来,走到楚离身边,大声道,“今日起,朕自当凡事询问国师,请示天命,使我大魏子民永世安康。”

    文武百官顷刻间随着崔浩跪在了楚离和拓跋焘面前,山呼万岁,“参见国师,吾皇万岁!”

    百官都已经跪下了,在场数千众人谁还敢站着,顿时整个清凉峰上还站着的,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楚离,和笑地意味深长的拓跋焘。

    万顷碧松,云雾缭绕,山峭崖陡,天远地阔。

    楚离放眼望去,仿佛整个天下都臣服在了她的脚下。那一刻心中的震动几乎让她昏了头。她愣愣地站着,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跪在拓跋焘一侧的上谷公主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袖,楚离才回神过来。拓跋迪额上都是冷汗,无声做着口型,“跪下。”

    楚离心中一抖,连忙跪了下去,“民女谢陛下隆恩。但是……”她刚想说不做国师,上谷公主连忙捂住她的嘴。

    拓跋焘眼神变了变,却笑着说,“爱卿如今已为大魏国师,可自称微臣。”

    “我……”楚离还想说话,她只想能赢得这场口水战保住性命,然后赶紧回家。她并不想一个人在这个人生地不熟又压抑的地方做国师,她想回上洛郡,然后再也不乱跑出来了。

    “你这个时候忤逆父皇的意思,就是大不敬,要诛九族。”上谷公主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罢,楚离冷不丁一激灵,再不敢多说。

    拓跋焘令众人平身,带着崔浩等一干大臣起驾回宫。

    只有上谷公主还留在原地。楚离问,“公主,咱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拓跋迪摇了摇头,“你的辩法还没完。”

    “……”

    果然还没完。在昭告天下楚离成为新任国师之后,清凉峰反倒来了更多人,每日都有百姓、修行人前来和她论道。竟然一直持续了半月之久,楚离筋疲力尽。尤其是发现,大多数人都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而且也不在乎懂不懂只是单纯地想听她说话之后,楚离简直生无可恋。

    眼见着就到了小年夜,楚离才终于可以离开清凉峰。然而她还没刚刚回到国师府,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粗衣僧人,含笑站着迎她,“施主,可否容贫僧入府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