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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时,牢房尽头的石阶上,有几缕阳光洒进来,虽然照不进牢房里面,但到底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只听“哗啦啦”铁链碰撞的声音,蛇头一看,忙招呼楚离,“国师国师,你看,就是那个狱卒!”
来人身量不高,双手提着两大桶牢饭,晃晃悠悠地往里走。然而刚刚下了楼梯就惊住了。牢房里虽然还是有骚臭味,但是显然好太多了。而且每间牢房都变得整洁多了。那人十分惊讶。
远远地蛇头喊,“喂,爱听故事的爷,快来这里!今儿有好故事!”
果然见那人提溜着两桶牢饭,快步走了过来。不过吸引楚离的并不是他手上的两桶饭,而是他背上的褡裢。那褡裢了露出了一杆兽头笔。他走到楚离牢房时,忽然停住,“国师?”
蛇头道,“对对对,国师!”
那人立刻两眼发亮,“我又有好故事了!”说着也不再管蛇头他们,一步走到楚离面前,“国师,给我讲故事听呗!”
“你先把饭发了。”
“噢噢,好嘞!”他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发完了饭。谁料还没刚到楚离牢门前,楚离问,“你有火折子吗?”
“有!”
见他拿出来火折子,楚离笑了笑,“你依次到每个牢房里,让他们把秽物点着了,再来听故事。”
那人眼珠一转,“牢房里变化这么大,是国师你的功劳吗?”
楚离笑而不答,“你先去帮他们点燃秽物。”
那人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去了。可是干草在牢里放太久,已经潮湿很难点着,倒是生了不少烟。除非用新干草做火引,否则只怕点不着。见状,楚离喊来那人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人正因点不着着急呢,听楚离这样说,顿时兴高采烈。
楚离却问,“你怎么称呼?”
“姓百里,名雁融。”说完顿了下,“果然是国师。我来这里这么久,国师你是第一个问我名姓的。”
“百里雁融,”楚离重复下这个名字,敲了敲自己太阳穴道,“诸子百家之一有个小说家,据我所知,小说家近百年来无甚建树,只近些年出了个奇才,妙笔生花人称妙生,身上永远背着一个褡裢,带着举世闻名的蒙笔,专门收集故事。”她笑着看了看百里雁融,“我说的对不对,妙生?”
百里雁融哈哈一笑,“国师慧眼如炬,在下不知原来已经如此声名在外。”
“嗯,”楚离道,“妙生负笔行万里,踏遍河山载妙言。不过有人跟我说,你的故事都是胡编乱造的,没什么意思。”
“胡说!”百里雁融顿时冷了脸,“小生着笔,虽不敢自比司马子长,但也是据实所言,哪里是胡编乱造!谁这么诋毁我!”
“哦,那个人你还认识,就是——”楚离突然顿住不说了,转而道,“这里好冷,我想我需要些干草。”
百里雁融一顿,“我给你取。”
“多谢,可是,”楚离说,“我想每个牢房都需要些干草。毕竟这里这么冷——”
百里雁融:……
“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弄来这么多干草?!”
“有钱能使鬼推磨啊。”楚离笑眯了眼睛,“作为闺阁女子们的梦中情人,妙生每出一故事,小姐们都争相购买,百里兄最不少的除了故事就是钱财了吧?”
百里雁融哭笑不得,“好!”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不过这些钱就当是我买你的故事了,国师,你要是不说出些好故事来,我可不罢休。”
“我什么都不多,就是故事多。你放心。”她一路见闻,足够说上三天三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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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里换了干净的干草,秽物也焚烧掉了,同时还让湿冷的牢房变得干燥了些。楚离对目前的情况还算满意。
只是没想到她讲的那些见闻,人家百里雁融早就听过太多了。结果他就赖在楚离牢房外不愿意走,直说银子不能白花了。
楚离说,“那你讲个故事来,我看看你到底要什么样的。”
百里雁融沉吟了下,“也好。”
“我给你讲个界神的故事。传说,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分了天地阴阳。生于天地之间为人,人上可为神,下可为鬼。神、人、鬼三界之间各自独立,互不干扰。其中,神界是最高界。人和鬼想要成为神,要经过艰苦卓绝的修炼,最后通过界神的考验,就可晋身为神。三界的界神守在玄冥之境,不上九重天,不入人鬼界。这界神啊有两位,一位叫境神,一位叫灵神。少了境神,则玄冥之境不复存在,灵神也会消散。少了灵神,玄冥之境就会荒芜,再不能守住人鬼和神的通途。原本这两位界神在玄冥之境待得好好的,和光同尘万物生辉,可谁知有一天灵神突然情心一动,爱上了境神,可境神抵死不从,还狠狠地训斥了灵神妄动凡人之思。灵神不忿,就和境神打赌,赌境神会不会动情。境神为了让灵神心服口服安心守护玄冥之境,就答应了这个赌约。”
“于是境神不惜自封仙体下凡,历经情劫。灵神会在玄冥之境监督着,只要到最后境神没有爱上任何一个人,就是灵神输了。那么灵神将如约安分守在玄冥之境,不然……”
“怎样?”
“没了。”
“……”楚离挑眉,“没了?”
“就是没了。”百里雁融道,“故事就到这里。”
楚离:“……”
“这就是你的故事?连个结尾都没有?”楚离无奈扶额,“你故意的吧?”
百里雁融嘿嘿一笑,“你要能拿出这样的故事来才算数。”
“你这是什么故事啊,前所未闻。只听过三界和盘古,人神鬼也听说过,可其他的都是什么,境神?灵神?”楚离好笑道,“还动情,你说的那哪是神啊,明明就是人,牵强附会还没有结局,你要的就是这样的故事?”
“最重要的是,要前所未闻。”
“我没有神话故事,你给我说个人间的。”
“好吧,”百里雁融又道,“那我给你讲个神秘人救皇帝的故事。”
“听起来很俗。”
“可这独一无二!”百里雁融正色道,“你先听完。”
“话说南朝宋帝刘义隆生了重病,卧床不起,于是下令广招天下名医。可谁知道所有名医都束手无策,眼见着就要一命呜呼了,这时有个神秘人来到宋宫,说,‘我能救皇上。’又说,但是需要三样宝贝,碧海寒蟾,冬虫夏草,还阳参。”
百里雁融顿了顿,楚离见状接口道,“这些有什么稀奇,除了碧海寒蟾不好找以外,另外两样皇宫里应该有。”
“那是!”百里雁融很得意,“如果这么简单,我肯定不要这样的故事。”于是又说,“宋帝一听,虽然药物稀有,也不是没有啊。只是碧海寒蟾不好找。谁知道那人竟然从衣袖里拿出一个覆了一层薄冰的檀木盒,说,正好在下有。皇帝很高兴啊,连忙派人去拿,那碧海寒蟾可真是举世罕见,御医们还没把手伸过去,整条胳膊都冻僵了!”
“那人竟然有碧海寒蟾,”楚离也感到惊讶,“此物是天地间至阴至寒之物,只在雪山之巅才有可能有踪迹。但是即便找到了,若没点本事也是取不走的。只有用雨洒雷击的鱼肠剑破冰取药,封其寒气,才能不被碧海寒蟾所伤。可鱼肠剑早已失传,所以碧海寒蟾也无人能取到。无利器就会被寒蟾寒气重创,轻了也得大伤元气,重则丧命。那人竟然用檀木盒来装,未免太过大胆。虽说木性温,可以稍抵寒气,但也只是聊胜于无。”
百里雁融轻“咦”一声,“不错,国师果然学识渊博。”
楚离笑了笑,“我也就看看这些杂书。只是没想到真有人能取到此物,着实……”她狐疑地看了百里雁融一眼,“你莫不是在编造吧?”
“呔!”百里雁融怒道,“小生说故事,从无虚言!皆是有迹可循,有史为证。”
“噢,那你刚刚那个界神的故事也能证了?”
“……”百里雁融噎了一下,强自道,“那……那既然世代相传,必定有迹可循。”
“从哪儿世代相传的啊,明明前所未闻。”
百里雁融急道,“那是你见识短浅!”
“……”楚离撇撇嘴,“好吧,我学识不够,你请继续。”
百里雁融哼了声,“你还没告诉我,谁造谣生事,竟然诋毁我胡编乱造。”
“噢,那个人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楚离笑眯眯地看着他。
百里雁融:“……”
“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已经认识了我。”楚离又补了一句。
“……”百里雁融气得翻白眼,“国师,小生所说,虽有夸大,但故事都是取材于实。就像当今南朝宋帝的故事,我怎敢随意编造?如今南朝人尽皆知,神秘人不仅救了皇帝性命,还被皇帝重礼聘为太子东席,封为太傅。国师若不信,尽管去南朝问问。”
“能随身带着碧海寒蟾还安然无恙,只这一点就……”楚离还想质疑,一看百里雁融都急了,顿了顿止住话头转而道,“就知道果然神秘。妙生,你的故事还没讲完。”
“哼!”百里雁融甩了袖子,不高兴地挪了挪身子离她远了点才说,“皇帝一看,三样东西都齐全了,大喜过望,可谁料那人又说,虽然三宝集齐,但还需要另外一样。”
百里雁融停下,看看楚离,“你为什么不问我另外一样是什么?”
“……”楚离好笑地看他一眼,“那是什么?”
百里雁融这才兴高采烈的继续说,“百官也是这样问的,那人就说,需要药引。”说着又看了楚离一眼,楚离意会,心内好笑却依着他问道,“药引又是什么呢?”
百里雁融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又道,“那人说,是寒血。”
“寒血?”楚离惊讶了,“这是什么?当真前所未闻。”
她的话显然让百里雁融很满意,于是接着说道,“就是冰寒的人血。”
楚离皱眉,“世人之血,皆是热血,哪里有寒血?除非是死人——不对,人若一死,血也就死了。何况哪有用血做药引的?显然是故弄玄虚。”说着,楚离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
百里雁融见她险些猜出来,连忙抢过话头道,“不错,正是那神秘人的血。那人以身体为宿主,身子被碧海寒蟾所伤,故而血液都冻的冰寒。而且旁人无法取走碧海寒蟾,那人便手持檀木盒,带着一个女子进了房间,勒令旁人不得进入。后来,便是那女子从他手腕取得寒血,为皇帝熬药,连服七日,渐渐痊愈。”
楚离倒抽一口冷气,“连着七天都要割腕取血?本就被碧海寒蟾重创,再这样的话,那个神秘人竟然没有死?”
“所以这才是前所未闻的奇闻啊!”百里雁融一脸骄傲。
楚离叹气了,“这样的故事,我可没有。”
“小生可是花了钱的!”百里雁融不乐意了,“那些干草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打点外面的兄弟可花了不少银子。”
“等我出去,还你钱?”
“不要!”百里雁融拒绝的斩钉截铁,“我就要故事!”
“……”楚离无奈地看着他,“可我确实没有啊。”
“这样吧,”百里雁融眼珠一转,“就当你欠我一个故事。你小小年纪能担任国师,这本身就已经是奇闻一件。可这奇闻太单薄,我想要你全部的故事。”他贼贼一笑,“今日你欠下这个故事,他日我要讨回的。”
楚离别无他选。想了想,忽然说,“我以国师之尊,锒铛入狱,这算不算奇闻呢?”
“当然!”
“那这个故事能不能赔你呢?”
百里雁融犹豫了下,“你先说说看。”
“我和公主遇害,公主中了毒箭,高侍郎说公主并非被毒箭所伤,而是被我的血毒伤到。所以让人把我关了进来。”
“就这样?”百里雁融脸都绿了。
“……我还是欠着吧。”楚离扶额。
“哎,你的血有毒?哪个高侍郎这么大胆,竟然敢关国师。侍郎才几品,这越级之事可要掉脑袋的。”
“有毒没毒,我暂时还不确定。至于那个高侍郎嘛,听说是奉诏回京途经此地的。”
“如此大胆耿直又如此不畏权势……”百里雁融想了想,“这样的人在大魏,恐怕只有高允了。”又问高侍郎长相,楚离描述了一下,百里雁融恍然道,“必是高允了。我这里还有他的故事呢!”百里雁融道,“高允新迁侍郎不久,素有直名。为人忠正诚实,不畏权贵,勇于直言,是人人称颂的清廉正义之士。而且他曾经出家为僧,秉性诚厚,慈悲为怀。也只有他能这样把你送入死牢了。”又皱眉道,“不过,送入死牢却也奇怪,高允反对杀生啊。你是堂堂国师,一条人命,竟然就这样送牢里来了。”
说着嘀咕一句,“难道是因为你进言魏帝,让和尚都还俗入伍?”
楚离奇道,“我什么时候进言过让和尚还俗当兵了?”
“哎——”百里雁融也惊奇,“天下皆知啊,你应诏上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针砭时弊,说的皇帝痛哭流涕,说要控制寺庙规模和僧侣数量。”
“可我没说让和尚还俗当兵啊!”楚离哭笑不得,“哪有让人家已经遁入空门的硬生生给拉出来的?我只是进言皇帝提高出家的门槛,规定寺庙的规格和准建标准,从不曾说过让和尚还俗入伍的话。怎么能把和尚送到战场上杀人?这也太没有道理。”
百里雁融默默听着,忽然道,“如今,天下皆知,新任小国师反佛倡道,为了遏制佛教规模,不惜得罪天下众僧,让超出规格的僧人强行还俗入伍,让不杀生的僧人不杀人就自裁。”
说完,他和楚离都陷入了沉默。
事情显然不是楚离原先以为的那样。
百里雁融又道,“即便如此,高允也不是个挟私报复的人。投你入死牢这事,着实蹊跷。”
可是蹊跷的事情,又岂止这一件?楚离沉默下来,思绪翻飞。
她心神不稳,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感。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陷入了一个漩涡,一个……深深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