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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妃的车坐起来跟侧福晋的也差不多,不过更宽敞的,走起来也更稳了。红顶红盖红垂帏红垂幨,跟正妃比就是一个是红轿子,一个是黄轿子。
地方大了,坐的还是她和玉瓶两个人。
她坐在车里的小榻上,怀里抱着四爷的那件斗篷。刚才她就直接穿着斗篷出来上车了,玉瓶怀里抱着她的斗篷。等一会儿下车就要换过来了。
她可惜的摸着刚才拖到地上的斗篷下摆:“都脏了。”院子里再干净还是沾上土了,她的身高跟四爷的比那是低了一个头,她穿他的斗篷,至少有三寸在地上拖着呢。
玉瓶轻轻的吸了口气。刚才福晋来的时候,九洲清晏里的气氛可是不一般。结果他们主子上车后就说了这一句话,好像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她顺着主子的话说:“不怕,院子里他们扫了好几遍呢,回头掸一掸就好了。”
李薇的手无意识的在四爷的斗篷里抚来摸去,嗯了声。车外的马蹄声踢踢踏踏的,有四爷和十三爷,也有弘晖和弘昐。
出在大门,四爷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几辆骡车,交待弘昐:“路上当心,遇上叔叔伯伯们记得打招呼。别失了礼数。”
弘昐下马恭敬领训,“是,阿玛。”
弘晖也下了车,拍了拍他的肩。
弘昐对他笑了笑,拍了两下他的胳膊。
四爷就看着他们兄弟两个拍来拍去,十三仿佛累了一般垂着头,目光根本不往这边扫。
弘晖上马后,弘昐目送他们离去,之后才上马,对安巴道:“出发。”
安巴回身喝道:“出发!!”
排在最前头的福晋的车上,车夫空甩马鞭,啪啪几声脆响,四匹骡马才齐齐迈动蹄子,车往前缓缓行去。
……
永和宫里,李薇只穿一件夹棉的袍子,外罩一件羊羔皮的坎肩坐在福晋后头,听着各种八卦。新春佳节就是交换八卦的好时候,各种宫闱小道消息会像井喷一样冒出来,李薇只要带着耳朵就行了。
今年唯一的不和谐音符就是良妃没了。那是在大年初五的早上,他们刚进宫才排好队准备跪,队伍里就有耳语开始流传了。
传到她这里时她才知道,昨天晚上良妃,咽气了。
队伍里这么热闹是因为大家搞不清楚要不要赶紧回府换身衣服过来奔丧。但到了该跪的时辰,太监照常出来传话,她们还是照常跪,跪完回了永和宫,德妃证实了良妃确实没了的消息。
“听说是昨天夜里。”德妃眼圈泛红。
成嫔也抹泪:“真是……她还年轻呢……”
一殿的人都在为良妃伤心,李薇也从善如流低头擦泪,有没有泪不重要,重要的是姿态。反正这会儿殿里没有人抬头,全都低头。
替良妃叹息了一刻钟后,德妃和成嫔起身去洗脸梳妆,出来德妃就笑道:“看我,大过年的好时候说起这个,倒惹得你们都陪着我哭了一场。”
大家马上纷纷表示才知道良妃娘娘的事好震惊,好伤心,德妃娘娘重情重义,她们好感动。
德妃笑道:“说点开心的事吧。”然后转头就问起了弘晖和弘曙的婚事,指了哪家啊,那姑娘我听过/见过,是个好姑娘。
福晋在这时还是比较高兴的,七福晋就有些冷淡了。幸好德妃只是恭喜了她一句,七福晋迅速起身谢过娘娘垂询,然后成嫔就开始说弘曙是个好孩子,小时候拉弓拉不开还哭,老七就安慰他云云。端得是父慈子孝。
德妃叹道:“如今我们都要享儿孙福了。”
“是啊,不过娘娘还年轻着呢。”成嫔笑着说。
明知是吹捧,德妃还是高兴的,道:“哪有,我比你可要大呢。”
成嫔道:“娘娘就是生得比我早,看着也比我小呢。”
这话倒是真的。成嫔看着就比德妃大个十岁的样子,虽然过年时脸上也涂了粉和胭脂,可就像浮在脸上一样,一看就假得很,再看她的手也是青筋直露。而坐在上首的德妃,姿态雍容,年纪在那里倒是能一眼看出来,但气色比成嫔好得多。
成嫔牺牲自己来捧德妃,真把德妃捧高兴了。
德妃也不白高兴,等坐下抹牌时,她点炮让成嫔赢了好几把。德妃拿出来当彩头的今年新制的首饰和衣料都输给成嫔了。
李薇今年能在旁边陪着看牌,已经算是相当有脸的一个位置了。看到这一幕时,心里十分佩服德妃。
怪不得她在宫里数十年屹立不倒,对着成嫔这个仰她鼻息的无宠妃嫔,她都能这样容让她。成嫔那样捧她,完了她还要想办法再去哄成嫔。
那些拿出来的首饰和衣料一看就是成嫔正需要的。内务府那边看人下菜真不是一两回了,成嫔过年出来的这一身看着是已经很精心了,但是新衣还是旧衣,在座的都能看得出来。
李薇以前从来没觉得衣服能叫人看出黯淡来,进宫后遇上的妃嫔,只从穿戴上就能看出是受宠的还是无宠的。先敬罗衣后敬人这话是难听,但在认不出是谁时,衣服真的是个很明显的风向标。
成嫔是黯淡的时候多,鲜亮的时候少。
李薇进宫这么多次,听说成嫔身上稍微好一点的首饰和衣服都是德妃给的。
德妃给了不算,还不想叫成嫔难堪。既有前头的事,还要再假托‘输牌’给她,要是没这两件事,李薇估计德妃可能会借弘曙指婚这件喜事的理由给东西。
德妃做事,实在是太周到了。
李薇禁不住想,如果她是德妃,她能这么事事周到吗?
想了一会儿她就觉得累了,不成,这么过太费劲了。要她这么对成嫔,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跟成嫔要好。不然,像四爷放在府里的宋氏等人,她宁愿敬耐远之,也不愿意跟她们发展下友谊。
良妃没了的事就像一颗小石头落进深潭里,只听响不见影,过后无痕。说起来也正经得很,大过年的好日子,太后的身体还不好,不能叫上头的人为这个伤心。
畅春园那边也毫无动静。按说妃嫔过世,只要是没什么大过错,皇上肯定会有一二抚慰。或对其家族,若对其人。简言之就是要夸两句,示意你走了我很伤心。就像十三的额娘章佳氏,在世时是庶妃,死后追封为妃,是以妃礼下葬的。
良妃这边却没有恩旨,皇上也没有说什么话。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收敛了。
听说良妃的死讯传来后,八爷大病。
但这两件事都没引起太大的震动。与此相比,畅春园里庶妃石氏有孕倒是件喜事。
二月初就有消息了,听说皇上大喜,所以四爷也赶紧去畅春园贺喜,回来听他说半个京城的人都去了。一直到六月,还有云南总督在请安折子上说听到一个喜信,奴才恭贺圣上云云。
十三爷坚持去畅春园磕头磕到了十五,李薇都替他累。过年时多冷的天,每天天不亮就过来,打扮整齐跟着四爷到畅春园,四爷进去了,他在园子门口恭敬的三磕九叩,当着进进出出那么多人的面。
隆科多就撞上过几回,还都挺客气的上来打招呼。
“十三爷,好啊?您跟这儿站着干嘛呢?这多冷的天儿啊。”
十三就冲他客气笑笑,一句废话没有,自己磕完自己就走了。
这都是在园子外看车的苏培盛当八卦说的,李薇才发现跟四爷无关的事上,苏公公也挺健谈的。学隆科多学得惟妙惟肖,叫人特别想揍他。
等年过完了,十三爷仿佛磕头磕上了瘾,天天都去。横竖他现在也不用办差,也没人不叫他出府。他就天天到畅春园门口磕头,雷打不动,比上班都准时。
李薇听了后就觉得十三爷这样吧,太卑微了。
四爷却道:“十三这是长大了。”
他合上书,叹道:“他这么一天天的磕,进出畅春园的人都看到了。一大早的多少大人从门口进呢?看到了,有一句半句漏到皇上耳边,他这头就没白磕。”
“他就不怕没人替他传话?”她问,不过问完就觉得自己二了。皇上自己什么都没说,下头的人都是猜皇上的意思的。前头皇上还赏了十三一个皇庄呢,肯定会有人猜皇上这是不是心软了?又想起这个儿子了?
比起前头已经长大的儿子,年纪小的几个儿子,皇上都是很疼爱的。就像宫里那几个,十五、十六,十七,就是二十阿哥也常常这边下了上书房,那边叫皇上接进畅春园了。
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皇上不必疼孙子,他自己的小儿子就疼不完了。
四爷果然笑了,轻佻的摸了下她的下巴:“你说呢?”
她白了他一眼,趴他身上啃他的耳朵,啃得他下头竖起了旗,于是她一边啃一边笑,他也笑,搂着她往榻里滚:“又来磨人了。”
畅春园门口,十三跪在那里磕完今天的份,早就站在一边的梁九功今天终于向他走过来,恭敬道:“十三爷,万岁爷叫您进去呢。”
一瞬间,十三竟然忘了站起来,就这么跪着想给梁九功做揖,被梁九功哎哟一下给搀住架起来。
梁九功呵呵笑:“十三爷,跟奴才进去吧。”
十三这会儿就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对了,他拍着自己膝盖上的土,犹豫道:“梁公公,要不我回府去换件衣服?”
不过被梁九功一看,他就知道自己说了句傻话。
梁九功弯腰在他腿上拍了几下,把浮土拍掉后,道:“十三爷,走吧,皇上是见儿子,您小时候爬太平缸沾了一身的水草时,皇上也没生您的气啊。”
胤祥的眼眶马上就潮了,拼命眨几下眼睛,他算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路跟着梁九功走进去,他一脚深一脚浅的,感觉像在做梦。
清溪书屋里,康熙正倚在迎枕上,手中握着一卷书。窗外的阳光透进来,洒在地砖上,离他的榻约有一尺的距离。
他现在已经看不了书了,就是封面上的名字他都看不清了。不过他还是习惯坐着的时候手里握一卷书,不握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不安。
屋里屋外都静得很,偶尔能听到屋外树上的鸟鸣声,清脆悦耳。
沿着走廊,听到了两个急促前来的脚步声。跟在后面的那个略有些绊脚的感觉,走得磕磕绊绊的。到了门口,他听到后面那个脚步声扑通一声跪下,然后是熟悉的呜咽声。
对了,是老十三。
他听到膝盖擦着地,膝行过来的声音。模糊的看到他的十三穿着一件湖蓝的常服,低头从门口爬了进来。等他靠近了,他才看到他脸上糊满了鼻涕和眼泪。
“皇、皇阿玛……”胤祥爬到榻前,重重的磕起了头。
康熙叹了声,放下手里的书,探身去够他的肩,梁九功赶紧在旁边扶着点。
胤祥一直垂头痛哭。
康熙终于拍到了他的头,苦笑道:“十三啊,看你这是什么样子?先叫梁九功带你去洗把脸,一会儿过来陪阿玛说话啊。”
“嗯,嗯!”胤祥拼命点头。
梁九功赶紧道:“十三爷,奴才侍候您。”
他们两人出去,康熙缓缓靠回去,长长的舒了口气。
少顷,梁九功带着胤祥回来,看到皇上仿佛是睡着了。两人就放轻脚步,梁九功先捡起滑到地上的书,夹好书签放回桌上。
胤祥已经有多年不曾靠近康熙了,一时竟不敢去扶一把。
梁九功上前扶康熙躺好,对他说:“十三爷,您帮奴才把炕桌挪一挪。”
胤祥忙答应着,小心翼翼的把炕桌搬下来。
身后突然扑通一声。
他回头看,发现梁九功像被抽了浑身的骨头一样跪在榻前。
康熙还是倚在那里,只是背后的迎枕是缎面的,太滑。他正在慢慢的往外滑倒。
胤祥的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他半天才轻轻提醒了句:“梁公公?您快扶皇阿玛一把。”
梁九功浑身一颤,回头看他,整张脸就像见了鬼。
圆明园里,四爷被匆匆叫走了。
李薇都顾不上让他换身衣服,玉瓶过来看了看天说:“这个点儿出去,王爷还没用午膳呢。”
“……”李薇没接话,她刚才看到了四爷的脸,总觉得心里狂跳。
一下午她都魂不守舍,陪弘昤玩把金铃举得太高,他刚会翻身显然是够不着的,怒的使劲拍床榻冲她啊啊的喊,她才赶紧把金铃给他。
看他拿口水洗金铃,玉瓶奇怪的发现主子今天都没说‘不要舔’。
“主子?”她小心翼翼的问。
李薇回神,“哦,没事。”拿走弘昤的金铃,这金铃他的哥哥姐姐们都玩过。弘昤又啊啊叫起来,用他的小胳膊拍床。
李薇拿布把金铃上的口水擦掉再给他,他再继续舔。
玉瓶心里嘀咕,主子这是怎么了?
看她陪着五阿哥却老走神,实在叫人想不透。以前五阿哥一点小动作主子都会笑,还会跟五阿哥一样啊呜啊呜的好像在说话,五阿哥叫,她也学五阿哥叫。
玉瓶想了想,等到五阿哥玩够该去吃奶换尿布了,她端茶给李薇,劝道:“主子,王爷是去办正事的,您……要不要叫说书的来给您解解闷?”
李薇才知道玉瓶想岔了,摇头叹道:“不用。”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心浮气燥,有点像以前打工,结果发现是骗局之前。很多人都说可能是骗局,她一边想不会那么倒霉,一边心里越来越没底。
今天的感觉比当时还糟,简直叫她坐卧不安,做什么事都不能专心。
很快到了晚上,天黑了四爷还没回来,稀奇的是也没叫人回来送信。
晚膳吃得没滋没味的,她只用了一碗粥就叫撤下去了。
这时,张保悄悄进来了。
他一进来就使眼色看周围侍候的玉瓶等人。李薇挥手叫他们都下去,只留下她和张保。
张保靠近,小声道:“李主子,外头九门都封了。”
李薇不自觉的坐直身,看着张保,等他接着往下说。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她才明白张保是来请她示下的。
——这时应该找她吗?
她不知道。
但显然不是推诿的时候。
哪怕她越俎代庖,事后会被四爷厌弃,她这会儿也要尽快拿个主意出来。
“把园子封起来,不许进,不许出。各处点名,查清有没有人现在还在外头,去了哪里,近的赶紧给叫回来,远的就先不叫回来了。”
张保应下了。
她起身,喊玉瓶进来:“去叫弘晖和弘昐过来,我现在去福晋那里。”
玉瓶赶紧道:“主子,肩舆。”
“不用备了。”她匆匆下台阶,身后玉瓶赶紧叫人点灯笼追上来。
一路小跑进了宇素心堂,福晋正在念经。李薇一边叫人通报一边往里走。庄嬷嬷要拦她:“侧妃请等等,让奴婢通报一声。”
李薇一眼瞪过去,庄嬷嬷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好悬撑住了,李薇已经越过她进去了。
元英听到动静就从佛堂里出来了,站在那里看李薇踏进来。
——她怎么会有这个胆子闯进来?
元英心底涌出一股想要叫人把她拿下,想要大声斥骂她的冲动。
但她忍住了。她了解李氏,她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她敢闯,就有理由。
李薇走近后匆匆一福,道:“请姐姐屏退左右。”
庄嬷嬷看着元英,她点了点头,庄嬷嬷才领着人都退出去,并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
李薇开门见山:“四爷不在,刚刚九门也封了。我封了园子,叫弘晖和弘昐去了九洲清晏,现在来请姐姐过去。”
短短几句话,说不尽多少惊心动魄。
元英却只想冷笑:“……你封了园子?”
——你是谁?敢封园子?
上回封了九洲清晏,这次你就敢封了圆明园?
李薇迎上她充满憎恨与厌恶的目光,平静道:“等见了四爷,我再请罪。如今先请姐姐与我一道去九洲清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