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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府分家的事情刚刚定下来,不管是二房还是三房,都要回去商讨应急之策——长期饭票长了翅膀飞走了,那还不是大事?要是不合计出个一二来,照他们之前的过法,分分钟家徒四壁啊!
在这种情况下,哪儿会有人想管重伤的节夫人?自己都要没钱了,给一个妾请大夫不是更浪费吗?更何况,正是那个妾让他们沦落到这种地步,死了活该!
所以,虽然节夫人还在轻声哼哼着,但其他三人都任由她自生自灭。元光宗走了,老夫人也走了。黄素慢了两步,落在后面。等她确定婆婆和丈夫都不会回来后,她便折过身,蹲下去查看节夫人的情形——
哦,当然了,黄素不圣母。在对元光宗翻脸无情的惊讶过去后,她已经接受了现实,并且想知道节夫人什么时候死。
节夫人厥过去一会儿,神智还没完全消失。此时,从晕眩模糊的视野里,她依稀分辨出了黄素。“……姐……姐……”
黄素先是吃了一惊,因为她以为节夫人早就晕死了。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冷笑道:“哟,还能说话,命挺硬的嘛!”她顿了顿,又道:“确实也是,不然你不能生儿子,对吧?”
就算节夫人想反驳,她现在没那个力气,立场也没有。她只努力张嘴,知道自己这样躺下去一定没得好死,就挣扎着用最后一丝清明恳求黄素:“念、念在……姊妹……一场……你就……就……”
“就什么?”黄素继续冷笑。“你不是总觉得我比不上你吗?比我更年轻,比我更漂亮?二郎也喜欢你,下人也喜欢你?如果没有我,那主母的位置一定非你莫属,是不是?”
节夫人耳朵里还残余着刚才被撞到头的嗡嗡声,但这并不影响她听清楚黄素的话。“我……不……我……”
黄素才没心情听这些结结巴巴的话。她看着鲜血不断地从节夫人的额头、鼻子、嘴里流出,不仅不觉得害怕,还觉得得意而兴奋。“你是不是还觉得,你比我聪明?甚至比我和老夫人加起来还聪明,嗯?不然,我们都不敢做的事,你都去做了?”
“我只……只是……”因为腰椎到脑袋都在痛,节夫人能听清黄素说什么已经很辛苦,就更别提流畅地反驳了。
“你是不是以为你很聪明啊?假如晚姐儿病死、然后影响阿兄,你再撺掇二郎踹掉我,元府就是你的天下了?所以你就去做了?”黄素继续道,那种优越的恶意满得要溢出来,“你看看,今天就是你的下场!”
节夫人原本一直挣扎着想说什么。她知道黄素留下来就是为了嘲讽她,但没办法,现在只有黄素能帮她,她豁出脸也要求黄素。“我……我真的……”
“我可以告诉你,现在真的事情只有两件。”黄素冷酷地道。她站起身,躲开了节夫人想要探向她裙角的手。“第一件就是,阿兄今天是回来分家的。”
节夫人现在意识不特别清醒,花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句话理解了,脸色瞬时变得惨白。
黄素很满意对方的这种变化。“看起来,你也知道,二郎为什么那么对你了?”她道,语调突然高了一个八度:“因为你,我们全跟着倒霉了!他不打你,还能打谁?”
难道,元光耀正是因为知道了后宅阴私,才要求分家的吗?
节夫人现在只能想,但嘴上依旧没有放弃。“姐……姐……”
“你这声姐,我可担不起。”黄素冷笑,抬脚准备离开。“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吧!以你现在的情况,谁都不会救你!”话音未落,她就迈步出去了。
侧躺在地面的节夫人徒劳无功地向前伸手,想抓住黄素。但她连黄素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触手却是已经开始冷下来的粘腻血液。浓郁的血腥气更冲了,她无力捂鼻,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黄素慢的这一阵子,元光进已经回了三房,而元光宗和老夫人正在等她。
见她进门,老夫人轻咳一声。“阿素,那种贱|货,就别浪费时间在上面了。”
黄素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又在依旧一脸阴霾的元光宗身上打了个转。她觉得老夫人对她的和蔼态度很可疑——在她进来之前,这两人到底商量了什么方法?
“我不过是有几句话对妹妹说而已。”黄素面上随意一笑,但实际上心电急转,关于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既然字都签了,不认不行。”老夫人又道,“不如,我们先来清点下手里还有多少钱吧?”
黄素心里咯噔一跳。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想知道有多少钱,不就得拿账本吗?“那是应该的,”她挤出个笑,“我这就去拿账本。”
这表情落入其余两人眼里,都觉得她很勉强。但他们要的就是这个。因为太急切,故而老夫人点头时庄严大度都装不好了:“快去快回。”
黄素一退出来,脸上的表情就彻底变了。老夫人一贯贪财,而元光宗也不是个好说话的——想想刚才节夫人的下场!平时元光宗各种疼着宠着,程度让自己眼热许久;可只要一触犯自己的利益,出手比谁都狠!
她不由打了个哆嗦。这正是她一口应下老夫人要求的原因——
如今之计,当然得虚以委蛇,先把账本交出去!元光耀给她的月例通宝还剩下一点,估计也保不住了!
但这种牺牲是必须的,她可不想被元光宗拎着头发掼到地上,不死也去半条命!拿钱换命是笔合算买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这么想着,黄素便去把剩下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在捧着它们出去时,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幸亏她做了些假账,手里不至于连应急的钱都没有;看样子下面的日子会很不好过,她最好早点想好后路!
至于三房,张婉之把那张契约一连看了三遍,一脸呆滞。“……怎么会这样?”
打死元光进也不会说,事情原本可能没那么糟,但他彻底把元光耀激怒了。不然,以元光耀的软心肠,继续照拂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他道,略有些心虚:“都是二房那个妾的错……早就和老二说了,不该娶她过门!”
反正事实已经板上钉钉,他就算把自己的责任摘干净了又怎样?节夫人让元非晚染上了水痘,这已经是个大麻烦,想必不差再加这一口黑锅!
张婉之没注意到丈夫的小动作,因为她的全部心神都被契约吸引住了。“现在怎么办?”她开始犯愁,“阿兄以后不再发钱,那黄姐姐就肯定不给我们份例了。”
二房比他们三房还能花,怎么可能从牙缝里挤出东西来给三房?这就和一把沙子中的一粒沙以及单纯一粒沙的区别类似——人家自己都顾不得,哪还能顾得上他们?
就算再不食烟火,元光进也能想到这点。“没关系,”他安慰张婉之,“至少我们还有宅院,住的不成问题。至于吃的嘛……”他看了看院中摇曳的百合,“我们自己种些,不就有了?”
顺着他的目光,张婉之往外看去,顿时哭笑不得。“百合泡茶还可以,吃饭就差远了吧?”
元光进蹙眉。从小到大,他从未担心过吃饭这种问题。“咱们之前不是有存一些钱吗?现在拿出来用嘛!”
“可是……”张婉之想说那些钱已经很少,撑不了多久。但看到元光进一脸期待的模样,她的话就有些说不下去。“……是这样。”
元光进立刻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他站起来,“那我先回书房了……我想画一幅兰花,可刚才被打断了,现在去补!”
张婉之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又低头看向那份契约,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这个丈夫,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风花雪月不能当饭吃?没有钱,他们一家早晚出事!
不管是老夫人还是元光宗,不管是元光进还是张婉之,他们都没意识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一直有人在监控。
在元光耀走后半个时辰,元府侧门门缝打开,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他没有做任何停留,就一路贴着巷道小跑。
拐过两个弯,便到了一条寂静漆黑的死巷里。有微弱的天光打下来,勾勒出墙壁边缘站着的高大人形。
“问之?”来人熟稔地轻唤,颇有些懊恼,“你又来得比我早!”
“因为元家三房那里没说什么有用的。”见人来了,公孙问之便转头去看。虽然四周光线暗淡,但他依旧准确辨认出了卢阳明的脸。“你那边呢?”
“你觉得呢?”就剩几步路,卢阳明也不跑了,只踱过去:“元先生分家了,那些极品便都想把剩下的钱全拢到自己手里呗!老太婆想要,二儿子想要,儿媳妇也想要!”
公孙问之微微蹙眉。他是孤儿,还是个豆丁时就参了军,对家人这种珍稀事物十分向往。但真知道元光耀这一家内里如何时,他竟然觉得自己还幸运些。“真是不安分。”
“何止是不安分能形容?”卢阳明嗤笑。“要我说,元先生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这才摊到这些只关心钱的‘家人’!有还不如没有呢!”
公孙问之小幅度点头。“接下来要怎么办?”
“七郎只让我们盯着元府。”卢阳明迈出最后一步,和人并排站着,“没说别的。”
“只盯着?”公孙问之皱眉。按理来说,以萧欥的性格,一旦插手就意味着要管到底!
“不然你想做什么?”卢阳明反问。但其实不用问,他都知道公孙问之想做的事,因为他也那么想——
敌人嘛,弄死就万事大吉了!如果杀人太明显、下毒又太猥琐的话,就参考那些人的毒计,放把火烧了院子,不是正好算一报还一报吗?
此时公孙问之却自己开始摇头。“七郎不会让我们那么做的。”他道,“他现在还没回来。”
这话放在别人耳朵里可能很难懂,但卢阳明立刻意会,嘿嘿笑起来。“可不是吗?他交代我们做事,自己却一直在天登山附近打转,谁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啊?对了,问之,我告诉你,七郎他昨晚上跑去人家姑娘窗外,守了一夜!”
听到这话,公孙问之常年没有弧度的眉毛不由动了动。看起来,他们殿下确实上心了!
卢阳明自顾自笑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公孙问之不笑太闷,很快就止住了。“反正这事儿轻松得很,”他道,给这事下了个定论,“只要看好他们,不让他们真的去放火,这就够了!只要七郎真给我们寻个王妃回来,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公孙问之郑重地点了点头。
此时,被两个下属惦记着的萧欥,正在打马球。忽如其来的一阵鼻酸让他想打喷嚏,也被他忍了回去。手起杆落,球也随即飞了出去——
元非晚正守在球框附近,马上就看出萧欥球杆的落点有些许偏差。她双腿一夹马肚,便侧过去好几步,球杆恰恰好拦在木球的来路上。
“呀,守住了!”
“大娘干得漂亮!”
这两个声音自然是水碧和谷蓝的。萧欥刚下场时,本来是四个人打。但奈何她们俩是纯正新手,根本就不可能跟得上元非晚和萧欥的速度和技巧,便不再碍手碍脚,一人抓着一匹马的缰绳在边上看热闹——
当然了,看的是萧欥的热闹。对元非晚,那就变成脑残粉拉拉队了。
萧欥对此表示无奈,但他实际上也不真的介意。开玩笑,见识过军中打马球时围观众人的凶残劲儿——长矛与嘶吼齐飞,泥水共群|殴一色——再对比这两个软妹子,情况已经不能更美妙了好吗!
当然,最美妙的还是和他打球的人!
便是戴了一顶轻纱帷帽,元非晚的眼力依旧十分敏锐。她这次不仅拦住了萧欥的球,还顺手又把球打到萧欥的马脚下。“芷溪谢郎君手下留情。”她翘起了嘴角。
这话无异于“你刚才没有尽力”。
萧欥摸了摸鼻子,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感觉。他刚才突然想打喷嚏,手下的准头和力道才出了偏差,不过他也不想解释。因为他更关心的是——“我倒是觉得,娘子你也手下留情了。”
元非晚挑起了眉梢。“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她明明就没留力!
萧欥没说话,只是从她的手看到了她的鞋。
这打量简直是明目张胆。换做是别人,一定会觉得萧欥有点那个什么,嗯,见到美女就走不动路。
然而,元非晚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你是想说球杆不行?”她略抬起手,晃了晃球杆,“还是想说马不行?”
“都不行。”萧欥干脆利落道。好马基本都产自西北,岭南这种地方是遍寻无得的。虽然为了避人耳目,他这次下岭南时并没有带上自己的爱马,但也足以甩开元非晚的马好几个档次。“我的马比你好,这不公平。”
刚才他们打了两场。先是元非晚攻萧欥守,然后是萧欥攻元非晚守,以平均下来的成功进球和成功防守定胜负。
萧欥从会打马球开始就一直担任队伍中最重要的得分手职位,而且正式马球比赛里没有专门的守门员这种配置。所以,第一场基本五五开,而第二场就变成一边倒——萧欥一打一个准,角度刁钻,力道极大,元非晚根本拦不住——
她一个大病初愈的弱女子,能骑马打球就不错,怎么可能拦得住在战场上来去如风的萧欥?那不是扯淡吗?
所以元非晚接住最后一球时,只能认定萧欥在放水,为的是让她脸上好看点,不至于全军覆没、挂个零蛋。
而萧欥的意思则是,他下岭南来,骑着好马是自然,不可能随身携带球杆也是自然。他用的是元非晚给他的杆子;剩下的差异,除了骑手,就是马了。
“这样?”元非晚的眉梢挑得更高了一点。“敢问郎君的意思是……?”
实际上,没等她说完,萧欥就已经骑到场边,翻身下马,把自己手里的马缰和谷蓝手里的马缰换了一下。“自然是换马。”
瞧着重新上马的人,元非晚微微眯眼。马的差距一直都摆在那里,萧欥偏要等到最后来说。这到底是刚想起来,还是找借口留得更久?
萧欥目前琢磨不到元非晚的想法。又或者说,就算元非晚猜到,他也不介意——因为他就是要让元非晚知道这点——
他,萧欥,看上她了!
在想到这些之后,元非晚的表情不免带上了似笑非笑。“郎君自愿换马,实在是体贴。不过,若要真正公平,还差一样东西。”
“嗯,是什么?”萧欥已经想提议重新来过,但元非晚这么说,他当然得从善如流。
元非晚没说话。她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撩开白纱,朝水碧点了点头。
这动作露出了曲线优美的脖颈以及晶莹白润的皮肤,萧欥只觉得眼前被闪了一下。等到他再注意到别的东西时,入目就是面前元非晚的一个婢子,以及婢子时候上一顶同款的薄纱帷帽……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萧欥明显觉得自己面皮僵了僵。他一个大男人,戴帷帽?
“这帷帽本是备用的。但既然郎君先提到了公平,那便一起戴上吧。”仿佛还觉得萧欥僵得不够,元非晚火上浇油。“不过是一层白纱,以郎君的眼力,定然没有任何影响。”
重点根本不是帷帽好不好!重点是,一般情况下,男人从没有出门要戴帷帽一说!
就连水碧也有些不落忍了。她两只眼睛都好得很,自然看得出这个年轻男人在追求自家姑娘。总是跟着,但也不死缠烂打。虽然话少又没什么表情,但从脸庞到身材也真是无可挑剔。最后,这青年操着一口标准的长安音,显然是京中的人啊!
京中的人能无缘无故出现在岭南?那必须不能!真要说起来,如果不是贬官,那就是特使之类的人!
水碧觉得她的猜想已经很大胆,但她当然不知道,她所谓的大胆距离真相还很遥远。反正,这摆明了是为难人嘛!为难特使之类的人,真的好吗?
至于确实知道自己在为难王爷的元非晚,却没有此类顾虑。她坐在马上,身姿笔直,唇边挂着笑,不动静也不催促。
这种促狭,萧欥又怎么不知?他望了她一眼,默默地伸手,便把原本戴着的幞头摘了下来,递给水碧,复而把纱帽戴上。“娘子所言极是。”
这动作看似简单,但从两个婢子到元非晚,全都呆住了。他、他、他……他真戴了啊!
好吧,实话说,这附近没外人,目击者就他们几个。但……他真戴了啊!
就连元非晚瞧着对方现在的模样,心里也难免升起了异样。那异样中,有一部分是震惊,也有一部分是歉疚。她必须承认,她是因为发现对方故意拖延时间的心思,才想到了这么个主意;但她也必须承认,她只想让对方知难而退,没真的想要德王殿下戴帷帽。如果再晚个两秒钟,她肯定就开口说帷帽不是个事情、随便怎样都行……
可说好的开玩笑呢!殿下,你这么认真,我压力很大的啊!
元非晚不由得意识到,她低估了萧欥的决心和行动力。不管这青年看上什么,都是一定要弄到手的!
一方面,这绝对是个好事。因为萧欥若是这样的人,那就意味着他对王位志在必得,他们选择这样的人追随简直再好不过。
另一方面,却可能不太好。萧欥真的看上她了,而她甚至还不知道萧欥到底看中了她哪一点!那要怎么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