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幸运

司泽院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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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去这些有的没的,元非晚还知道,萧欥这种让步都做得出,那接下来就该轮到她做让步了。“郎君的意思,继续来两局?”

    萧欥幞头戴过,铁盔戴过,不像个好人的蒙面巾也戴过,但帷帽还真是头一回,颇不适应。视野变得绰约起来不说,风一起,纱飞扬,他简直担心自己在元非晚眼里的形象。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回答元非晚的话:“当然要继续,但换一种方法吧?”

    “怎么?”元非晚问。难道一人击球一人守门的比赛方式也不公平了吗?

    萧欥夹了夹马肚子,让它往元非晚的方向走了两步。“攻守分开,本就不是比赛所为。打马球,自然要用抢的!”

    这话,萧欥不说,元非晚也知道。两队八人抢一个球,没人守门,只以哪方中球最多为胜。“一对一?”

    萧欥点头。

    元非晚一时半会儿没吭声。他们现在也就两个人打,一对一是无奈之选。若真争抢起来,磕磕碰碰免不了。这意思就是,她,和萧欥,近身对抗?开玩笑呢!

    这迟疑,萧欥看在眼里。就算元非晚点头,他也不可能冒失的!“咱们今天都没穿护甲,不如点到即止?”

    元非晚隔着轻纱瞅了对方一眼。得,点到即止都说出来了,她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那可真要请郎君手下留情了。”

    萧欥对此报以微笑。实话说这笑容还挺真心的,然而他戴着的帷帽可不是摆设,元非晚只隐约察觉到了他的同意。

    于是,两个骑马的人各站中线一侧。谷蓝负责开球,站在中线上把球往上一抛——

    萧欥反应极快,立时就抬头扬手,准备抢占先机。但他忘记了,面前的那层轻纱不是铁甲,是很容易动的。他动作一快,轻纱便直接贴到了脸上。视野倒没怎么受到影响,但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儿钻进了他的鼻孔,干净清甜;借着轻微摩擦,又有些痒丝丝的——

    嗯?这什么味儿?

    萧欥愣了半秒,这才意识到,他戴的是元非晚的帷帽,那上面沾染的味道,自然也就是元非晚身上的味道!

    太近了……现在贴在他脸上的轻纱,之前是不是也这么近地拂在元非晚面上呢?

    意识到这点时,萧欥的耳朵尖刷地一下红了。他离开长安时,还没到注意姑娘的年纪;而军营五年,边上更是一个女的都没有——

    什么?你说侍女总该有?

    像萧欥那种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的行程,能安稳地待在城里的机会少之又少。休息时间都没多少,更别提谈情说爱的闲情逸致了。再者说了,在来岭南之前,他也没操心自己将来的夫人,因为他知道肯定会有人帮他选好!

    所以,和适龄姑娘打交道的经验为零的德王殿下在这么一个怔愣间错失最好时机,球在旋转着下降时就被元非晚一杆勾走了。

    对萧欥的停顿,元非晚也很诧异。不过诧异归诧异,她的心思在立刻击球和绕开人之间转了一遍,立刻就选择了前者,刚勾到球就反手击了回去——

    砰!

    球进了。这一下又快又准,围观的水碧和谷蓝都惊呆了,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娘,你好厉害!”

    然而元非晚不这么想。她骑着马,站在原地不动,声音也很平淡:“郎君?”

    回过神的萧欥莫名地听出了她的不虞。刚才愣了下,现在又愣了下,元非晚怕是真认为他在故意放水了吧?

    可难道他能说事实吗?说因为闻到了心上人的香味就没忍住多吸了口气?说出来会被人当登徒子的吧?

    萧欥悲剧地预感到,帷帽对他的杀伤力不在阻碍视野,不在看起来像女儿,而在于它是元非晚的帷帽。轻纱不可能不动,所以他必须忍受这种近在咫尺的甜蜜折磨!“抱歉。”他道,声音有些闷。

    边上两人面面相觑。这么简单的两句话四个字,她们怎么听不懂呢?

    “重新来,刚才那个不算。”元非晚道。她不知道萧欥为什么会慢半拍,但她可没有占别人便宜的爱好。就像她打之前就知道萧欥一定比她厉害一样,必输并不影响她邀请萧欥下场。

    萧欥好一阵沉默。他能大致猜出元非晚要重来的原因,并且他不赞同。因为不管是因为什么引起的失误,只要结果已经出来,原因都不重要。可他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向元非晚解释他并没有放水,最后只得点了头。

    水碧和谷蓝更迷糊了。刚刚那球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感觉怪怪的?

    正因为察觉到这种气氛,谷蓝再次开球的时候脸上表情都严肃了。

    木球第二次被抛向空中。谷蓝一把球抛上去就急忙往场外跑,而元非晚和萧欥几乎同时驾马向前,也几乎同时向上挥起了球杆——

    啪!

    轻微的碰撞声从空中传来,是两支球杆从侧面擦过去的声音。萧欥有身高优势,再加上手长腿长,自然会比元非晚先够到从高处落下来的球。

    而元非晚对此早有准备。第一击不成,常人都会立即回奔防守,可她却不然——

    借着两根球杆斜斜地拉过去、越分越开时,她手上用力往下压。球杆末端是个弯曲的钩形,这一拉就颇有滚铁环的感觉——当然,她的球杆依旧是杆,而萧欥的球杆就像是被杆带着滚铁环;铁环没有底,但球杆有末端;只要到达那个弯曲的末端,她就能把球从萧欥的球杆上带下来了!

    察觉到手中球杆传来的趋势,身经百战的萧欥立刻就意识到元非晚想干什么。这时候,当然可以加大力气,硬把球带回来。或者省点力气,把球杆换个方向,弯钩向外。如果角度和速度合适,这样就可以让两人的球杆斜侧着分开,还能保住球。

    这两种方法萧欥都很擅长,但他比较担心力气大了伤到元非晚,便果断采取了第二种应对方式。

    元非晚在帷帽下微微眯眼。萧欥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但这个也在她意料之中!萧欥向外抽杆,她就让马向侧跑去,同时转动球杆。

    这是打定主意要让他们的球杆在最后撞上吗?萧欥马上就注意到了。

    说实话,球杆末端弯起的弧度不大,也就是半个椭圆形的样子。想要弯钩对弯钩缠在一起有可能,但分开也很简单,不能当成得分策略。

    有些人会忽略这点,然而萧欥不觉得元非晚会漏算这个。而如果这一下并不能保证从他杆下抢到球的话,元非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让他掉球?

    下一秒,萧欥就知道,他的猜想是正确的。因为球杆也就三尺来长,再加上马的速度,他们相交的球杆此时已经到了底——

    木球若即若离地贴在一支球杆弯处,而另一支球杆飞速滑下,在快靠近球时转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被这样一带,木球飞了出去,弧度和之前球杆的弧度相似——它斜向上飞了起来,目标直向萧欥的后方——

    糟糕!

    猜出元非晚这次全套战术的萧欥即刻驾马转身,手臂伸长。球已经飞出了一段距离,他够不着,所以他选择了拦截元非晚的球杆——木球还是斜的,并不是直朝着球门方向;只要他阻止对方的球杆碰到球,那球就不会进!

    面前横过来一支球杆,元非晚当然看得到。萧欥的手劲儿绝对比她大,元非晚也知道。想和这样的人硬碰硬基本没戏,她抿了抿唇,便把自己原本向前伸的球杆转了个方向,变成了斜侧。

    嗯?这是知难而退了吗?萧欥心想。说实话,他也觉着,就算是点到即止,元非晚也不能和他拼蛮力。这时候就不该让球落地了,他想,应该赶紧捞起来,然后反攻回去!

    萧欥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具体表现就是,在元非晚把球杆缩回去后,他便继续调转马头,朝反方向挥动手臂,试图拦下前头的木球。

    球速并不太快,他还是很有希望追上球的。然而,意外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元非晚用力一夹马肚,速度瞬时快了许多,直追萧欥。萧欥光听马蹄的声音就知道元非晚在加速,不由同样加快了速度。

    这时候加速能做什么?当然是趁着他也在追球的时机,在后面来一下更大力的!因为,现在球离他的球门更近啊!

    这个估算完全正确,因为元非晚在加速的时候就已经高高挥起了球杆。萧欥的去势没这么快收回来,她就抓住这点时间,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击向木球——

    啪!

    两支球杆隔着木球碰撞的声音比刚才斜侧滑过的声音响亮得多了。而被从两个相反方向同时击中,球在半空中停了一下,便飘飘忽忽地斜飞出去,滚落在地。

    在场四个人八双眼睛都盯着它。大概是其中六双眼睛占了优势,它最终堪堪滚进了球门里。

    “哦,太好了!”谷蓝愣了一下,慢半拍地叫出声来。看会打球的人打球,果然精彩!她们大娘果然做什么都不愧那张脸!

    萧欥注视着木球,又转过去看元非晚,脸上神情十分平静。“恭喜娘子,旗开得胜。”

    这语气毫无波澜……就算被头发破防,心态也保持稳定么?元非晚默默地称赞了一句,便折身向后,直到越过中线才策马转身。“一个而已。”

    萧欥点头。而就和元非晚听出他不为被中球感到冲击外,他也知道,元非晚也不因为自己中了一球而感到沾沾自喜。

    和他刚和她照面时那样,那种感觉又来了——交汇的视线,被吸引住的注意力,还有那种不失分寸、恰到好处的表情——

    萧欥突然明白了,明白他为什么一开始就会被对方吸引。过人的容貌自不用提,而更深层的是,那种和年纪完全搭不上的沉稳及不动声色,像是所有事情都捏在手里的成竹在胸……

    说真的,普通十三四岁的闺阁女子,真的能有这样的自控力?别说女子了……想他十三岁的时候,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现在轮你开球了。”见对方久久不动,元非晚不由出声提醒。

    当然,这一球并不意味着结束。开球是裁判的事情,接下来就发球权就轮流交换。

    萧欥没说话,但他向前几步,把球从球门里拨出来,再转身面对元非晚。马站稳之后,他扬起球杆,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击球动作——

    球并没有飞起来,而是骨碌碌地在地面上滚动,速度简直可以说是慢了。

    围观的两人正憋着气,想等球飞上天就喊加油,这会儿全泄了。这么慢腾腾,真的不是在逗她们玩吗?她们发的球也比这个有力好吧?

    然而元非晚的表情却变得郑重起来,握着球杆的手也暗暗用上了力。这种开球在团队对抗中毫无作用,因为人太多,球绝对会被半途抢走;但他们现在每边只有一个人,慢吞吞就变成了一种极好地掩饰自己意图的方式——

    比如说现在,她就不知道,萧欥什么时候加快速度、又会不会在那之后来个长射,只得一直注意着!

    萧欥也没留太多时间给元非晚思考。球场就那么点大,就算想卖关子,也卖不了多久。所以,在球滚过他这头场地的一半时,他就果断开始加速。球杆勾着球向前,贴地冲向中线!

    这一定是怕大娘再次从半空拦截了!谷蓝笃定地想。

    这么打的话,两人一定会再次撞上的啊!水碧则如此担心。

    其实这两种想法都没错。而且实际上,因为木球的重量,大多时候都是在地上滚的,贴地带球冲中线是常见策略。

    为了抢到球,当然得冲上前去,距离进得基本是擦马而过。如果马多的话,冲撞什么的太正常,人仰马翻也是有的。肢体冲撞简直就是个比力气比块头的大好时机,也无怪军中打球经常能发展成打架。

    但当然了,元非晚知道自己的短板,绝不愿意和萧欥硬碰硬。此时见对方直接朝着自己的方向冲过来,她一边微扬球杆,一边做好了对方到她面前就突然变道的准备。

    事实证明,这种准备很有必要。眼看着就要到中线,萧欥却忽而一晃,球杆抬起,似乎要击球;但当球杆真的落下去时,它却带着球拐向右侧,预备绕过元非晚,直突后方——

    果然是假动作!

    元非晚想也没想,就跟着侧过了身,试图拦住萧欥。她看准角度,球杆挥过去时正好插向对方马匹的前腿和后腿之间——萧欥一眼就看到了,为了防止自己的马被绊倒,他也急忙来了个急转弯——

    咔!

    两人的球杆交错,谁都不愿意退后,结结实实绊住了!

    场面一时间陷入僵局。元非晚的球杆没碰到球;萧欥的球杆碰到了,却前进不得。

    要怎么办?两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这句话。

    元非晚低着眼睛,注视地面上的球和周围杂乱的马蹄印。拼力气肯定不行,只能拼巧劲;巧劲要怎么使呢?先抽回来,还是假意收回、再趁机先打到别的地方去?这角度不好用力,而且很容易被发现啊!

    就在她飞速考虑应对情形的当儿,萧欥却没在看地上的球。两人相距太近,他觉得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更明显了。这么近的距离,就算隔着两层薄纱,他也看到了元非晚现在的表情——

    嘴唇抿着,眼睫微垂,眼角和眉梢却是上挑的。与平时总是礼貌温和的表象相比,她的内心可能更接近锐利!

    是因为怕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才隐藏这点吗?

    没等萧欥想出个所以然,元非晚已经做出了判断。既然她不能让萧欥带球过去,就只能拼运气了。想着,她就一个利落抽身,策马向前。但她转身角度选得好,马蹄跟上时,后腿一下踢到了球,球便滚了出去。

    “……这样也行?”谷蓝惊呆了。她以为元非晚和她打球时已经很挑剔了,事实却证明,她根本还是低估了她们大娘的实力?

    水碧的眼睛也瞪直了。“吴王……”她喃喃道。用马带球可是吴王的绝技之一,但那需要调|教许久的好马和熟练之极的骑手配合才能做到。现在,岭南,光凭一匹普通的马,就可以了?

    就算是见多识广的萧欥,眼前也不免一亮。和水碧一样,他也认出了吴王的绝技,肯定卢阳明的情报没有错。但更重要的是,连这个都能学会并应用的元非晚!

    萧欥没再多想,立刻策马追了上去。便是点到即止,他也想看看,元非晚到底能给他带来多少惊喜!

    这样,又是好一阵你追我逐。等天上的太阳升得高了,两人身上也都出了汗。

    “郎君球技精湛,芷溪甘拜下风。”觉着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一个限度,元非晚及时鸣金收兵。输了也没有什么,反正她早就预料到了。作为锻炼身体的活动,到了出汗的程度,也就够格了呗!

    萧欥在她边上勒停马,侧头看过去。“你确实打得很漂亮。”体力和力量先放一边,技巧绝对是当仁不让的优秀!

    元非晚微微喘气,也侧头看他。便是隔了两层轻纱,她也知道,这点活动量萧欥根本不放在眼里。“还是因为郎君承让,”她道,“另外则是运气好。”

    萧欥眉毛挑了挑。运气好?指的是用马腿带球的那一次吗?他可不觉得。“运气也是要实力做支撑的。”他意有所指地道。

    世上哪有什么幸运?不过是努力得来的而已。

    就比如说,他这次下岭南,见到意料之外的人,实在幸运;但追根究底,他们现在的相遇难道不是在他决定下岭南的前提下发生的吗?如果他没有其他想法,一直老实地呆在凉府,那他们说不定一辈子都是陌路人!

    所以,越努力,才会越幸运!

    这话说的,元非晚不免又看了他一眼。她现在能百分之两百地确定,萧欥是个实力至上、说到做到的实干派了。“郎君说得不错。”怎么办,虽然输了球,但她非但不生气,倒是越来越觉得这人可靠了!

    萧欥安静地注视她。他想了又想,觉得还是把刚才的疑似放水解释一下。“第一个球,不该重来,而应该算你赢了。”他道,“输了便是输了,没什么好推脱的。不管理由是什么,结果都不会改变。”

    元非晚没点头也没摇头。为了一个球较真,听起来很像钻牛角尖,但实际上再次从侧面证明了萧欥的务实。

    这一方面让她放心——他们在长安的前途看来很有希望;另一方面却让她忧虑——这么个实际的家伙,到底怎么在短短几天内就决定对她出手的?一见钟情什么的,根本和人对不上啊!

    “怎么?”见元非晚不回答,萧欥关心地问:“你感到累了吗,娘子?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听到似曾相识的最后一句话,元非晚眉梢抖了一下。送她回去?她怎么觉得,萧欥上次肯定听到了吴清黎对她说的话、并且还念念不忘呢?如果她现在拒绝,是不是以后也会被德王殿下记着?

    “多谢郎君美意,”元非晚回答,决定采取一个折中方案,“到底下的路口便可以了。”

    上到平顶小山包是小路,而路口处则是进出城必经的官道。小路没什么人,而官道就有被人看去的可能。

    萧欥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介于拒绝和避嫌之间的最佳答案,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如此甚好。”他也不图一步登天,慢慢循序渐进是最好了!

    这笑容浅淡,又一闪而逝,但元非晚一直在看他的反应,当然注意到了。这家伙,笑起来果然挺招人的……她默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