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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非晚这头,她刚进长安城没多久,又没有交际,实在不知道德王选妃这档子事,自然也不知道萧月宁和萧欥会商谈什么,只管教导弟弟读书。
别看元非永似乎很认真投入地念书,但他实际上人小鬼大,想的东西早就跑不知道哪里去了。一个没注意,他便跳了一排字过去,听起来便不连贯了。
元非晚没忍住敲了敲桌面。“在想什么呢?”眼珠乱转也就罢了,这连文章岔行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行了?
“想你啊,阿姊!”元非永本来就有几句话憋得慌,这回元非晚开口,总算找到了机会,赶紧把书放下来。
元非晚表示不信。“你个小滑头,什么时候学会的甜言蜜语?”不知道她挡直球弯球都是高手吗?
“才不是甜言蜜语呢!”元非永立刻争辩道。“本来就是嘛!”
“那你说说,我就在你面前,你想什么?”元非晚好笑,预备听听弟弟的理由。
“想以后是不是都是你教我念书啊!”元非永更加理直气壮。
元非晚一怔,然后笑了。“想的倒是挺美的,你。偶尔还行,哪里有阿姊一直教弟弟读书的?”
“为啥不能?”元非永誓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你想啊,你现在才七岁。阿姊已经快十四,就算再晚,过个两三年也嫁出去了。”元非晚用葱指点了点弟弟额头,“那你就读书到十岁不成?”
“那十岁之前可以吗?”元非永眨了眨眼,依旧不死心。
虽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有杀伤力,但元非晚可没那么容易妥协。“也不行。”她淡定道,“在岭南时,你都要去书院上学了。如今到了长安,就更应该如此。”
“为什么啊?”听出这事毫无回转余地,元非永开始扁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因为你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家里啊。”元非晚继续劝说,“你瞧阿耶,他不就是要日日出门办事?若他成天都在家里,咱们还能从岭南回到长安吗?”
虽然到达长安不过短短三天时间,但繁华的街肆、熙攘的行人、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类商品已经闪瞎了元非永的眼睛。小孩子都喜欢热闹,他也不例外。元非晚举的这个例子太强大,他无法反驳,只得怏怏地低下头。
这种不情愿被元非晚认为是面对全是陌生人环境的害怕。“其实你不用担心。虽然这次连世叔都没空开书院,但以阿耶和他的影响力,定然会给你再找个好先生的。”
元非永撇过头,一副“我不听我就不听”的模样。
元非晚一看,这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呀!她伸手挪过一个流苏圆垫,便挨着弟弟坐下了。“当然啦,说是要比世叔还好的先生,满长安怕也找不出来几个。就算有,那也都在国子监里。不过,阿耶和我并没有要求你一定要考中什么的吧?就是读读书,认识一下人,其他还不是以前怎样、现在就怎样?”
听了这些,元非永默默抬头瞅了她一眼。“……是吗?”
这反应让元非晚有些惊异。她只是打算把所有弟弟不想出门上学的理由都列出来,还真没想到确实是因为压力太大。“告诉阿姊,你到底在想什么呀?”她哭笑不得。
元非永又瞅了她一眼,复又低头。“顾先生有一次和我说,阿姊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一手簪花小楷漂亮得不行,写的五绝也已经颇有意境。可我……”
这下元非晚明白了。若是上头有个十分有才的哥哥或者姐姐,弟弟妹妹通常都会颇有压力。虽然家人并不会说什么,然而放到外人眼里,就不免各方面比较一番,再得出不如哥哥或者姐姐的结论——
就算事实确实如此,也架不住人言可畏啊!
元光耀从不说这个,因为他觉得自家女儿根本不需要夸;而顾东隅那么说,估计只是想刺激元非永好好学习。可一句话,弟弟却记在了心里……
元非晚顿觉一个头两个大,急忙安慰。“没关系,你还小嘛!若你好好学习,长大后一定能超过阿姊,嗯?”
“我才不是想超过阿姊!”元非永立刻道,咬了咬下嘴唇,“我只是想……如果我做不到的话,不是会给阿姊你丢脸吗?阿耶也是?”
打死元非晚都想不到是这个理由。她愣了好一阵子,忽而哈哈大笑。因为笑得实在太厉害,她都伏在了案上,肩膀直抖,形象全无。
刚刚书房里还有些抑郁气氛,也全被这笑声冲散了。
这反应出乎元非永意料之外,他只得干瞪眼,还颇有些愤愤不平。“阿姊,你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明明都是他的真心话!
虽然如此,他还是黑着脸站起来,笨拙地给元非晚拍背。
元非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阵子才缓过来。“如果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想出门上学的话,我觉得,你还是放心大胆地去吧!不管阿耶和阿姊有多少脸,随便丢!”
元非永实在不能相信,说出这种话的人是他一贯女神形象的姐姐。“阿姊……”他犹豫道,“你没突然病了什么的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实际上想说什么!”元非晚瞪了弟弟一眼,又把人拉下来抱在身边。“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听着!”
她身上总有淡淡的香味儿,又软软的,元非永很喜欢,便老实点头。“嗯。”
元非晚听了,就继续道:“我就是这个意思——有人笑我,你不用担心,我自己会抽回去!若有人笑你的话,我立马替你去抽他!”
“……”元非永挣动了一下,抬头盯着元非晚的脸,十分狐疑。听着是很爽啦……但就以他姐这种弱柳扶风的身板,抽人?
虽然弟弟没吭声,但这种反应摆明了是不信,元非晚自然知道。“我怎么抽,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只需要知道,你是阿姊的弟弟,亲弟,懂吗?”
要是元非永知道他姐怎么兵不血刃地解决掉二三房,怕是会立刻相信元非晚的话。然而他并不知道原因,而只知道他们已经甩掉了老夫人和二三房这样沉重的大包袱。
所以,他此时还有些疑惑。不过元非晚话里亲弟的意思,他懂了。“嗯!”他重重地应道。就凭这句话,他就绝不会让他姐因他丢脸!
姐弟俩安静地依偎了一会儿,元非永又想到一件事。“阿姊,你刚才说,再过两三年,你就要嫁出去了?”
元非晚没太在意。“十五六嫁,很正常啊!若是拖过十八,那阿耶就该为我多上税了!”
盛朝建立二十多年,人口还没完全从战乱时恢复过来。为了休养生息,律法规定,十九到三十岁不嫁不生的女子,课以常人三倍的税。
听了这话,窝在她臂弯里的元非永撇了撇嘴。
说是这么说,他也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但想也知道,她爹一个从四品的官还交不起那点税吗?开玩笑!
然而,就算元非晚是开玩笑,他也知道,这一天迟早到来。岭南暂且不提,长安里这么多人,哪里还找不到对象?
这么想想,元非永就暗自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想跟他抢姐姐?行啊,得先过他这一关!
此时,太华公主府里。萧月宁正一叠声地吩咐厨房中午做最好的菜,就听得萧欥猛地打了个大喷嚏。“你这是怎么回事啊?着凉了?”她立时问道。
萧欥揉了揉鼻子,摇头。“没有的事,这天气不还热着嘛!”他哪里知道,这是元家小弟的怨力在作祟呢!
萧月宁想想也是,但依旧不放心。“那等下多吃点,嗯?我府上正好还有些料子,下午让裁缝来给你量量,做两身衣服!”
“阿姊,我有……”萧欥刚想说他的衣服够多了,但在接触到萧月宁的目光之后,果断放弃了挣扎。“那谢谢阿姊。”
萧月宁满意了。“这还差不多!”她目光扫到萧欥身上的侍卫服,又是一阵嫌弃:“不行,等量好了,先去外头挑一身成衣!这样穿怎么能行呢?”
萧欥完全无奈了,只能由着她去。早知道如此,他就先回武德殿换衣服了,这么折腾!
这种吃瘪的模样,萧月宁故意装看不见。“你说说,人家姑娘原本以为自己嫁的是德王,看你这种装扮,少不得以为被掉包了呢!”
那种冲着他名头来的姑娘,还不如不要呢!萧欥忍不住腹诽。而且,他现在穿的好歹是一身宫廷侍卫服,难道会比平常百姓穿得更磕碜吗?再想想,在不确定他是谁的时候,元非晚也没流露出什么鄙夷神色啊!
这种心理活动太复杂,萧月宁没有接收到。“我给你说,时间定下来以后,你那天记得出宫来。到时候,大家都在庭院里,我就给你安排个靠近花园的位置。你在屋里看着,若是有中意的,回头给我说,嗯?我也会给你留意的。”
萧欥点头。这事儿让一般人办还真不能成。然而他是个极其优秀的射手,视力卓绝,才能这么投机取巧。
见弟弟点头,萧月宁便在心里谋划起请帖的事情来——
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儿?这当然是必要的!
等等,三品官也就那么些人,范围实在太小了吧?不如划到正五品以上?
对,若是姑娘本身实在优秀的,正五品以上也行!反正妻凭夫贵,满长安还有几个能比她弟更尊贵的?
若是什么八品九品,那还真是算了。其一,人太多;其二,家庭背景差距太远,怕是容易个性不合。反正这事儿不可能很快定下来,等上面的都筛选过没有,再考虑也来得及!
这些一一二二的事情想好,萧月宁忽而想到了最重要的事情:“虽然估计你不用出面,但给我打扮得好点!一定不能穿侍卫服!懂?”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萧欥面无表情地想。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觉得他应该在换上侍卫服的那一刻就一豆腐撞死,然后读档重来,这样世界就清净了。
中午时分,元光耀和顾东隅回到了元府。这时候,元非晚已经安抚好了弟弟,厨房也备好了膳食。本就是一家三口再加一个熟人,大家便不拘礼节,坐在一起吃了。
用过饭后,元光耀把小儿子打发去休息,然后把元非晚留了下来。因为他过两天就要上班去了,有些事情需要交代长女。
不过一些日常事务,元非晚听了,一一应了。等元光耀说完,她才道:“今日顾常侍来过了。”
顾东隅本在一边喝茶,闻言猛地一顿。“阿兄来过了?”他停了停,又道:“信给他了?”
元非晚点头。“看顾常侍的样子,怕是不太高兴。”
元光耀听了这话,不免有些担心,转头去看老友。
然而这正是顾东隅意料中的发展。“果然……那就这样吧。”他略微苦笑。
“可顾常侍还给世叔您留了一句话。”元非晚补充道,“他说他不会放弃的。”
顾东隅的苦笑更明显了一点。“不管他,这事儿他说了不算。身不由己,我不怪他。”他说到这里便打住了,显然不愿意说太多。
然而这种半说不说的更能掉起人们的好奇心……比如说,不怪人,又不想见面,后面肯定有个“但是”吧?那才是重点!
元非晚不着痕迹地瞅了老爹一眼,只见他依旧满脸担忧,便有些底了。“那芷溪也先到后面去了。”
元光耀点头允诺。而等女儿的身影消失后,他才道:“你这样做,会不会有麻烦?”
“如果要说麻烦,左迁岭南才是最大的麻烦。”顾东隅回答。他情绪不高,但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俗话说,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哦,我不是把阿兄类比成虎,然而他那个位置,是不可能不做他不想做的事情的。就算他没有那个意思,也一样。”
元光耀知道的东西自然比元非晚多。此时听顾东隅这么含糊其辞,他也全听懂了。“确实如此。如今的中书令是赵岷,他可是称心如意了。”
听到这句话,顾东隅不免露出了冷笑。把他踹走,自己顺势上位,干得确实不错!“三年了,我不知道,他把那个位置捂热没有?”
若是别人听了这话,怕是只觉得里头充满了讥嘲之意;然而元光耀深谙其中内情,他只听出了更多的愤怒。“热与不热,都没有用。因为,就算热了,咱们也要把它变成冷的!”他安慰道。
顾东隅点头。“真要说起来,我与阿兄之间,离兄弟相残什么的还远着,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他最后如此说,“不过,他背后的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咱们一步一步来。”元光耀表示同意,表情十分严肃。“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他们难道能稳坐钓鱼台?”
把镜头往回拉到半个时辰前的中书省。
中书省最重要的职权是撰作诏令文书,同样位于太极宫外,处于舍人院西边。中书令赵岷的办公场所,也位于这里。
“所以,你这次去,空手而回?”赵岷背对办公桌面,正仰头盯着墙壁上的一副书法立轴,语气不咸不淡的。
“是臣下失职。”顾东岭现在没法和赵岷计较态度问题,因为是他先翘了班。
赵岷有一阵子没说话。“算了,”他最后说,“我本来也没指望这个。倒是你,”他终于回过头,“你怎么会觉得,去过岭南的人心中会没有怨恨?”
顾东岭浑身一抖,低下头去。
赵岷见他如此反应,心中颇有些看不起。嫡长子瞻前顾后,庶长子目中无人,这是正常的吗?
但话再说回来,顾东隅是清高,是傲气,然而还真有那样的本钱。
所以说,嫡庶的分别都被才华的巨大差异给磨灭了吗?顾家也真是一本难念的经啊!
赵岷如此想着,嘴上却松了口。“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顾东岭毕竟没犯什么打错,而且还有用,他就算有再多尖酸刻薄的话,也不会挑这时候说。
顾东岭如蒙大赦,赶紧告退。出门之后,他才敢去擦脑门上的细汗——
若是赵岷只是赵岷,他也犯不着这么紧张;然而赵岷背后是李庭,李庭背后是太子,实在不由得他啊!若是一步行差踏错,他自己还没什么,顾家一大家子要怎么办?
而此时的赵岷,注意力早就到顾东隅身上了。“锋芒过锐,迟早吃大亏。”他用一种很小的声音自言自语,脸上表情捉摸不定,倒是看不出在李庭面前的谄媚模样了。“这个跟头栽得是够大了,就是不知道会反弹到什么程度。若是厉害些,这戏才好唱呢!”
至于宫里,午膳时间,皇帝和皇后一起用饭。
这事儿不太常见,也不太少见。毕竟皇帝的后宫环肥燕瘦都有,除去初一十五这样固定和皇后起居的日子,皇帝有的是别的选择。然而皇帝自己心里有杆称,不会太过偏好某个妃子,也不会故意冷落正室。
长安街头风传皇帝性子就是这样;因为总想一碗水端平,所以平庸。虽然听起来不太像赞扬,但总归不会出大错。
今天也是如此。知道皇帝要来,皇后不惊喜也不殷勤,只吩咐宫女传下话去,备几个皇帝爱吃的菜色。
谁让她了解皇帝脾性呢?不用故意争宠,也不用中伤别人;只要不出大错,皇后位置自然稳稳当当。这样一来,事情就再简单不过了。
皇帝也已经习惯了。他进门时,脸上表情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区别。见了满桌子菜,他一眼就注意到其中某几盘,便笑了笑:“夫人有心了。”
“陛下喜欢就好。”皇后也回以微笑。
这对话不温不火,饭也吃得不温不火。平淡如此,皇后身边的四个大宫女本有些着急,然而两个正经主子都不在意,她们也只能憋死自己。
虽然菜色不少,但皇帝并不贪于口舌之欲,吃了个八分饱,便停了筷子。皇后早已熟悉他的用餐速度,也恰到好处地吃完了。
“东西收拾下去吧。”她吩咐道。
几个宫女立刻动了起来。虽然她们总觉得帝后关系就和清水没两样,可看他们每次都是一起吃晚饭,还是挺有默契的!她们肯定想七想八想太多了!
往常,皇后吩咐撤盘子,皇帝就起身去内间了。议事议了一个上午,自然要小憩一会儿。那床榻之类的,皇后早就吩咐人准备好了。当然,皇帝爱喝的消暑凉茶,也已经放在了案上。
可是今天,皇帝却坐在那儿没动。皇后一看,便知道他有事情,直接把人都遣到了外面候着。“陛下,有什么臣妾可以帮您做的吗?”
皇帝轻咳了一声。“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前几日,朕不是让你负责收一些画像来吗?”
皇后顿时悟了。“确实。这几日,已经有手快的交上来了。陛下可是想看?臣妾立刻叫人送来。”
她正想叫人,但皇帝抬手阻止了她。“时间还早,想必交的还不很多?”
皇后点头。“若是陛下有意,臣妾便让他们手脚快些。”
“朕倒也不是催促他们。”今天交流不太成功,皇帝只得直接表明自己的看法。“左右这话朕都说出去了,便不要草草收场。”
皇后愣了一愣。“这是……”她揣摩了一会儿,这才小心道:“陛下,您的意思莫非是,要让年龄合适的都交上画像来?”
皇帝点头。“你看,八郎年纪也差不多了,正可以一起选了。若是还有合适的,便给前头几个指些侧妃,也好开枝散叶。”
“瞧我,竟然没注意到,还是陛下想得周全。”皇后笑道,“臣妾一定照办。”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在打鼓。就算是太子选妃时,也不见皇帝这么嘱咐。虽然皇帝给出的理由很说得过去,但真的只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