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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出了这么一档子意外,所以回到元府、用过晚饭以后,元光耀便叫了女儿出来,在后院花厅说话。
元非晚自然知道老爹所谓何事,便一五一十地把画像前后的问题都告诉了他。
“这个……”元光耀毫无疑问地陷入了沉吟。他原本没打算让女儿参与王妃的竞争,可现在画像已经交了上去,这事儿就由不得他做主了!“太华公主说有人要看,莫不是皇后娘娘?”
果不其然,所有人的猜测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元非晚点头:“女儿也这样想。不过,太华公主殿下没有直言,所以到底如何,还不能确定。”
这种说法偏向保守,元光耀听得出来。女儿大概不想让他过分操心……想到这里,他不免轻轻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这样,那咱们就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元非晚不由得仔细看了看她爹。
元光耀之前对此的态度是强烈反对,但今天的反应却显得接受很快……倒不是说她爹食古不化,但感觉前头可能有人给他做过思想工作了吧?
“阿耶,之前是不是有人和您提过这件事?”她几乎是肯定地问。“世叔吗?”
元光耀先是一愣,接着便是无可奈何地一摇头。“你又知道!”他女儿这样机灵,对想要找个乘龙快婿的老爹来说压力不小啊!
这话无异于承认。
元非晚不怎么意外。如果说元光耀行事风格偏于保守的话,顾东隅就明显截然相反;虽然他现在已经收敛许多,但从他各种举动的细节里,仍然能捕捉到那种风发的意气。
不得不说,这两人性格很是互补,能成为好友也不稀奇。
“我只是顺口一猜……”她想了想,便笑着道,“这不,你们到底说了什么,我不就不知道了吗?”
元光耀好笑地瞪了自家女儿一眼。前头能猜出来,后头想想不就差不离了?“行啦,别哄阿耶了。你自己知道是最好,阿耶更高兴。”他说着,话锋一转,直接问:“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你自己怎么想?”
元非晚没有立刻直接回答。“这事儿,是我想的算吗?”
要是其他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元光耀一定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但这毕竟是终身大事,女儿虽然机灵、可也才十三四,他自然是要把把关的,不然实在放不下心。“你说出来,咱们可以商量!”
元非晚一听,就知道她爹态度已经有些松动了。顾东隅可不是一般的说客,那嘴皮子利索的程度基本已经得到了上至皇帝下至大臣的统一盖章认定。有这个基础在,她想说什么就简单多了。
“女儿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首先,别的都先不提,这张脸就是个祸害。当然,您和娘将女儿生得这样美,女儿自当感激涕零;但若是没有相应的身份地位,怕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听到“祸害“这个形容的时候,元光耀喉头动了动,显然不赞同。但听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就什么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不是吗?若他女儿是个公主,或者至少是个县主,那择婿方面不就简单得多?至少不用面对来自皇室的亲王之类的压力啊!就比如说现在,只要同姓(非赐姓),她一开始就不会在王妃的候选人名单里!
这么说起来,只恨他自己不是皇室中人!
元非晚揣摩着她爹脸上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然后,便是门当户对的问题。女儿知道,阿耶您生怕女儿受委屈,从来没考虑过将女儿嫁与谁做妾。”
“那不是自然的吗?”元光耀忍不住插了一句。不管其他怎么变,这点上他决不让步!
元非晚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爹手背上。“阿耶的决定十分正确,女儿也这样想。别说您现在被起复,就算咱们还在岭南,这依旧不会改变。”
元光耀点头。开什么玩笑,能娶到他女儿的人都该去谢天谢地烧三柱高香拜菩萨了,哪里有上赶着做妾的道理?
“只不过,”元非晚话锋一转,“从画像交上去的那一刻开始,这事儿就由不得咱们做主了。”
元光耀没吭声。他自然知道,要不然他刚才也不会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了。自家捂着好好的宝贝女儿,一露脸,就招来一群狼!真是好的不来坏的来啊!
“还有第三点。”元非晚继续道,“但这个相比于前两个,就更显得不可能了。以咱们现在的地位,实在不该说这样的话出来;若是给别人知道,肯定会笑咱们太过不识好歹。”
她没有直接点明,但元光耀很明白。“就如同你娘和我。”
一生一世一双人,当年吴王就是用这种标准择婿的。只不过,作为汝南县主,萧菡有这样的特权,元非晚却没有——
不得不说,还是因为他这个做爹的太失败!
元光耀注视着自家女儿波澜不动的脸,有些骄傲,又有些心酸。“阿晚,你想的和阿耶完全一样。都怪阿耶不争气,不然便能让你和你娘一样了。”
这种想法,倒是和元非晚之前嫁得好不如生得好的想法不谋而合。只不过,她那时只能在心里吐槽,现在连吐槽的心都生不起了——
事情就是这样了,再苛求她爹有意思吗?不如想点有用的;譬如,怎么把一票竞争者都干掉,然后成功嫁给德王,再把对方的心紧紧抓在手里!
虽然元非晚心里已经把目标细化分列出来,但她怕说出来吓着她爹——如果知道她看中德王的最主要原因是,德王是王位的有力竞争者、她将来还很有兴趣帮助德王夺嫡,那肯定会吓着她爹的——便找了个相对和缓的表述来宽慰人。
“阿耶,您想多了。女儿长到现在,觉得一切都很好。您瞧,岭南那么大的难关,我们不都克服了吗?那么,还能有什么比岭南更难解决的?”
这话说得十分有道理——毕竟实际上,贬谪岭南基本上相当于流放三千里。能活下来已经是福大命大,更别提还能回到长安!
元光耀一想也是。“你说得很对,阿晚。说句难听的,咱们现在这条命,可以说是多出来的。既然这样,该做什么就要去做,该面对什么也不该退后!”他说着,语气有些激动,但同时也很坚决:“既然躲不过,那就做到最好吧!”先得到正妃,后头的事情后头再说!
最好?在给王爷选妃这件事中做到最好,自然是该拿下那个最令人眼红的德王妃吧?
元非晚微微一笑,眼里却暗含着志在必得。“芷溪不会让阿耶失望的。”
既然这个目标确定,那把吴王那头的事情摆平便更是当务之急。
“别的不说,若要圣人赐婚,咱们就先要把这路上的障碍移除干净。”元光耀道。对他们自己有利的事情,当然他们得主动;难道能指望皇帝设身处地地为他们考虑吗?“今日,瞧魏侍中的意思,怕是他确实愿意劝说圣人宽释你外祖和你娘。”
“那真是太好了!”元非晚立刻道。“不过,有意向固然是好,咱们也不能显得太过急躁。”
“就是这个道理。”元光耀正是这么想的。因为不管怎么说,就算没有吴王这档子事,他也很景仰魏群玉——这太正常了,魏群玉是当朝清流之首,但凡有些志向、不愿和李庭等人同流合污的,都唯魏群玉马首是瞻。
元非晚瞧她爹的样子,估摸着这应当不用她多废话——毕竟她爹和她世叔脑袋都好使得很,两个加起来还能不够用吗?“那女儿就等着阿耶的好消息。”
元光耀点头。“那德王殿下那里……”他又想到另一方面,不确定地道。
虽说萧欥好像对自家女儿很有兴趣,但那毕竟是在岭南;如今回了长安,面对玲琅满目的贵女,萧欥会不会挑花了眼?
元非晚只那么一看,就知道她爹又担心了。“其实……”她慢慢补充了刚才没提的一点,“今天我见到德王殿下了。”
“……什么?”元光耀十分惊诧。他还以为两人根本没有见面机会呢……说实话,他也就在上朝时远远地看萧欥一眼,根本没交谈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不知道萧欥的下一步行动,只能两人一起估摸着猜一猜,好歹保证自己不拖后腿呢!“这是真的?”
“嗯。”元非晚点头。“不过,我在园子里画像,他在亭子里看景儿,没说几句话。”
元光耀不特别相信。“殿下他坐了多久?”
“……从头到尾,除了午饭。”元非晚只得承认了。
元光耀刚才还担心萧欥移情别恋,这会儿却直接在心里啐了一声。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可想到他们刚才已经商定的事情,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憋得自己心慌。
好吧,从目前情况来看,德王想娶自家女儿总比不想娶好,至少省了拉近关系的功夫……他勉强这么安慰自己。
元非晚略小心地看着他脸上变来变去的表情,心道好险,幸亏没把画像的细节以及信那两回事告诉她爹——
瞧她爹这酸溜溜的反应,怕是把德王设定为拐走自家宝贝女儿的假想敌了!
“好吧,”元光耀做了好一阵子心理准备,这才能开口继续:“这勉强能算好事。但是,阿晚,你可得注意着点,别……”
后面的话,元光耀有些说不出口,因为元非晚正用一种接近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他看,里头仿佛透出了“阿耶你就承认吧,事情还没成,你已经开始看德王殿下各种不爽了”的意思。
……这让他怎么把接下来的“别让那混小子占了你好处”说出口?
元光耀颇有些尴尬。不过,他转念一想,德王那可是单方面追他们家女儿,阿晚一点也没显出喜欢的意思。而若是自家女儿没感觉,那哪里会让其他人占便宜?她又不是傻的!
这么说来,他的担心其实是白搭?
不管如何,谈话到了这种程度,也该停了。元非晚先回自己院子,只留元光耀一个坐在花厅里,冥思苦想——
阿晚这么聪明,肯定不会让哪家司马昭从她手里讨了好处去的!
但这只是开头;若是司马昭是个高富帅,表现又殷勤,怕是谁家女儿也抵挡不了啊!
今夜的元光耀,依旧在女儿控和挑女婿之间挣扎着。这时候他实在不能不想到萧菡——若是他夫人在,好歹有个商量的啊!
而在选女婿方面,这天底下最不需要操心的大概就是皇帝了。作为位于整个盛朝权力巅峰的男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要考虑的东西,至多是为了臣下关系和权力平衡而选择更合适的人。
比如说萧月珺的婚事,便是他综合考虑了全国形势得出的,好让薛清泰安心留在东北,认真做事。虽然平壤离长安远了点,但薛家门风不错,萧月珺嫁过去也不会吃苦。
但和嫁女儿相比,娶儿媳肯定更难一点。当然,这个儿媳特指正室夫人。侧妃什么的,皇帝表示他没那么闲;大致过得去就算了,他管不了这许多!
这不,重阳登高回宫后,皇帝想了想,距离上次有动静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也该询问一下,便在回自己寝宫的途中半途转向,去向皇后的立政殿。
皇后早一步进自家宫门。此时,她正坐在团凤织锦长榻上,正襟危坐,可脸上神色可谓是风雨欲来。
边上两个随身宫女,馥绮和暖绣,见到这种阵仗,没一个敢出大气的。而暖绣呢,更是借着给皇后换茶水的功夫,忙不迭地溜到外头去了。
“今儿这是出了什么事啊,暖绣姐姐?”明纱见她出来,不由好奇地打听起来。她也是皇后的随身宫女,不过今天皇后没带她出去,所以什么都不知道。“最近好像也没什么事情啊?”
暖绣一脸愁眉苦脸。“说起来的确是没有啦……上午好好的,中午好好的,甚至下午也是好好的!”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刚才娘娘回宫时,那脸色不太好看啊!”明纱又小心翼翼地问。
“就是在回来之前出的事情啊!太华公主殿下派人送来了一幅画卷,结果娘娘就变成这样了!”暖绣咋舌,显出一副后悔的样子来。“早知道,我就不出去凑这个热闹了!左右乐游苑去了那么多次,何必在乎这一时呢!”
不过相比于这个,明纱更关心皇后不虞的原因所在。“就因为画卷?”她皱了皱眉。最近立政殿里提到画儿,谁都只能想到一个答案:“谁家娘子交上来的?”
“听说是元家,那个刚回长安的元家。”暖绣压低声音道。“我就在边上瞄了一眼……哎哟!”她捂住心口,做出一副受到了极大冲击的样子。“你简直不能想象!”
“丑到极致?还是美到极致?”明纱猜测。“不过我听说,元家娘子艳绝长安,这是真的吗?”
“没错,就是这样!”暖绣回答,声音略有激动,“看到以前,我也不信呢!结果,光是一幅画,我就不行了……若是按照宫中画师一贯的做法,元家娘子自己只会比画中人更美!”
“……都在说什么呢?”忽然,一个带着威严的男声插了进来。
不用回头,两个宫女就知道来人是皇帝。她们光顾着讨论自己的事情,竟然忘记注意外头的动静,不由齐刷刷跪了下来,脸色惨白:“见过陛下!”
见两人惊吓过度的模样,皇帝颇有些莫名。他一路进来,想着跑了一天大家都累了,便没叫人通传。宫女没发现他,也不能算有错。“又没怪你们,起来吧。皇后在里头吗?”
“回陛下,娘娘在殿里。”暖绣急忙回答。
皇帝没说什么,直接从两人身边越了过去。他刚才听到一点话尾,“更美”什么的,不由有些好奇。
里头,被一幅画激起各种心事的皇后也没有想到皇帝可能会来。她只知道,这画上的人,绝对是鱼初竞争德王妃的头号劲敌!
原因很简单。底下人不知道吴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皇帝又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但作为皇后、皇帝的枕边人,她知道的确实多一点。萧欥知道吴王并没有谋|反意图,她也知道白军亭的那封信是有人故意栽赃给吴王的;而既然她知道,也就暗示皇帝自己更清楚不过!
照皇帝的性子,仅仅一点点的建筑逾制,并不可能让他砍了吴王的脑袋;闭门思过五年,这也就差不多了。现在,看朝中风向,吴王要放出来,只差一个契机而已。
若是吴王平|反,若元家家世就没问题;元非晚出身这关过了,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要元非晚确实比鱼初更令人中意,那元非晚就会取代原本呼声最高的鱼初,成为德王妃最后的赢家!
皇后早知道了拜月的结果,无话可说;但她还抱有一丝希望,就是元非晚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鱼初能在容貌这一点上战胜她……
可是,今天,她看到了什么?这姑娘十三四,还没到年华最盛的时候,就已经让见到她的人没法移开目光了……
往好听了说,元非晚绝对有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潜质;往难听了说,这就是标准的红颜祸水啊!
皇后很糟心。虽然萧欥是她亲儿子,但这几个月,她已经知道这个儿子基本和她形同陌路了。而就在她努力地试图挽回时——用鱼初来拉近他们之间已经疏远的距离,再借着萧欥的威势让鱼家在朝中站得更稳当——结果却半路杀出来这么一个程咬金——
男人的心思她还不懂?其他方面都差不多,谁不会喜欢一个更漂亮的夫人啊?
皇后几乎能肯定,只要萧欥见过元非晚和鱼初,他肯定会选第一个。而她呢,对此好像一点办法也没有!甚至,她觉得这两人可能已经见过面了!
就在皇后气恼得几乎想摔抱枕泄愤的时候,皇帝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见皇后坐在长榻上,面前摊着一幅画。她手指捏在卷轴边缘,关节发白,看起来有些用力过度……
这是怎么了?
皇帝心里转了一转,面上什么都没显出来。“子童。”他叫了一声。
皇后猛抬头,这才意识到皇帝几乎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边。“陛下,您怎么来了?”这时候再把画像卷起来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她只能保持不动,一边暗自在心里痛骂了几个宫女——
这种时候不提前通报,是要她死吗?
“这是不欢迎朕?”皇帝笑着说了一句。
如果皇后什么都没做,这话就是无关痛痒的一句调侃;但她做贼心虚,加上皇帝进来的时机,她就有些紧张。“怎么可能呢?陛下亲临,谁都求之不得。我就是有些吃惊而已。”说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紧攥的手指,赶忙小心松开了。
皇帝笑了笑,并没追问。他提袍在皇后边上坐下,“朕就是过来看看你,顺带再问问进度。”他说着,目光落下去,然后一下子定住了。“……这个是新收上来的画像吗?朕怎么看着,像是宫里画师作的呢?”
这停顿很微小,但皇后本来就精神高度紧张,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瞧,她就说嘛,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见到美女就走不动道了!
“陛下可真是火眼金睛。”她面上依旧笑得很自如,“确实如此呢。拜月的头名,陛下已经知道了。我好奇得很,可元家一直不交上画像来,只得让月宁去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