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 96 章

司泽院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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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盏茶后,两仪殿外。

    侯玄表到达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李庭和赵岷站在一起,而魏群玉和他俩略拉开些距离。这阵势……他心里想着皇帝招他们四个来开仗下后会议是什么意思,一边给先到的三人都见了礼。“侯某来晚了,实在惭愧。”

    这是少见地能听到侯玄表出声的时候,但没人在意这个。

    “候尚书你路途最远,已经算是快的了。”赵岷道,态度可谓亲切温和。

    侯玄表看了对方一眼,什么都没说。他刚才立定的时候就已经选好了位置;相比于李庭和赵岷,他站得离魏群玉更近,虽然近不了多少。

    这种微妙的距离已经说明了一切。李庭状似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就道:“陛下急召咱们过来,你们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侯玄表秉持沉默是金的美德,而魏群玉只抚摸着白须做深不可测状。

    不得不接过话题的赵岷觉得他很蛋疼。但这是必须的,他怎么能让李庭的话没人回答呢?“恐怕确实有些急事。”他故意压低声音,“刚才有人急匆匆地从太极殿前的广场上经过,一身风尘仆仆!”

    “这样?”魏群玉露出一副刚刚知道的表情,“我倒是没注意!”

    太极殿广场的北面是太极殿,东西两侧各是门下省和中书省的办公之处。也就是说,赵岷看见信使很正常,而魏群玉没注意到就不太正常了——毕竟八百里加急这种事不是天天都有,引人进来的动静就不小!

    李庭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装傻充愣真是一流。“那你可知道,来的人是谁?”

    赵岷摇摇头。“离得远,只能看清那人一身军士打扮。不过听说,他口音带着些胡人味儿,估计是在边疆呆久了。”

    “最近的事情好像只有白兰羌……看起来是西面有急报了。”李庭如此说,表情正常,内心沉郁。

    虽然这事儿很该问一下作为兵部尚书的侯玄表,奈何对方是个无口系,他没法逼着对方说话,只得作罢。

    侯玄表不合作,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这西北来的战报,里头的内容可能对他有威胁!

    照西面近些年胜多败少、且失败越来越少的趋势来看,盛朝在西边的赢面越来越大。照理来说这是好事;但若是功臣不姓李、甚至也不是李家人的时候,就意味着别家势力会因此扩大!这对想要在朝中一手遮天的他说来,可不就是坏事吗?

    所以李庭现在正在想,这胜报到底是什么程度的。小胜就算了,不可能,因为皇帝才不会因小胜而大动旗鼓。大胜概率有,但不高。

    这么总结起来,至少得是一次中等规模战役的胜利?李庭思忖。真希望功臣不是萧欥手下的人啊!

    李庭能想到的事情,魏群玉也能猜出来。他同样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他不着痕迹地给侯玄表递了个询问的眼色——

    好事坏事?

    侯玄表轻微地眨眼。我想应该是好事……

    魏群玉收回了目光,他放心了。从他的角度来说,只要迎接他的是盛朝的胜利,一切都好说!谁像李庭那样,满脑子想的只有不能被人夺去风头?

    赵岷见众人沉默不语,也没继续说下去。皇帝把三个宰相都叫上了,想必他等下就要回去起草制令。若是胜报的话……不知道这次哪家要崛起了?

    皇帝没让四个臣子等太久。实际上,当四人被准许进入两仪殿时,皇帝已经在里面了。但和平常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待在自己的那个明黄双龙戏水的软垫上,而是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仰头盯着殿堂正中裱着的大幅盛朝地图。

    皇帝早来了多久?这到底是胜了还是败了?反应太冷静,看不出来啊!

    四人都在心里打了个问号。但不管怎样,见礼总是不可少的。

    “都赐座。”皇帝这么说的时候,他仍旧盯着那幅地图。若是一定要说具体点,他朝向的方向很明显是盛朝西北部。

    李庭觉得这时候还搞猜猜猜简直是对他的折磨。“陛下,您今日叫我们来……”入座后,他试探性地开了口。

    皇帝对此的回答是招了招手。随即,刘永福从大片帷幕后头走出,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张轻薄的信纸。“这上面是松府刚刚呈上来的急报,请诸位过目。”

    李庭的地位最高,自然是第一个看的。上头不过寥寥数字,他两眼扫完,脸色就极快地变了。等到他把信纸放回去时,它看起来似乎突然有了千斤重。

    其他三人都在观察李庭的反应。见他如此,大家心里都有了个底——

    看起来情况对李庭不利!

    魏群玉立时把心全放下了。他第二个拿起信纸,觉得自己一定能看到“我军大败xxx”的捷报——

    事实也差不多,因为信纸上誊写的前半句话是“白兰羌已降”!

    太好了!魏群玉心里一时间被这种弹幕刷了屏。

    虽然白兰羌不是什么心腹大患,但总是骚扰他们盛朝的边界,实在太烦。若是赶上他们军队的主力正在对付突厥、回纥或者沙陀之类,后方滋扰就更叫人不满。如今这个隐患被彻底拔除,实在可喜可贺!

    这么一想,魏群玉脸上立时挂上了喜色。他满心欢喜,觉得后面半句定然是借了皇帝龙威之类的话,但再看下去……

    “吐蕃大王子被生擒”?

    魏群玉惊得差点要站起来。等等,不是说好了打白兰羌吗?吐蕃家的大王子是怎么乱入的?

    这完全不符合魏群玉之前的设想,但他震惊之后,统统化作了狂喜——

    打白兰羌附赠吐蕃王子一枚,不是一箭双雕是什么?说是打了芝麻捡了西瓜都不为过!若是好好利用,他们说不定能一举搞定吐蕃、也就是整个儿的西南地区啊!

    等到赵岷和侯玄表的时候,他们觉得自己其实已经不必看了。光从李庭勉强微笑的脸色和魏群玉抑制不住的激动中就能确定,松府急报里到底写了啥。奈何不管是赵岷还是侯玄表,两人思维都不能自动从打白兰羌跳到生擒吐蕃王子的频道上,所以最后还是都震惊了一把——

    这次打西南前线的将领到底是谁?功劳一下子立大发了啊!

    四人全数看完,心里都有了底,一同出列跪下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终于转过了身。若是四人现在能抬头,定然会发现他脸上一丝喜色都没有。但说难看也言过其实;他的态度更接近于严肃以及难以决断。“西南获得如此大胜,确实值得庆贺。朕叫你们四个人来,也是为了此事。”

    虽然对皇帝的平静反应有所猜疑,但谁都想不出皇帝有什么理由不高兴。所以,李庭觉得皇帝大概已经高兴过了,这才把他们叫来议事。“臣以为,既然是如此捷报,实在不得不赏!”虽然他心里各种不爽,但他才不会那么傻,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

    “臣附议。”赵岷紧接着道。“班师回朝,正可论功行赏,以壮我军士气。且还有吐蕃大王子……”他说着侧脸去看其他三人,“是否需要押解长安、再请陛下定夺?”

    毕竟,一个活的王子是最好的人质!别的不说,拿来胁|迫吐蕃谈判,一定好使!

    魏群玉难得和赵岷有一致意见。因为他听说,吐蕃赞普牟底已经年老力衰,即位呼声最高的有两个,大王子和三王子,其中大王子更占上风。如今大王子落到他们盛朝的手里……呵呵,就算牟底赞普不打算赎回自己的大儿子,吐蕃国内也肯定内乱!简直怎么想怎么对盛朝有利!

    一手好牌随便打,坑死吐蕃没商量!

    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魏群玉一下子得出了上面这种足以令他高兴到发狂的推论。“臣也附议!”他道,语气激动到有些颤抖,“吐蕃一直是我大盛的心腹大患!若要铲除他们,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皇帝有些微动容。虽然魏群玉没有说,但他很能理解魏群玉的激动从何而来——

    高祖一生的希望就是一统天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高祖一生戎马征战,到头来还是薨在行军帐里的。不管是北面的突厥、回纥和沙陀,东北的契丹、黑水和高句丽,乃至西面的党项、白兰羌和吐蕃,都在高祖画下的疆界里!而其中,以突厥和吐蕃实力最强、也最蠢蠢欲动。所以这时候,有灭了吐蕃的可能,作为高祖老臣的魏群玉怎么可能不激动?

    “臣同样附议。”侯玄表最后道。虽然他是兵部尚书,理当在自己的管事范围里多说几句,但他觉得该说的前面三个都说了,便继续保持他的沉默是金。

    “这可是我朝近些年来最大的胜利,赏自然要赏。”皇帝徐徐道。“而且不是一个人,而是所有人!”

    四个大臣一□□头。开玩笑,事实的确是惊人的大胜啊!若是他们能紧接着干掉吐蕃,皇帝要大赦天下都不为过!

    这胜利是如此板上钉钉,就连李庭都没法从中搅合。不过相比于已经尘埃落定的事实,他更关心别的:“陛下,既然是松府递交上来的战报,那降服白兰羌和生擒吐蕃大王子之事,可都是松府府兵做的主力?”

    这问题十分技巧。既点明光凭一个府的军力基本没可能得到这种大胜,又故意把两件事扯在一起、以暗示松府有夺功之嫌。而且,若是信上的战果是两队人马分别得到的,功劳分散,对他们的压力就没有那么大了!

    这种潜藏的态度,皇帝也许听懂了,也许没听懂。因为他只微微一笑:“信使确实是松府里的军士。但论起让白兰羌归降,光靠松府府兵显然不可能。”

    李庭心头一松,随即又吊起来。

    因为他之前刚联系起来,统率松府府兵的折冲都尉正是吴王长子萧芳。若这事儿全是萧芳的功劳,那他可要麻烦了;毕竟吴王是萧芳亲爹,皇帝若敕封萧芳,肯定会连带恩赐吴王。

    但他同时也知道,就算功劳不全是萧芳的,萧芳的赏赐也跑不了。也就是说,吴王的软禁之期,眼看着就要到了!

    这特么真是个坏消息,再坏也没有了!

    别看李庭面上笑得欢畅,其实心里恨得要扎小人。然而就算如此,他也无可奈何;虽然他们李家不出个擅长行军打仗的人才呢?

    “陇右道和剑南道有和白兰羌交界的州府,都参加了这次对白兰羌的征讨。要说范围,已经从陇右的河府到了剑南的益府。至于谁功劳大些,恐怕得再等等。”皇帝继续道,语气平静。

    魏群玉不由多看了侯玄表一眼。

    因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战场形势又瞬息万变,所以在真正攻打白兰羌之前,在长安的他们只能定个大方向。具体情况如何,他们就得等后头的汇报。虽然相关州府不少,皇帝也说细节还要等汇报,但以平日的情况看来,陇右道的几个州府府兵常年行军,兵强马壮,论功行赏绝对是大头。

    而陇右道的那几个州府,到底是谁在领兵呢?

    若是只考虑担当府兵一把手的人,可以如此列出——

    松府,吴王长子萧芳;轨府,燕淑妃外甥燕善才;叠府,现今叠府都督兼行军总管高昌;河府,则是京兆府少尹的堂兄王茂城。

    值得一提的是,河府府兵的副手是正是吴王二子萧芸!再加上萧芳……别人先不说,吴王这是妥妥儿要逆袭的节奏啊!

    除了李庭,其他三人都在心里给吴王的运气打了一百分。两个儿子一起立功,真是一般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皇帝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下面四人的面孔。等到他觉得看够了,才把准备好的炸弹扔下去:“虽然大胜是好事,但吐蕃大王子的问题,倒确实是意外。叠府都督兼行军总管高爱卿派出了一队前锋,想要潜入白兰羌生擒首领;事情成了是成了,但未曾想,虏回来的人里竟然有吐蕃大王子葛尔东赞。”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魏群玉立刻道。“吐蕃向来不安分,想必这次又想在背后搅混水!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这点没人有异议。但相比之下,李庭更关注,这队夺了头功的前锋是高昌的人。总算和吴王没关系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若是吴王只是被平|反、并未顺势升职,那对他来说,再次掰倒对方并不算太难!

    至于赵岷和侯玄表,自然是附议魏群玉的话。大胜当前,谁都知道要把事情往能让皇帝高兴的方向上说。

    “既然如此,众位爱卿便是一致觉得,该将那葛尔东赞带到长安来了?”皇帝问道。

    若把抓到的人质换成盛朝的人,在座几个可能因为利益关系掐起来。但葛尔东赞一介吐蕃人,关他们什么事?就连李庭,都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皇帝问也白问,很容易就全员通过。不仅如此,照魏群玉说的,他们这次占尽优势,合该借此机会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地拿下吐蕃,永绝后患!

    皇帝听了,并没有立刻做决断,反倒是把皮球踢给了侯玄表。“侯爱卿,魏爱卿的意见,你觉得如何?”

    侯玄表垂头思索了一阵子,回禀道:“此之一战,粮草消耗之类还未报上来。若是储备充足、将士士气高昂,确是可以一战。”

    “白兰羌已降,没什么可说的。”皇帝缓缓道,显然同样在思考利害,“而俘获葛尔东赞的事情,目前还是个机密。”

    先关着人,就等着皇帝的意见来?高都督看来很懂行嘛!

    “那是正好啊,陛下!”魏群玉又进言道,“若是吐蕃方面还不确定葛尔东赞的下落,他们定然不会贸然进攻,而要先派人刺探消息。若是能将葛尔东赞尽早转移到长安,就算他们想把人截走或杀人灭口,也来不及了!”

    皇帝终于露出了他今天在两仪殿里的第一个真正笑容。“那就照魏爱卿你说的办——先把人押到长安,然后对吐蕃发通牒;若是吐蕃的反应不尽如人意,边线的府兵便可以动了。等下你们回去,就把这件事先做了。同样是八百里加急,知道吗?”

    倒数第二句话里的“你们”,特指赵岷、魏群玉和李庭。因为皇帝发下去的命令,一般都是中书令拟稿、侍中核实并盖上玉玺、最后交由尚书省去执行。

    而三人也都毕恭毕敬地应了是。

    “还有你,侯爱卿。”皇帝盯上了最后一个臣子,“这几天你把别的事情放下,先针对咱们和吐蕃现时的军情写一份详尽的分析预测,朕要亲自过目。”

    侯玄表毫不犹豫地应下了。他也很希望盛朝这次能够彻底摆平吐蕃,更不用提这事做好了对他只有好处!

    问题一一确定完毕,按理说可以解散了。但赵岷想了一想,又出声道:“陛下,臣还有一事想要请示。”

    “是什么?”皇帝微微挑眉。“和现在的事情有关?”

    “是的,陛下。”赵岷承认道,“您刚才不是说到,有功的人都要赏吗?若等到功臣们班师回朝的时候再一一登记,定然很慢很麻烦。若是现在便开始清对核点,礼部的周尚书到时候便不至于太过忙乱。”

    且不说赵岷这同僚爱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论功行赏的确是礼部该干的活儿。皇帝只思忖了一瞬,便同意了。“那就传令下去,让他们先把有功之人的名字和功绩都一一登记好。”

    “臣领命!”赵岷立刻道。

    散会后,四人从两仪殿里鱼贯而出。李庭和赵岷走在前头,而魏群玉落在后面,若有所思地盯着两人的背影。“赵岷想提前要名单做什么?这种事情,他想做假也不可能吧?”

    侯玄表点头表示同意。除非赵岷在军中有内线,否则就算他拟稿,也确实改不了军功名单。“赵岷自己难说。我想,他要来也是为李相的……李相很可能想提前做些准备。”

    “李庭?想要拉拢高都督,又或者燕家和王家的折冲都尉?”魏群玉冷哼一声,显然觉得这些事李庭都不会成功。“他真以为他能……”只手遮天了?

    因为在皇宫里,后面的成语被魏群玉咽了回去,但侯玄表相当理解。“高都督常年在叠府,很难买李相的账。而燕淑妃的侄儿,自然是站泰王那边的。至于京兆府少尹王家……”他想了想,“倒是有些可能。”

    “他想就能行?”魏群玉继续看不上李庭。“我记得,王家和李家关系十分一般,平日根本没走动。眼看王家有可能飞黄腾达,这时候再去示好,未免太晚了吧?”

    “立刻找人去做王少尹的工作!”侯玄表眼睛也不眨,直接提出了最有效的建议。反正他们并不像李庭那样想拉帮结派,正常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行了!

    魏群玉点头。“那是必须!”

    不管如何,他们都不能让李庭进一步坐大!这次正是扶持朝中其他势力、动摇李氏根基的大好时机,该出手时就要出手!

    只不过,这派谁去嘛……

    侯玄表也想到了这点。他自己是肯定不行的,只能考虑别人。不一会儿,还真给他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同样会被惠及,没人比元司业更合适了!”让处境相似的人去做说客,肯定能事半功倍!

    因为这消息太过重大,李庭和赵岷商议了几句,便各自再找心腹讨论。李庭暂且不说,反正赵岷是把几个中书舍人全叫上了。等他们领会了皇帝的意思,他便让下属先去把制令的草稿写出来,自己则立在窗边,仰首看天——

    顶上一片青蓝如洗,带着秋冬晴天特有的高远;而拂到面上的风,却已经带上了不可忽略的寒意……

    这长安,怕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