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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三局两胜这种赛制来说,第一局战平很微妙。因为那就意味着,如果哪边要获得最终的胜利,就必须连胜两局,一个差错都不能有。若是一胜一败,就会陷入到底是打平呢还是再加一场比赛的纠纷中。
萧欥表示,他没有那个耐心。
大盛接待吐蕃使团的规格已经够可以,难道还要他曲意逢迎对方不成?要知道,怕开战的不是他,而是吐蕃!既然如此,吐蕃在围棋上对他们大盛如此不客气,简直是不识好歹,合该吃点教训!
不管是从自己之前对战吐蕃的经验还是从吐蕃今次所表现的态度来说,萧欥都认为吐蕃在蹴鞠中绝对不会采取什么干净利落的球风。另外,也不能指望对方不在其他地方动手脚——
不然,长安城里之前多出来的那些吐蕃人,难道是摆设吗?
在确定出战人选后,萧欥就吩咐下去,各个队员身边的人都不能少,尤其不能落单。蹴鞠是个团队运动,少掉任何一个人都是麻烦。
这种安排看起来谨小慎微,然而事实证明确实有用。在蹴鞠比赛开始的前一天,卢阳明从宫中换防出来,差点被卷入一起街头闹事里。
说是差点,就是没出事。不仅没出事,卢阳明还连同几个千牛卫朋友痛殴了那群流民一顿,然后干脆利落地把人送进了长安县的牢|狱。这都是因为提前做了准备的缘故。
也正因为如此,卢阳明改变了立刻回家的心,转而奔到德王府来报信,相当之气愤:“为什么是我?”
“这你不是早知道了吗?”萧欥有些莫名。“要是他们不动手,那才是奇怪!”
卢阳明依旧气愤难平。“我的确知道这个——但是!为什么四个人里,他们就挑中了我!”
萧欥和公孙问之交换了个眼色,这才明白卢阳明的怒点到底是什么——
不是吐蕃人竟然下手,而是吐蕃人竟然朝他下手;卢阳明肯定觉得,吐蕃认为四人之中他最差劲,一定最容易成功!
……这妥妥儿是鄙视人啊!
“他们大概以为,千牛卫驻守皇宫,平日太平,疏于防练,容易得手。但事实证明,他们错了。”公孙问之难得多说了几句话,“只能说他们不了解千牛卫,也不了解你。”
“你这是在安慰我?”卢阳明道,仍旧闷闷的。
因为他必须承认,千牛卫确实不及边防精锐,更别提和萧欥的青甲军相比。吐蕃人多次败于青甲军,自然不敢向货真价实出身青甲军的公孙问之动手。
有更软的柿子捏,为何非得撞南墙,对吧?
可就算知道这样的事实,卢阳明还是很不高兴。没谁能力被贬低还会高兴的——
“不管!七郎,你什么时候打吐蕃?我要做先锋!”他最后道,颇有些咬牙切齿。
“迟早的事。”萧欥很满意卢阳明的斗志,然而就算他也不得不说,卢阳明要是想借那个机会来报仇,最早也要等好几个月。“但复仇的机会可不止这个。”他点了点面前的黄花梨长几,“在蹴鞠里杀吐蕃个落花流水,难道不好么?”
“当然好!”卢阳明飞快点头。敢对爷爷下手,看他不干死那一帮敢看低他的小兔崽子!
第二天。
蹴鞠比赛的场地设在宫中飞仙楼侧,从楼上能清楚地看到赛场中的情形。一大早,王公大臣们就都到齐了,只等皇帝皇后来。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卢阳明在宫门外被找麻烦的事儿,大家很快就都知道了,群情激愤——
“吐蕃真不要脸!”
“还没打呢,就来阴的!”
“挑在昨儿傍晚,绝对是故意的吧?”
“没错,打的一定是让我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合适的替代人选的主意!”
说是窃窃私语吧,声音又不小;说是不爽的指责吧,偏生大家说的时候都挡着嘴巴或者半张脸,丝毫不朝吐蕃方面飘去一星半点儿眼神。
布德贡赞只觉得屁股下面的坐垫似乎一瞬间长满了细针,让他坐立不安。“国师,”他悄声问身侧的阿诗那社尔,“现在怎么办?”
阿诗那社尔倒是一副完全自如的模样。昨天傍晚失败的事情,他当然已经知道了,并且为此做足了心理准备。“那就让他们说去。”他说,露出个不太明显的冷笑。
布德贡赞听这斩钉截铁的语气,心里总算安定了点。因为他还知道,为了胜利,吐蕃上场的队员准备了些别的、必须保密的玩意儿!
现在说这些当然不合适。布德贡赞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得意笑的举动,把声音控制得更低一些。“今天,大盛皇帝好像也没把人叫出来的意思……如果一直如此,咱们要如何下手?”
布德贡赞话里的“人”,便是在长安当了两年多人质的吐蕃大王子葛尔东赞。大盛锦衣玉食地把他养得很好,但决不允许他脱离一大堆守卫的视线。吐蕃方面已经派人打探过,结果是强攻必不可取,只能智取,或者说投机取巧。
阿诗那社尔自然知道布德贡赞的心病。
其实,布德贡赞没那么容易沉不住气,奈何现在的情况不同寻常——他们在长安呆了七八天,可到现在连葛尔东赞的面都没见过!
而不仅是布德贡赞,阿诗那社尔自己也在着急。
照他原来的计划,围棋与蹴鞠他们都该赢。这样一来,得到最后的胜利,他就好和大盛皇帝谈条件,让大盛归还他们的大王子葛尔东赞。又或者,大盛不需要放了葛尔东赞,只需要给他们一点儿与葛尔东赞接触的时间……
阿诗那社尔最完美的计划开头就是后一种。
他设想着,他们在大盛的地盘上见到葛尔东赞,伺机下毒;然后他们回到吐蕃,只等葛尔东赞毒发身亡时立刻发兵声讨大盛,理由都是现成的!
算盘打得噼啪响,奈何计划没有变化快。
先是他在围棋比赛里被元非晚不着痕迹地坑了一把,再然后是派去伏击卢阳明的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夫妻俩怎么回事?结婚以后就翻倍地难对付了吗?
阿诗那社尔十分不甘心,这种不甘心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布德贡赞。准确一点说,他嫉妒的情绪在这种不甘心里占了绝大多数——
他之前得到的情报里,可没说大盛德王新娶的夫人这么难缠啊!还有那种绝世的美貌,简直让所有人自惭形秽!
阿诗那社尔自己酸溜溜的,就顺带以己度人,把其他人都想得和自己一样灰暗。同样,以他的自信,他又哪里会觉得,自己的准备工作其实不够充分呢?
“没关系,咱们还有机会。”阿诗那社尔最后这么回答布德贡赞的问题,“于情于理,大盛皇帝都不可能不让我们见大王子一面。再者说了,大王子总不可能永远留在长安。就算是大盛皇帝,也不会养着废人的。了不起,咱们就暂时答应他们的条件,其他的以后再说。”
的确是这个道理……布德贡赞彻底安静了。
没错,大盛方面押着葛尔东赞,不就是为了和他们吐蕃讨价还价?若是他们在友谊赛里赢了,就能为这种讨价还价增加筹码;反之,也只是困难一点,而不是完全没希望——
难道大盛会养着葛尔东赞一辈子吗?
肯定不能!
所以,他一定不能急:他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才把自己国内摆平,眼见就剩葛尔东赞这一个挡路石了!前面那么长时间都扛过来了,后面的如何不能?要耐心,耐心……
这边吐蕃两个带头的都在心里思考自己的事情,那边大盛看着吐蕃没反应,议论声便慢慢小下去。但他们不是放弃了自己刚才的观点,而是更加坚定——
做得这样明显,还好像什么都没做一样,吐蕃果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前一晚上知道卢阳明的遭遇后,元非晚就预料到了这种发展。所以,她现在并不在意楼上吐蕃使团的反应,而是更关心楼下已经开始就位的两支队伍——
长方形的球场比周围平地略微凹陷,边缘插了一圈彩旗;场地平整,球门也是簇新的。两边队员都正站在外围,虎视眈眈地盯着对面。
只要看大盛的出场阵容,就知道元非晚为何一点也不关心周围的议论。因为四人之中,不仅有她丈夫,还有她大哥!
立在马边的元非是距离飞仙楼最近,很容易就察觉了自家妹子从楼上投下来的关心注视。眼看距离比赛开始还有时间,他便转过头,仰脸露出了个信心十足的微笑。
元非晚的心放下来一点,便也笑了笑。昨晚萧欥已经给她分析过今日蹴鞠可能的情形,结论是不胜根本不可能。她自然相信这点;然而据说吐蕃蹴鞠风格不干不净,所以她更希望他们这边四个人能有个全须全尾的胜利。
在这种全心的期待下,萧旸的搭话就显得不怎么令人欢迎了。
“好久不见,芷……德王妃。”
此话一出,元非晚脸上残余的笑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简直了,一看萧欥不在就凑上来是怎么回事?听他开头的话,莫不成还想叫她芷溪?
元非晚只觉得身上发寒。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她当然不能表现出这种嫌弃。“泰王。”她点头致意。他们现今是姻亲带来的平辈关系,行礼不用,意思到了就好。“怎么不见泰王妃?”
萧旸抓住了这个难得的近距离交流机会,正在暗自窃喜。然而元非晚一句“泰王妃”,瞬时就把他的各种美好想象打得七零八落。“她……”
他正想找个什么理由推搪过去,花凌容竟自己走过来了。“我在这儿呢,阿晚。”她笑道,唇边弧度非常标准,正符合现在的情形。“还是你记着我。哪里像五郎,”她含嗔带怨地盯了萧旸一眼,“一见到别人就把我给忘了。”
那神情,那动作,活脱脱一个恩爱小两口的典范。要不是元非晚问心无愧,这阵仗真是像极了正室当场抓包出轨的丈夫和小三……
这都什么鬼?!
元非晚不禁为自己的这种联想恶寒了一把,然后果断甩开——
果然不能和这两人混在一起,太特么恶心自己了!他们自己难道不觉得吗?
“原来是我不小心,”元非晚也笑起来,“咱们坐得这么近,还不是一出声就听见?”
“说的就是呢。”花凌容继续笑吟吟,“说起来,你嫁进德王府后,我还是第一次和你说话呢……”她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元非晚,继而露出了带着些暧|昧的笑容:“是我的错觉么?我总觉得,你比之前更漂亮了啊!”
对这种称赞,元非晚自然要客气一下。“姐姐又取笑我。”
“哪里的话?”花凌容正色道,“我这可说的都是大实话——说真的,老七对你很好罢?瞧你这春风得意的小模样儿,说不是都没人信呢!”她复又笑起来,抬眼看向萧旸:“五郎,你说我说的对不?”
两个女人说起话后就找不到任何插嘴机会的萧旸实在憋得慌。他看出花凌容是故意来打岔的,然而他还必须顺着那种打岔说下去,因为他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表达出自己对七弟媳的爱意。
“大概是吧,”他勉强道,不怎么想正面承认,“我很久没见德王妃了,说不好。”
花凌容捂嘴笑起来。“瞧,阿晚,我早和你说了,该到我们泰王府上来拜访一二呀!不然,你长得再漂亮,也是要被人忘记的!”
要是能忘记就最好了……元非晚心想,对自己莫名卷入对方夫妻之间的暗潮汹涌感到万分无奈。求求你俩了好吧,我真的对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没兴趣啊!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意味着元非晚没法对付萧旸了。“之前不是不方便吗?”她粲然一笑,“七郎也一直说,想找个机会拜访他五哥呢!不如这样,等这一阵子忙过,七郎和我必定去五哥和姐姐府上拜访,如何?”
“那可真是好极了!”花凌容立刻应道,笑意挡都挡不住,“五郎和我一定扫榻相迎!”
可萧旸十分不感冒。
元非晚来,他自然是欢迎的;但带上萧欥?得了吧,他又不是闲的没事干,准备跟萧欥大眼瞪小眼、然后让自己心塞得不行……那不是自找虐吗?
问题在于,形势所逼,他不愿意也得愿意。“……嗯。”
这种干巴巴的回答实在很影响谈话气氛,然而皇帝和皇后终于登上了楼。大家都不用浪费脑细胞找话撑场面,无疑等于变相被解救,元非晚不出声地大松了口气。
时辰已到,蹴鞠比赛马上开始。
蹴鞠是从西域传入大盛的活动。按正常情况推理,吐蕃确实占有优势。然而,就和风靡盛朝的胡服一样,蹴鞠同样风靡盛朝。另外,大盛出战的四个人,除去卢阳明,都和胡人打过至少五年的交道——
胡人打球讲究快,他们更快;
胡人在球场上横冲直撞,他们跑起马来更像失控的火车;
胡人球风很脏,说不定就一球棍抽到对手小腿或者马蹄上。然而不幸的是,大盛这边的人各个更不吃素——
在对方球棍冷不防飞过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先下手为强了。若对手靠近,什么话都不说,直接一球棍抽下去:抽到人算人,抽到马算马,反正抽不到自己人身上就可以了……
什么,为什么打你们?你们靠太近了,我们正当防卫啊!
什么,你们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啊,我们也不是故意的!
什么,卢阳明他用力过了?哦,那是因为他还没从昨天被吐蕃人围攻的阴影里走出来呢!
论起流|氓逻辑,还真没人能比得过一群和各国流|氓都打过交道的萧欥。他平时不爱说话,且总是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在解释自己意图的时候,这幅神情再配着义正言辞的发言,无辜得很,简直就像吐蕃欺负他们、而不是他们已经用预先防备把吐蕃打得嗷嗷叫了。
“老夫之前从不知道,德王殿下的话还不少。”魏群玉道。事实上,他不得不拼命忍住,才没当场笑出声音来。
侯玄表和他一样强忍着笑意。照萧欥这种强|盗逻辑,怪不得在战场上百战百胜了!特么地把人一顿痛打,道理还全在他那边啊!不赢才有鬼!
就连最会说场面话的皇帝,这时候都觉得,儿子给自己出了个大难题。
虽然他内心觉得,把敌国揍得青青紫紫、还一脸我什么也没做的模样,真是太……流|氓了!当然,也太好了!
可是,面子上要怎么糊弄啊?“这真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吗?和现实差距太大,说出来耻度有点太高啊!
皇帝如此想着,便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布德贡赞和阿诗那社尔。前者功力显然不够,脸色这时候已经青了;而相对更会隐藏自己的阿诗那社尔,唇边的笑容就像是石雕一样僵硬——
要是吐蕃这么容易气死,就不好玩了!得嘞,等他们彻底赢了,朕再费神想个结束语吧!
场地不算太大,所以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萧旸为首的大盛队伍就势如破竹地拿下了第一场胜利,速度快得简直让人看不清。然后是第二场、第三场……
“不愧是我大盛最好的蹴鞠队伍!”
“就是!继续上啊!”
“注意睦邻友好,别赢得太夸张了啊!”
前面两种看法还没什么,充其量就是为自己这边加油;最后那一句,说不得是煽风点火、火上浇油、冷嘲热讽了——
都输得一塌糊涂了还睦邻友好?睦邻友好个鬼啊!
虽然面上还能过得去,但若是可以,阿诗那社尔头顶早就气得冒烟。
萧欥太狠了……比他想象得还狠,以至于他们的人根本没有发挥空间!但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同样是耍流|氓,萧欥的实力高出他们太多:这才是他们输掉的根本原因!
吐蕃看着各种憋气,但大盛这边的人看得各种解气。别的不说,萧欥这种打法真是和上次惠安大师截然相反——
惠安大师打平了,也赢了面子,但有些憋屈;萧欥没把面子放在眼里,却让他们从身到心都舒爽了!
这样才对嘛!大盛固然是礼仪之邦;但对给脸不要脸的人,干什么还给他们留着脸?啪啪啪打爽了才是正经解气!
“咳……”比赛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结束后,皇帝还在犯愁自己要说什么。“你们打得很好。”他对下头大盛队伍中的四人肯定地点头。
再转向鼻青脸肿的吐蕃四人组……
皇帝陛下表示,他真是动用了他这辈子最大的自制力,才没在这种重大场合上露出不合时宜的表情,比如忍俊不禁啥的。
“你们的表现也很好,不过马上击球难免磕碰,”他最终只能这么道,“朕已经给你们叫了最好的太医。”
扑哧!
皇帝这一记补刀可谓神准,后面终于有大臣克制不住,笑出了声。
阿诗那社尔就在这种隐约的笑声背景中咬牙道:“敢问德王殿下,您这是什么打法?”
哦,想兴师问罪吗?
“倒也不是多特殊的。”萧欥回答,脸不变色心不跳。“因为知道要和吐蕃最强的蹴鞠队伍比赛,我们之前特地为此制定了新的策略。”
这话翻译一下,便是:我知道你们不怀好意;为了避免我们受伤,就只能先干掉你们了!
阿诗那社尔十分想吐血。然而黑吃黑比不过人家,他只得打落牙齿活血吞。正面对战赢不了,他难道不会从别的地方给自己找场子回来吗?
“陛下,时辰还早,微臣还有一言。”阿诗那社尔好容易平复完心情,转而向皇帝进言。
皇帝只在他面上扫了一眼,就知道吐蕃的事情还没完。“何事?说罢。”
“德王殿下蹴鞠技艺如此精湛,我等心服口服。”阿诗那社尔道,语气里有些遮掩不住的咬牙切齿。“但如此一盘,实在不够。不若咱们换个法子,再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