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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么一议,不仅太子李氏谋|逆事件基本定罪,鱼德威也落了个办事不力、严重失察的帽子。不过没人同情他——
先是吴王,后是吐蕃。若吐蕃这件事还能说留给鱼德威的反应时间不够的话,吴王的问题他也早该发现、进而汇报皇帝。既然他之前选择了和太子站在一起、纵容李庭排除异己,也就是变相的渎职。
既然这样,皇帝知道以后要摘了他那顶乌纱帽,不是自然的吗?
“我就说,鱼家迟早要倒!”
“就是!虽然他们后面有皇后娘娘,但光靠皇后娘娘一个不上朝的女人,怎么够用呢?”
“也是活该……吴王当年风头正劲,李相忌惮才下手;鱼尚书怕是自己也忌惮,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这么说起来,当年的德贞双璧也是风头很大,结果忽而出了错、被贬岭南……”
“八成也是李相干的!咱们私底下说说,我就不忌讳了——当年不和李相站一起的,哪个没吃过暗亏?只不过李氏做的时候想不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们不可能永远只手遮天!这不,元顾两人又调回长安了!”
“说的也是……想想看,李相对吴王、司农卿、德王妃都动过手;而鱼家向来偏向太子,而太子对德王可没什么好意。可如今朝中情形,有哪个敢得罪元府、吴王府、乃至德王府?”
“秦王那边本就和他们是仇人,要不今日大理寺卿也不至于这么卖力!加起来一看,他们现在已经把朝中所有人都得罪了个干净!”
“——这是彻底完蛋了!”
只要有带一点点脑子,就能很轻易地得出上面这句最后结论。大臣们都决定,今天以后一定看准风向,抱好金大腿——
开玩笑!皇帝废现太子、立新太子已成定局,聪明点的就知道,要抢在皇帝的册书发下来之前先示好!若是晚了,那就会被认为趋炎附势的墙头草,根本没价值了!
此种心态,萧欥不关心也不在意。因为审案的缘故,他回到府中时比平时晚了很长一段时间,午膳的点都过了。
但元非晚着人去承天门打听了消息,知道里头还未下朝,便知道是关键时刻,干脆自己也没吃、就等夫君回来一起。
“你也是,”萧欥先是感动,但感动没几秒钟就变成了心疼,“我没回来,你就先吃!万一我回来太晚,你饿过了怎么办?”
“你觉得,边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我是如何才能饿过头?”元非晚故意抱怨了两句。“早膳用完还没一个时辰,什么水果点心就不要钱一样端上来了!”
萧欥忍俊不禁。“那还不是你吃得太少?不然我怎么需要人盯着你吃下去?”
这话元非晚可不认。“你怎么不说是你吃得太多呢?”她毫不客气地白了萧欥一眼,“我觉得你简直是用养猪的势头在养我……万一养胖了怎么办?”
“胖了又怎样?”萧欥一点也不在乎,还凑过去在她脸上香了一口。“长点肉,手感好!而且,若是夫人你胖了以后不那么漂亮就更好了!毕竟觊觎你的人那么多,为夫压力很大的!”
“去去去,和你说正经的,你就回我这个?”元非晚推了他一把,再一次被这个男人的小心眼折服了。“我看上去像三心二意的人吗?”
“是是,都是我的错!”萧欥一本正经地承认道,“不说这个了,咱们吃饭吧!叫下人们等那么久也不好!”
“到这种时候就知道吃!”元非晚嗔了他一句,转头吩咐侍女开饭。
一边伺候两个主子吃饭的侍女们急忙动起来,端菜的端菜,择筷的择筷。不过,不管她们做什么,心里的想法都是一模一样的——
等多久都没关系,但两位主子,您们能不能稍微照顾一下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身体呢?每天眼睛都被闪瞎,每天牙齿都被甜倒……真是甜蜜的痛苦啊!
用完饭,夫妻俩携手进了房,稍事休憩。刚吃饱就睡对身体不好,所以两人换了中衣,并没立刻当下,而是窝在长榻边上消食。
这种私密时刻,左右当然都屏退了,正是夫妻俩谈点不值为外人道也的那些事。
听了今天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元非晚的第一反应是:“鱼家和阴家的仇确实结得大发!换做是别的时候,要查得这么水落石出也不容易!大理寺卿这回可是拼了吃奶的劲儿啊!”
萧欥表示同意。“确实。而且大理寺卿之前藏得很好,以至于鱼尚书毫无招架之力!”
“太子做出那种事,之前支持他的鱼家本来就不好做人。”元非晚理解地分析,“若他们和李家关系更近,还没到今日就已经收监了。现时虽然看着还好好的,实际上境况尴尬,手下的人生了离心,也是正常。”
萧欥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我说,太子这事情办得太不利落。鬼笔这样的招数,用一次就该杀了灭口。就算留着鬼笔以后用,那另一个也该杀!”他从来没有什么穷寇莫追的想法,他认定的胜利方式只有一条,就是全歼敌人!
“只怕是孤注一掷,觉得不成功便成仁罢?”元非晚试着揣摩了一下太子的想法。“若是胜了,留这么个小尾巴没什么所谓;若是败了……”她看了看萧欥,“谋|逆之罪还差栽赃嫁祸一条吗?”
这一眼提醒了萧欥,他顿时变得气哼哼的。“不管太子做什么,敢对你出手……真是该死!”他似乎还想说点粗话,但考虑到夫人在身边,还是咽回去了。
元非晚知道萧欥这是气话。原因很简单,皇帝不同意,萧欥就不会去做。“太子做的事情,死几次都足够。”她轻声道,“但有些时候,让一个人好好地活着,会比让他死了更难过。”
萧欥一时间没有说话。因为他顺着这句话发散开去,发现里头的“一个人”换成“太子”毫无问题——
太子从小就嫉恨他,为此不惜骗他去西北,再伺而杀之,这样摊到自己身上的嫌疑就最小;只可惜西北不是太子的地盘,这计划没能成功。
过了几年,他在西北混得风生水起,众人都觉得是个奇迹。太子一看,又心塞了,就预谋着把他弄回长安,好不让他在凉府建府、慢慢发展成事实上的势力割据。
然而仍旧没成功。实际上他已经在军中站稳了脚跟(毕竟和一个远在长安的太子相比,他才是那个和军士们一起冲锋陷阵的人),不是他知道消息、主动回长安能抹去的;更有甚者,已经意识到长安有人嫉贤妒能、想要把展翅雄鹰折断翅膀关进笼子里,于是更加同仇敌忾。
到那个时候,他也终于开始展开了反击的第一步——
离开西北,经山南、河南、淮南直至岭南,然后从剑南回到陇右,是一种从地方开始向上游说的策略。他本没指望这派上太大用场,只想着先摸清底。
然而事实证明,这真是再明智没有的举动,便是后话了。
等他佯装从西北回到长安,便暗中活动,将元顾两人调回皇城。再之后,按着预定的方案,他们借着赫赫战绩,顺利在长安城中安插进自己人;这些人再向外交际,不着痕迹地扩大势力,让太子愈来愈有危机感,直至踏出毁灭自己的最后一步……
换句话来说,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所以太子必反!
一个资质平平、为了巩固自己地位只能使出见不得台面手段的人,怎么可能在争夺皇位的明争暗斗中胜出呢?别说他这种已经准备着和太子正面硬抗的;就连被蒙在鼓里多年的皇帝,也能在最短时间内做出足够粉碎太子阴谋的决策!
“其实,最后还是太子自己毁了自己。”萧欥摇头道。以前,他对太子的针对十分愤怒;然而现在,他只觉得对方可悲。“若他不是一贯沉不住气,就算我再能干,父皇也不一定会废了他。”
元非晚略一挑眉。“难道你竟然同情太子了?”
萧欥坚定摇头。“同情他?一个想杀我不知道多少次的人?我可没那种多余的好心。我只不过觉得,换我在他的位置上,一定不会做出那样的蠢事。”
“事实是,就算你不在他的位置上,最终还是会达到他原本预定的那个位置。”元非晚道。虽然她这话说得很是委婉,但意思再清楚不过——
不管萧欥是不是太子,将来都会是皇帝!
“所以,还是你说得对。”萧欥给自己的话做了个总结,“让他活着,可比让他死了难受得多。每天夜里做梦都梦到自己登基,一睁眼,却身处破落地界里……”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我想,这种巨大的落差,要不了几年,他就能把自己逼疯!”
“对想要我外祖、我阿耶、我自己和我家人命的人,我只能说……”元非晚接着道,“看见他过得不好,我就开心了!只可惜李相定然是个斩首之罪,不然我可要好好关照他几年生活呢!”
关照?折磨的同义词吧?
这话说得直白,萧欥扑哧一乐。“你可真是一肚子坏水啊!怎么我之前从来没察觉?”
“那是因为没用在你身上。”元非晚回以白眼。“而且,你有脸说我?也不知道哪个小心眼的男人,动不动就拈酸吃醋?”
“都多久以前的老黄历了,你还翻出来说?”萧欥强烈抗|议,手脚也不规矩起来。他们俩本来就挨在一起说话,衣服换过了,还坐在榻上,想做点什么再容易不过。
元非晚翻身一躲。可惜长榻就那么点大,萧欥手长脚长,她还是一把被抱住了腰。“别动,我刚才吃饱了,还没消化呢!”
“你是吃饱了,可我还没吃饱啊!”萧欥把扭动的人拖回来,话里意有所指。
元非晚简直没法和他争论,这人刚才风卷残云般吃饭的气势都不像个亲王。“你这是……”感觉腿边抵到了一个什么坚硬火热的玩意儿,她脸刷的就红了:“你、你这是白日宣|淫啊你!”
然而萧欥可是被她鉴定成脸皮赛城墙的男人,当然不会为这种话改变主意。“错了,我这是饱暖思淫|欲,所有男人都一样。”他一本正经地道,唇已经落到了她颈侧,手也探进了她宽松的衣物里。
那手已经熟门熟路地找到敏感点,元非晚一个激灵,半边身子就软了。她还想说点什么,但张嘴就是半声不成调的呻|吟。萧欥动作一顿,立刻就把人翻了过来,略显急切地覆了上去。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经此一事,元非晚痛定思痛,得出三条金科玉律——
其一,在床上和男人比力气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尤其当她男人还是个孔武有力、且垂涎她这块肥肉许久的男人时!
其二,最好连反抗也不要有,不然某个精虫上脑的家伙只会认为那是情趣、或者是她觉得他做得不够带劲的表现,接下来就变本加厉地弄她!
其三,她以后再也不在榻上和萧欥谈事情了,也再也不要关着门两人谈事情了!因为不管谈什么,最后都只有一个让她腰酸腿软的结局!
至于德王府的下人们,他们在发现他们的两个主子睡午觉直接睡到了天色擦黑、王妃的晚膳还是端进房里吃后,全部四十五度角明媚忧伤状望天——
今天的王爷和王妃,还是一如既往地恩爱到他们牙疼啊!
谋|逆之事尘埃落定,就差将涉事之人一个个抓出来定罪。皇帝亲自全程跟进太子和李庭两个头头的处理问题,其余的事情就放手交给虔立本和阴秋去办,他只在最后过目。而鱼德威这个刑部尚书严重失职,皇帝就让刑部侍郎暂时顶了他的位置,协同其他两个大臣处理。
知道鱼德威被撤职、留待进一步处理,皇后自然是想求情的。但她也知道,在这种时候去找皇帝说项,无疑是把她自己也拉到浑水里。所以,她只能忍着,想等风头过了再做这件事。
虽说此事牵连甚广,但考虑到社稷稳定、叛|军又基本死绝、以及工作量过大的问题,皇帝也就没真照着律法的规定,一家家地追究流放连带责任。主犯绝不姑息,小喽罗之类就算了;有城外东边乱葬岗堆不下的尸山做警告,谅他们今后翻不出风浪来。
至于李庭最后到底有没有见到皇帝一面……皇帝没表现出来,大臣们也就不知道,直接成了大盛一大未解之谜。因为怕被皇帝秋后算账,该警醒之人都紧着皮做事,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
所以,当在又一次朝议中,众臣听到废太子的诏书,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旦宜废为庶人。朕受命上帝,为人父母,凡在苍生,皆存抚育,况乎冢嗣,宁不钟心。一旦至此,深增惭叹。”
刘永福宣诏的声音四平八稳,不过听的人心里大都不怎么平静。虽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萧旦做了太子这么多年,如今却是这么个下场,实在不得不让人唏嘘不已。
下头跪着的萧旦领命谢恩。他已经不是太子,连个九品芝麻官也不是。在一水儿紫色大科绫罗和朱色小科绫罗之间,庶人灰扑扑的服色显眼到刺眼。大概正是感觉到这种巨大的差异,他一直低着头。
萧旦做太子的时候,不说嚣张跋扈,也是意气飞扬的;众臣又何时见过他这么寒酸萎靡的模样?心中自然又是一阵嗟叹。
皇帝也没见过自己嫡长子如此落魄的模样。按理说,诏书宣读完毕,马上就有人来带走萧旦;但他无法不想到,以他现在的身体,再以萧旦犯下的罪行,等萧旦踏出太极殿,他们父子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永福,”皇帝忽而出声,“把帘子撩起来。”
刘永福一听这话就知道皇帝想做什么,不由心道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然而,他还是犹豫:“大家,您的身体……”
皇帝略疲倦地一挥手。“没关系。反正今日之后就没关系了。”
他这后面一句说得很轻,刘永福听见了,但底下大臣没听清。跟了皇帝多年的内侍监实在心酸,差点哭出来,还好控制住了自己,先去把纱帘挂好,再撩起珠帘。
而满心都是“皇帝的身体到底有什么关系”的大臣们,在能看清御座之上的人后,统统傻了眼——
御座上是皇帝本人没错,但边上放着的、带轮的木制品是啥?还有一根倚在边上的木杖……等等,那是拐杖吧?皇帝为什么要用那种东西?莫非……不会吧?!
众臣心里一时间只觉得有千万头草泥马奔过。这事儿皇帝都能藏得严实,真是……叫他们说什么好!
就算心如死灰如萧旦,也不免察觉到周围此即彼伏的倒抽冷气声。他略茫然地抬头,映入眼前的是上头不知道何时多出来的帘幕,还有正借着太监的帮助、试图自己站起来的皇帝……
“父皇?”萧旦下意识叫了一句,几乎是惊恐了。皇帝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没人告诉他这个?
不光是萧旦,众臣全都想知道原委。不过,他们也并不是真的需要皇帝亲口告诉他们——皇帝之前可是好好儿的,从太子谋|逆以后才开始上朝挂帘子;那皇帝什么时候偏瘫、又是为了什么才变成这样,不是明摆着的吗?
萧旦脸色本就灰败,现在更是如同金纸一般。他输了,他心灰意冷,想着皇帝留他一命不过是碍于面子、或者是彰显自己的仁德;但今日一看……皇帝不杀他,也没动他一根汗毛,绝对是对他的极大爱护了!
皇帝半边身体不听使唤,就算有拐杖,也基本走不了路。刘永福帮着皇帝走到御阶之前,心酸得简直想不顾上下礼仪、劈头盖脸地把太子骂一顿。
然而皇帝却很冷静。他站着,垂目注视嫡长子明显消瘦颓丧的神情,直到看进对方眼里。“幽州地处西北,天寒地冻,环境艰苦,不比长安……”他顿了顿,“你自己珍重。”
萧旦的脑子从刚才看见皇帝时就变成了一团浆糊,完全转不动。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是被两个侍卫夹带着往外走、已经要越过太极殿高高门槛的时候了——
“父皇,父皇!”他猛地回头,几乎发狂地叫道:“是儿臣的错!儿臣不该听信谗言,是儿臣辜负了父皇一片苦心!”
皇帝正缓步走回御座,闻言身子一顿,但没有回头。侍卫见他没有叫停的意思,便将不停挣扎叫喊的萧旦带走了。
这一幕出乎所有大臣的意料,殿上一时间落针可闻。
看萧旦最后那绝望的眼神,怕是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又有什么用呢?皇帝已经完全死心了,觉得今后两厢不见便是最好的结局,甚至连头都不回……
晚了,都太晚了!
不管是大臣还是亲王,都噤若寒蝉。就连一贯和萧旦不对付的萧旭萧晨,也只敢递一个“幸好太晚”的眼神。若是萧旦早明白皇帝对他的爱护,那哪里还有他们当皇帝的机会?
皇帝自己倒是没什么反应。至少在他重新坐下后,刘永福没在他脸上发现什么多余的情绪。对萧旦说的那句话大概就是皇帝想说的最后一句;此后如何,便由萧旦自生自灭去了。
——送走了好!不然指不定哪天又把大家气着呢!
极度护主的刘永福心中如此想。也正因为如此,他错过皇帝向他递过来的第一个眼神,直到第二个时才反应过来——
他还有诏书要念呢!
众臣还没回过味来,就见刘永福重新走到阶梯前面,摊开手中明黄卷轴——
不会吧,还有?这是要立刻册立新的太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