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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两仪殿里。
萧欥点了五个大臣两个亲王议事,此时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因为七个人里有两种主流意见,关于阿诗那社尔所说的传闻的真实性。
“以臣的看法,这见闻八成只是杜撰。就算有两成的可能是真的,也定然是些末小事。”魏群玉根本不信阿诗那社尔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好货。
“没错,”顾东隅立刻表示同意,“臣以为,吐蕃国师可能只是想找个近身机会,进而对陛下不利!”
这话和事实有出入,但也相差无几了……秦王和江王心里都有些出汗,觉得顾东隅果然不愧是顾东隅,出了名的难对付!
好在他们这头有阴秋救场。“虽说这有些可能,但以吐蕃国师的模样,如何能对陛下不利?”
“那也不能让陛下万金之躯以身犯险。”虔立本一板一眼地道,显然支持魏群玉和顾东隅。
话说到这份上,所有人都只能看萧欥,指望他表个态。
萧欥已经听了这些争吵好几个来回,心里默不作声地估计着时间。考虑到前朝到后苑的距离,他一点也不着急。
所以两仪殿上陷入了吓人的沉默。两边谁都不能说服谁,都在心里憋着劲儿。
再拖下去时机可能就要错过,萧旭最终耐不住,主动开了口。“陛下,如此胶着也不是办法。不如现在传吐蕃国师进来,问问他到底是什么吧?”
“对啊!”萧晨立刻附和。“就那么一句传言,想让咱们做决定,不是太难了吗?好歹该再说一点别的,才好判断真假!”
这话听着非常有道理。什么还都不知道呢,就两边一通盲掐,也是不能好了。
不知情的几个人在心里汗颜,而萧欥只扬了扬眉。“那就宣吐蕃国师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晨总觉得皇帝此时的表情完全是似笑非笑。可再定睛一看,还是往日里毫无波动的一张脸。
……看来是他太紧张了,才会产生那样的错觉!
萧晨在心里给自己鼓气。如果这件事能统共分成三步的话,那他们第二步马上就要成功了!等萧旸再到西内苑,内外双管齐下,才叫完美!
此时,被萧晨惦记着的萧旸已经到了西内苑。刚跨进月亮门,他就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殿下,怎么了?”前头带路的小太监立刻停了下来。
“没事。”萧旸小幅度挥手。虽然他觉得燕太妃这时候叫他来肯定没好事,但左右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快走吧,别让母后和母妃等急了。”
西内苑地势比较高,太极宫里的金水河不能引上来,能工巧匠们便凿山取水,做成错落有致的依山泉景。远近水声悦耳叮咚,没有太极宫的大气磅礴,然而也有山野雅趣之乐。
可不管是元非晚还是花凌容,都没有欣赏这种美景的闲情。八角莲花亭里,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大眼瞪小眼,别提多煞风景。
最后还是元非晚先开了口。她根本没费心让花凌容坐一坐什么的……人家都把她告到太后前面去了,她何必还要做往日姊妹情深的样子?不过是浪费口水而已。“今日之事,其实本宫早有预料。”
花凌容浑身一抖,不可置信地盯了元非晚一眼。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这么做逾距了,就又飞快地低下头。
四周的宫女都是自己人,该有的距离也有,元非晚根本不怕被人听见。“你早就知道了,本宫也知道。不过,既然有今日,那你前两年的功夫算是白做了。”
花凌容又是一个颤抖。皇后她知道……她知道她之前故意接近她要做什么?难道连她刻意模仿她、以图博取萧旸喜爱的事情,皇后也知道了吗?
元非晚觑着花凌容那张慌慌张张的巴掌脸,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本来不知道。但借由最近秦王江王的动作,她让暗卫到处打听了一把,收集回来的消息……怎么说呢?倒不能说太意外,但也实在哭笑不得。一对夫妻处成萧旸和花凌容那样——一个不屑一顾、一个苦苦相就——简直可悲到都有些可笑!
“你们自己的事情,本宫不妄下评判。”元非晚继续道,语气里没有盛气凌人,也没有悲天悯人,完全就是陈述。“但把无辜的人扯进来,本宫觉得,就不是那么适合了。”
……这无辜被牵连的人,皇后指的是她自己?
花凌容猛地抬头,直直对进元非晚毫无波动的眸子里,顿时就明白自己的猜想没有错。
“这么看本宫做什么?”元非晚微微一笑。然而花凌容却像是被这种细小的笑弧所烫伤,急急忙忙地低下了头。
“本宫的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想必你自己心里清楚。”元非晚又道,“不管怎样,本宫先把话放在这里——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本宫心里就只有陛下一人。”
花凌容又想去看元非晚,但她只能大大地打了个哆嗦。
因为她从这句话里想到她上次来时看见的事、听到的话,知道元非晚所言非虚:就以当今皇帝宠着皇后的劲头,不管谁处在皇后的位置上,都不可能再看萧旸哪怕一眼!
相比她和萧旸,花凌容嫉妒得都想哭了。为什么人和人的差别就那么大?为什么,为什么!
元非晚一句话就和萧旸撇清了关系,心头总算舒爽了点。“这话本宫其实早就想和你说,奈何没找到机会。本宫也曾想,若是一辈子找不到机会,那也不错;但事实却不如本宫的料想。”说到这里,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与本宫之间,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这话虽然是个疑问句式,但语气却是肯定的。花凌容想到自己之前刻意套的近乎,又结合元非晚刚才说的话,很快就恍然了——
虽然元非晚一早就知道她刻意接近的目的是什么,但只要没影响到自己、又或者是没触及到底线,元非晚都能装作没察觉。但她把这件事捅到太后那里,那么,前头的交情(如果有的话)就此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自作孽不可活?
不知道怎么地,花凌容心里闪过这么一句话。虽然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和元非晚是朋友,但此时听了这句话,心就和坠了重物一样,直往下沉——
元非晚是什么人?面上看着一派春风、和煦温柔,但真狠起来,那可是人人都望而生畏的!而她在刀尖上舞了这么久,最终还是掉下了深渊!
见花凌容抖得几乎要筛糠的模样,元非晚都快怀疑主动告状的那个人不是花凌容而是她自己了。“看在你最终还是没说的份上,本宫就奉劝你最后一句。”她微微坐直身体,理了理袖口,像是准备离开。“安分地过日子。”
花凌容那叫一个委屈啊……难道是她不想安分地过日子吗?她多努力啊!问题是萧旸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她越想越委屈,最后真哭了。眼泪一滴滴地汇聚起来又落下,砸在亭里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元非晚观察力一向细致入微,对方这么大的反应实在不能说没看见,不由有些头疼。所以说她最不喜欢和娇滴滴的官家女打交道了,动不动就哭,反衬她才像个恶人。
得,既然这样像,那不如就做个彻底好了!
“你在本宫面前如此,又有什么用呢?”元非晚不疾不徐地往花凌容心上补刀,“本宫又不是男人,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情。”
这话说得直白,花凌容哭得更伤心了。“我也知道啊!”她抽噎着说。要是元非晚对萧旸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意思,她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冲上去画花元非晚那张祸害脸;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能自己哭!“可我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
这事儿元非晚可帮不了她。若是花凌容不爱萧旸,那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换句话来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管那个闲事做什么?
仿佛要缓解此时的尴尬,有宫女急急地走来。“燕太妃娘娘有事请王妃娘娘移步。”
花凌容哭了有一阵子,但好在她低着头,没让泪水弄花妆容。所以此时,她拿出手巾擦了擦眼角,就和没事人一样回道:“知道了,一会儿就去。”
元非晚瞅了瞅人,觉得除了眼睛有点红之外,花凌容的模样还能过得去,也许能糊弄住燕太妃。“既然燕太妃有事,你就先过去吧。”
就算是花凌容,也不得不再一次承认,元非晚就是比她强,而且强得多。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淡定从容,活脱脱一个母仪天下的典范。“那……臣妾告退。”
元非晚点头,然后继续往榻上一靠,眯眼养神。但等花凌容走到亭外时,却听到上面突然传来一句很轻的话声:“……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能伤害你的人一定是你爱的人?”
花凌容的步子一下子就刹住了。元非晚这是对她说的?
就在她在继续走和继续听之间犹豫不决时,她又听到了第二句:“女人的人生价值,可不是仅仅依靠男人的爱来决定。”
花凌容真顿住了。她似乎什么都没明白,又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踌躇再三,她又朝着亭子方向行了个礼,就转身跟着宫女离开了。
谷蓝站在元非晚边上给她摇扇,什么话都听见了。此时见花凌容背影消失,她才小声道:“娘娘,您为什么要说最后那两句?”
听出这话里隐含的不赞同,元非晚差点要笑出来。“不过是顺口。”
花凌容都敢到太后面前告状了,还不如拿出同样的魄力来,甩了不爱她的萧旸呢!这事儿左右是萧旸的错,皇家能拿她如何?自己外祖还是个王,再嫁也不成问题啊!
谷蓝还是撇嘴。因为要她看,她觉得给自家主子制造麻烦的人一点都不值得同情。就让泰王和泰王妃相互祸害去吧!
不过元非晚不这么想。“本宫知道你想什么。但本宫可是皇后……”她略微拖长音,“如果闹大,以后还是要携同宗正卿一起解决。既然如此,还不如现在来个痛快一刀,把这乱麻斩了。不然,没完没了也是挺心烦的。”
至于和离后萧旸的名声如何,那就不在她考虑范围内了——这可是此事真正的罪魁祸首!自己找的死,就要让他自己受着!
谷蓝脸色顿时阴云转晴。“那倒也是!娘娘果真神机妙算!”
这类赞美听得太多,元非晚都免疫了。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她的愉快心情:“还不让人去端点时令水果上来?本宫说得都嘴干了。”
换做别人很可能腹诽——您这才说了几句话啊?但放在身为元非晚脑残粉的谷蓝耳朵里,她立刻就检讨了自己的过失:“是婢子的疏忽,婢子这就去拿!”
在花凌容往含章殿去的当儿,两仪殿的气氛也愈发剑拔弩张。原因别无其他,就是阿诗那社尔一口咬定,他要说的事情只能告诉萧欥本人,其他谁都不行。
闹半天还是这结果,魏群玉实在没什么耐心。“既然如此,陛下,”他向萧欥建议,“不若此事就这么算了吧。”
众臣不由面面相觑。算了?他们魏太傅说算了?一定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个意思吧?
果不其然,魏群玉话还没说完。“以如今的形势,咱们大盛稳居上风。若真有什么重要的传闻,咱们迟早会知道的,可不能拿陛下来冒险。”
潜台词——吐蕃你说不说?说是给我们面子;不给?也没关系,迟早踏平你们!
听出这种言外之意的阿诗那社尔脸色却丝毫不变。“魏太傅如此说,臣也没办法。只不过,臣保证,若是陛下提早知道了臣要说的那些,定然对陛下想做的事情有事半功倍的作用。”
……啥?事半功倍?
众臣瞠目结舌。
如果吐蕃国师不是蠢到极点的话,他就应该知道,萧欥想做的就是把吐蕃那块地收到大盛名下!萧欥之所以没说,只不过是因为他代表着整个大盛的面子、不好当着吐蕃的面如此表态。
说真的,阿诗那社尔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吧?
但想想这代表的另一种可能,众臣又都吐槽无能了——
若是阿诗那社尔知道、却依旧如此表态,那不就是投诚吗?因为觉得吐蕃已经全无未来,所以干脆用手中吐蕃的底牌来换自己未来的荣华富贵?
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怎么感觉还真的有点可行性……天啊,吐蕃有这么一个打算把国祚奉手相送的国师,也是不能好了!
不过萧欥可不管众人想什么。他微微蹙着眉,似乎很烦恼。又是一阵沉默,他才道:“诸位爱卿都是什么看法?一个个说下。”
魏群玉已经坚定不移地站了反对派,而虔立本、顾东隅也一样。至于秦王、江王、阴秋,就算他们再不想显得抱团都没有用,因为若这时候还演,那七个人里就会变成大多数反对,他们的阴谋就要落空了。
瞅着从始至终就没说过几句话、反复声明要避嫌的元光耀,萧旭心里不免打起了小算盘:元光耀不表态,那他们就是三比三;只要再加把劲,萧欥还是很可能同意的……
他当然不是觉得萧欥会觊觎阿诗那社尔的美色。就和葛尔东赞一样,他觉得萧欥有了元非晚那样完美的解语花,绝不可能轻易再看上谁;但同时,他绝对相信拿下吐蕃对萧欥的吸引力。而只要萧欥点头,那阿诗那社尔就能发挥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等到关键时刻,他们再闹一闹、冲进去……
还有西内苑。他们的人已经安插好了,就等着在萧旸和花凌容的“关在一起两天两夜”里动点手脚。主意不是他们出的,药也不是他们放的,只是底下太监把该领的人领错地方了而已……
嘿嘿!
萧旭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脸上差点就把得意露出来了。
萧欥似乎还在犯愁,没有注意到其他任何别的东西。“太师,”他最后这么说,“你的意思呢?”
大部分时候都在沉默的元光耀被点了名,只得出列。“陛下……”
“有什么说什么,”萧欥仿佛已经知道接下来还是推辞,直接一摆手道,“不管是什么,朕都不怪罪你。”
“……是。”虽然这么回答了,但元光耀还是犹豫的模样。
其他人盯着他,觉得这事儿放到元光耀身上确实不好表态。于情上,他该支持魏群玉一边,声讨吐蕃都是不守信且阴险的小人,绝对不值得信任;于理上,他该倒向萧旭一边,觉得皇帝该把国家利益放在个人安全前面。
而元光耀想了又想,终于再次开了口。“臣以为……”殿上十几只眼睛都盯着他,他颇有些鸭梨山大的感觉:“臣以为,国师之言,尚可一听。”
“元大你……”顾东隅一时激动,差点要跳起来。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这里是哪儿,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魏群玉虽没说话,但脸色也不太好看。因为这样一来,就是四比三了。
虽然对这种结果颇有些意外,但一想到他们只差最后一步,萧旭就迫不及待。“那陛下的意思……”
萧欥瞥了他二哥一眼,这回真有些似笑非笑。“行,”他一口应道,“既如此,朕就听听好了。”他目光在殿上诸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在乖乖跪着的阿诗那社尔身上,似有轻蔑。
这回,萧晨准确捕捉到了这种情绪。结合现在的情况,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萧欥其实早就心动了,因为太想要吐蕃以及太相信自己能力的缘故。他确实也得承认,阿诗那社尔打不过萧欥;但想摆平一个人,可不是只有打这一途!
至于西内苑这边,元非晚正漫不经心地吃青李。六七月的天气实在有些热了,用冰水稍微浸过的青李可是消暑极品。“想岭南,此时荔枝也该红了吧?”
“这个……”谷蓝好生犯愁。没错,季节确实是对的;但是,岭南到长安那叫一个十万八千里,如何才能吃到新鲜荔枝?
“行啦,本宫也就是随口一说。”元非晚不在意地道,又吃了半颗青李。她觉得这酸酸甜甜的味道十分好,便又吩咐了一句:“李子不错。等回立政殿,也备着些。”
谷蓝立刻领命,心里还在想:到底怎么给她们家娘娘弄来荔枝呢?能不能偷偷地给陛下说说?不然华公公也行啊!
元非晚瞧着天色,又估摸了一下时间。花凌容都走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人来找她?不会已经把她给忘了吧?那可不好哟,谁敢叫皇后等,还是白等?萧欥是皇帝都不敢呢!若等到她失去耐心,有人就要更倒霉……
嗯,她都没说出口,所以这绝对不是威|胁!
谷蓝小心地看着自家主子。她伺候元非晚好些年,很清楚明白地认出,主子现在心情不如何。看来泰王妃还是惹着主子了……等回去,一定得请太医来!随便开个宁神静气的方子也好啊!总比主子被气着强!
还没等元非晚想完,她就瞥见远处有人匆匆走来,原本惫懒的精神顿时一振。“看来母后总算处理好了。”她轻声道,笑吟吟的。
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谷蓝莫名地感到背后一股凉气升起。她怎么觉得,她们娘娘之前是等得烦躁、而现在好戏要开锣才有精神的呢?应该不至于吧……太后和太妃不是刚刚才商议好吗?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瞬时就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