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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的就来这种糟心事,即便占了上风,也很影响心情。
至少元光耀的感觉是这样。等人走了,他回到厅里,对着那些账本发呆。之前被老夫人摔出来的账本已经被元雅捡起放好,那时的感觉依旧在他心中徘徊不去——愤怒、不可置信、乃至绝望——
那样的人,是他母亲?
或者说,他的母亲,什么时候变成了那样?
元非晚跟在他身后,见老爹一动不动,便也站住了。她不怀疑她爹的决断和行动力,但好歹做了几十年母子,很难说断就断。
想了想,她只道:“阿耶,我看您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吗?”那两只黑眼圈,她刚下楼就看见了!
元光耀浑身一震,转头去看女儿。老夫人一声没问,还是他女儿注意到了!有女如此,他还有什么可求?
“那阿耶还不去睡?”元非晚催促道。见元光耀依旧注视她,她便补充道:“该来的事情总是会来。若不养足精神,那……”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睫微垂。
虽然元非晚没说下去,但元光耀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若他不养足精神,那老夫人再来找麻烦时,他怎么应付得了?
他想了又想,似有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我想不到的事情,真是太多了。”元光耀这么给今天的事情做总结,复又自嘲,“或者说,就算有所预料,也不知道会表现得这么激烈吧。”
这就激烈了?还没上演全武行呢!
元非晚一听,就知道她爹是个货真价实的翩翩君子,和人红脸都少,更不可能和人动过手。正是因为从不会把人往坏处想,他才会被蒙在鼓里这么久。另外,她还寻思着,若是回了长安,少不了劝她爹多带几个防阁在身边,以免碰到不讲理的人时吃亏。“今日事今日毕,以后的就以后再说吧。”
元光耀心事重重,但也知道这话说得对。“那阿耶就先去休息了。”他抬脚欲走,又回头嘱咐:“如果她们再回来,阿晚你定要叫我起来!”
“女儿知道。”元非晚乖巧应了。不过她心中想的是,就算她不叫,以老夫人那嗓门,别说是活人,死人都能被吵醒!
元光耀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前的事,你不说也就罢了;但以后,你不许逞强!阿耶当然不怀疑你的能力,但这些都是阿耶该做的!”
潜台词,问题自有人解决,她只需要安静地当个美女子?元非晚愣了一愣,笑了。“女儿现在明白,您是怎么娶到娘的了。”这话说得实在太中听了!
元光耀耳尖一红。“行啊,真长了胆子,敢取笑阿耶了!”他举手欲打,见女儿脖子立刻就缩了起来,不由一乐:“我这还没落下去呢!”
“若等到您的手真落下来,那就来不及了。”元非晚退后半步,才煞有介事道。
元光耀的坏心情被这些插科打诨带走了一大半。“明知道阿耶不舍得打你,还装?”这话听着是质问,然而里头浓厚的笑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元非晚微微吐舌。“行啦,我知道啦!”她复又上前,推着元光耀往房间方向走,“您就快去睡会儿吧!”
把老爹哄去睡觉后,元非晚折回来,就指挥元达元雅把那些账本统统搬回楼上。她正好也没什么事,就一本一本地翻看起来。
虽然元光耀说以前的事情他不追问,但老夫人和二三房从她手里变着法子坑走了不少东西,她总得和自己记不太全的小账本核对下,心中好有个大致的数儿吧?万一因此露馅,岂不是划不来?而且,确实知道她少了什么东西、那些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对付老夫人和二三房就会更方便!
信达雅三人对此都没什么异议。虽然元光耀没说让元非晚看账本,但他都搬出来打老夫人的脸了,给女儿看看又怎么样?再说了,他们大娘刚刚利索地把上门找茬的人撵走,他们光是旁听都觉得大快人心啊!
大娘,您不仅可以看,而且要认真看、仔细看!以后借着板上钉钉的证据,他们还愁某些小人蹦跶个没完么?
不得不说,元光耀记帐实在是一把好手,字迹清晰,条理分明。元非晚又挑着重点记,那速度,杠杠的。只不过,十几年的账本,堆起来都快有一个人高,怎么快都需要时间。
所以,元非晚很是伏案苦读了一把。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给她手边放上一杯茶,她也没注意。直到眼睛有些疲倦时,她才揉了揉眼眶,抬起头来,顺手拿起瓷杯。
拿茶水来的人是水碧。元非晚一边不经意地想着,随身伺候五年果然不是说假的;另一面又发现,水碧并没有退出去,而是立在边上,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了?下面有事?”元非晚解了口渴,顺口一问。
别说老夫人刚闹腾完,就算平时,也没人敢惹事啊!水碧赶紧摇头。“没有,只是……”她犹豫地望着元非晚,“您注意到窗外了吗?”
“嗯?”乍一听,元非晚很是莫名其妙。
这座木楼造得很规矩,符合建筑修建在山南水北的一般规律。南面临河,光线又好,书房自然都靠这一侧,窗户也是。从里向外望去,窗框就像画框,依次呈现一年里的美好景致。
所以,看看窗外挺正常的,但也不是必须吧?
难道是怕她看太久、眼睛太累?可语气听起来也不太像啊?
元非晚侧头去看,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跃入眼帘。而河对岸,有几丛野花正争奇斗艳。
一切正常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水碧?”她迷惑地问。
其实,光看元非晚读账本时聚精会神的模样,水碧就知道,他们大娘一定是没看见的。然而,总不能让那人一直在外面打转啊!“大娘,”她说,对自己的措辞很谨慎,“昨天楼下那个骑马的陌生人,今儿在河对岸走了好几个来回了。”
光听这句话,一定会觉得有人心怀不轨。但想到水碧口中的陌生人是谁,元非晚不由“啊?”了一声。
不是她大惊小怪,但是……德王殿下在她窗外打马走了好几个来回?不会吧?
元非晚愣了。她又向外看了一眼,依旧无人。“你没眼花?”
水碧盯着元非晚,默默无语。大娘啊,您长了这么张漂亮的脸,很容易引人倾心好不好?但这话她只敢在心里说。“我问过谷蓝,说确实是他。”
这回轮到元非晚没话说了。
如果说水碧只从楼上看了萧欥一眼,那谷蓝昨天和她一起出去,萧欥又来围观那么久,肯定不可能认错人。她也知道,美女容易招揽裙下之臣。但不知道对方是德王也就罢了;知道是,她还能脑补自己魅力无边、两个照面就让对方抵挡不住?她的自我感觉还没良好到那种地步!
话说回来,就算萧欥昨天表现出了一些兴趣,元非晚也没当真。
看脸的人多了去了,可他们都绝不可能是萧欥;因为,如若女子的美貌对萧欥而言是一种致命的武器,那他们边防早就岌岌可危,盛朝还能安稳到现在?
所以,她认为,就算萧欥真觉得她长得漂亮、进而想要结交,那也是一时的。所谓一时,就是晚上睡一觉、早上起来便觉得自己昨天考虑不周全的那种。
那么,萧欥一大早就在别院外头徘徊,一定是……
“大概是没找到阿耶,又不好贸然打扰。毕竟,昨天就出了点小问题。”元非晚很快下了个结论。“阿耶刚睡下没多久,不要打扰他。那人要走,就让他走着吧。”
“啊?”打死水碧都想不到元非晚是这个反应,不由吃惊地瞪大眼睛。开玩笑吗?那人经过时只往二楼元非晚的小书房窗口看,难道是假的不成?
“左右没什么大事,别管他了。”元非晚道。“下去告诉邱叔,阿耶晚上没睡好,中午做些清热明目的菜色。”
水碧应声而去。等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元非晚这才仔细往窗外看了几眼。
水碧的意思是对方对她有意,她听得出来。然而,别告诉她,德王殿下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在心上人的窗下“不经意地”路过?连个声响都没有,谁会注意到啊?就算向刚认识不久的心上人示好要含蓄,也含蓄过头了吧?
这么想的人,可不止元非晚一个。
“七郎,你好歹是个殿下啊!”距离别院不远的一处岸柳下,卢阳明以一种完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埋怨。“拿出点殿下的样子,至少让她知道你在外面看她吧?”
萧欥默默地望向掩映在树影中的木楼。“她在读书。”
所以不能打扰?脑补出这句话的潜台词,卢阳明简直要没脾气了。“爱怎怎!”他赌气道,“本就不关我事,我瞎着急做什么?”
公孙问之瞥过去一眼。他很想说本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然而这话说出来会被另外两个人敲,他明智地吞回腹中。“反正我们回程没什么事情了,大可以加快速度。”他一边说一边询问地看着萧欥,“这样便可以在峯州多呆一阵子,也不会耽误事情。”
萧欥一听就乐了。本来嘛,他想,照元非晚这种大家闺秀的模样,就几天时间,再如何计划,撑死了也就在她面前混个脸熟。虽然多待几天并不能保证有突破性进展,但多几天总归有更多的可能!“就这样办。”
听着这貌似平淡却暗藏兴奋的语气,卢阳明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得,他和这两根木头废话什么?追不到姑娘,就让他们殿下自己哭去吧!
但气归气,他忽而想到另一件事,旋即变得正经起来。“话说回来,七郎,早上来这里的那辆马车……”
“是元府的马车。”公孙问之立刻回答。见卢阳明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他简单解释道:“你我昨天分道去州衙县衙,我正好经过元府外,见他们正在准备车马。”
李老夫人的喝骂简直是隆隆作响,隔着一条河也能隐约听见一二。只有元家大房住在别院,老夫人的发作对象可想而知。
萧欥微微蹙眉。他之前没听说,他们前礼部郎中家庭不睦啊?但看今天的阵势,却又不像是小事?“然后呢?”他沉声问卢阳明。
“然后?哪儿还有什么然后?”卢阳明故意摊手。“我们卢家和他们元家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我也就随口一问。”
别人家的家务事,萧欥本是没心情管的。但是如果李老夫人欺负他未来媳妇儿,那可万万不行!而且,如果真是这样,他可绝不会让那些糟心玩意儿跟着他未来媳妇儿进长安!“去问问,”他吩咐卢阳明,“他们家里关系到底怎么回事。”
卢阳明本就打算去,这时这么问,就是故意要让萧欥主动表态。这会儿萧欥说了,他就嬉皮笑脸地应道:“这还不简单?包在我身上!”语毕就打马跑走了。
“这小子,家长里短也感兴趣了,长安城里呆久了吧!”萧欥不免笑骂了一句。
话是这么说,但他知道,有些家长里短,很可能影响一个人的前程。他想要把元光耀拉到他这边,那当然先得把一切都了解清楚,免得出什么意外。譬如兄弟,不同心就不说了,万一拖后腿,那可是真要命!
但当然,拖后腿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你把人当兄弟,你兄弟却恨不得你从未出生过……
想到这里,萧欥眼神一瞬间变深了。公孙问之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溢出来的冷意,什么也没说。
虽然早上闹腾了一点,但中午餐桌上,气氛依旧很和谐。用过饭,元光耀便告诉元非晚,他要上山一趟。
“不然你也一起去?”元光耀忽而想到了新的主意。
据元光耀的描述,顾东隅才气横溢,而且不拘小节。元非晚心里有点想见识,但还是得矜持一下:“我去,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元光耀立即反驳,“东隅与我同科进士,十年之谊,情同手足。若不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愧疚,“若不是阿耶怕麻烦,不爱叫你出现在人前,你早该见过他很多次了!真要说起来,你叫他一声世叔是很应该的!”
这话听着没啥问题,但元非晚就是觉得,她爹原来的“若不是”很可能是别的东西。她一边估摸着那可能是啥,一边道:“阿晚自然愿意去见世叔。只是,素闻失之先生学富五车,阿晚担忧自己才疏学浅,入不了世叔的眼。”
顾东隅,出身荥阳顾氏,号失之,取的是“失之东隅,得之桑榆”的典故,时人大都尊称他一声失之先生。因为家中排行第二,熟人也可称呼他顾二或者二郎。他还有一个号是宁阳山人,不过那是他到岭南以后才取的。
另外,最重要的是,关于顾东隅,有很多人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傲”。
所以,听见女儿这么说,元光耀第一反应就是女儿也被误导了。“哪儿有的事?”他开始摆事实,“你还小的时候,东隅就一直对你赞不绝口了!”
元非晚眨了眨眼。“小时候的事情,做不得数。万一阿晚小时候是江郎,大了却泯然众人……”
这话还没说完,就招来了元光耀的一个瞪眼。“乱说话!”随即,他又放轻了声音:“阿晚,我知道你只是紧张,但我向你保证,东隅是个很好的人。而且,我想,你的那些意见,有可能亲口向他说比较好。”
嗯?这就是她爹终于下定决心用她的法子了?元非晚有些窃喜。不过,她爹一定要她亲自和顾东隅说那些话,到底是为什么呢?
猜测归猜测,元非晚最终还是和元光耀一起骑马上山。
一直在别院附近打转的萧欥自然注意到了,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只当自己在踏青。而嘉宁县城,吴清黎也骑着他惹眼的白马出了门,朝着天登山而来。